韩哲的问题,谷音琪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她闷在他怀里,模棱两可地说,哎呀,顺其自然啦。

    那晚韩哲要她要得好狠,谷音琪觉得,再多一点,就要被他撞成一滩烂泥了。

    韩哲没再问她那个问题,她也不再提起,把这个插曲当做是韩哲的一时心血来潮。

    不过隔天中午韩哲去办退房手续时,谷音琪在一旁给元莉发消息。

    「姐,我想提前辞职啦(笑嘻嘻)」

    元莉很快回复:「??怎么这么突然??」

    谷音琪没跟元莉说韩哲的事,发了个“好累呀”的表情包,再说:「我接下来半年要忙毕业的事,然后我奶奶最近身体不太好,我想多陪陪她。」

    元莉问:「奶奶怎么了?」

    谷音琪如实回答。

    元莉:「那你那点儿积蓄够用吗?需要帮忙就告诉我一声,别藏着掖着,知道吗?」

    谷音琪是不可能和元莉借钱的,她怕极了欠债这件事,但她很感激元莉有这份心意,给她连续发了好几个“感恩的心”表情包。

    火锅店内热气腾腾,许多客人脱了外套,只穿短袖也吃出满头大汗,连韩哲都把衬衫袖子一截截整齐挽起。

    谷音琪格外积极,不停给韩哲碗里夹涮好的牛肉,问:“过完年后你应该要忙上一段时间吧?”

    “嗯,有几个新项目都要启动。你什么时候开学?”

    “下周周日报到。”

    涮得正好的牛肉在沙茶碟里轻轻沾了一下,韩哲说:“那周末我能走得开的话就过来。”

    谷音琪被牛肉丸里的肉汁烫了舌,哈哧哈哧两声,才应了一声“好哦”。

    韩哲问:“最后一个学期,主要是要忙论文?”

    “嗯。”

    “不考虑继续读?”

    “不了,”谷音琪摇头,声音囫囵,“不过等以后生活稳定下来,又有点闲钱的话,我会再去进修一些其他课程。”

    “例如?”

    “花艺方面的。”

    果然是花艺,韩哲心里早有猜测。

    他还想问谷音琪说的“生活稳定”是什么样子,手机在这时候响起。

    看清是毕韦烽来电,韩哲微怔。

    往日这个钟点,毕韦烽还在睡觉。

    他起身对谷音琪说:“我出去接个电话,你先吃。”

    “好。”

    韩哲走出店外接起电话:“喂。”

    这时的毕韦烽还躺在床上,他有点起床气,语气不大耐烦:“你在家?”

    “没有,我不在沪市。”

    “……哦,在鹭城?”

    “嗯,正在吃饭,下午的飞机回去。”

    “……”

    毕韦烽沉默片刻才开口:“吃饭是和‘她’一起?”

    韩哲诚实回答:“对,在吃牛肉火锅。”

    毕韦烽闭上眼深深呼吸。

    倏地翻身坐起,他沉声道:“那正好,你跟她说一下,赶紧把那个阿超删了。”

    韩哲皱眉:“阿超?那个中介?”

    “对,他出事了。你之前有转账给他吗?虽然顺藤摸瓜的几率不高,但还是保险一点,删了吧。”

    毕韦烽挠了把乱糟糟的头发,掀被下床,边走边踢开掉一地的衣服,“我用的是小号加他,也已经删了。”

    韩哲敏锐地抓住话里的重点。

    “毕韦烽,你之前有转过账给阿超?”

    被韩哲喊了全名的毕韦烽差点让口水噎住,许是有些心虚,音量骤然增大,“我转钱给他?!我、我转给他干嘛?!”

    忽然之间,韩哲想到那次游艇上,毕韦烽最后说的那句“找到了”。

    他微微眯起眼睛,转过身,背倚着商场玻璃栏杆,视线穿过火锅店覆上薄薄白雾的玻璃,很快找到了谷音琪的身影。

    毕韦烽和阿超联系过,韩哲几乎可以肯定。

    ……所以他约过谷音琪吗?

    他压下胸腔里翻涌起的酸意,没再继续追问,冷声问:“中介出什么事了?”

    毕韦烽点了支烟,重重吸两口,让尼古丁裹住烦躁一起吐出,才说:“他死了。”

    *

    火锅里的土豆已经煮得软烂,谷音琪捞了一块放韩哲碗里,再给自己捞了一块,正鼓着腮吹凉时,韩哲回来了。

    她咬了一口土豆,提醒韩哲:“土豆有点烫哦,你吃的时候小心。”

    韩哲点点头,但没拿起筷子,问:“你最近有跟林超联系过吗?”

    咽下土豆时谷音琪才反应过来“林超”是谁,她有些疑惑,但还是摇摇头回答:“没有,有小半个月没联系过了,怎么突然提起他?有什么事吗?”

    韩哲抿了抿唇,压低声音:“他去世了。”

    谷音琪愣住,嘴巴张大,眼睛眨得慌乱。

    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这是……这是怎么一回事?”

    韩哲给她面前空了的玻璃杯斟上雪碧,将刚才毕韦烽告知的那段话给她复述一遍。

    准确来说,阿超半个多月前已经出事了。

    有人找阿超叫小姐,嫖娼到一半时突然倒下没了气,小姐吓坏了,没报警也没叫救护车,回到家跟阿超说了这件事,当晚两人就都跑了。

    第二天酒店才在房间里发现了尸体,死者身份有些敏感,所以消息被压得很死……

    谷音琪突然打断他,“死掉那个人是不是……是不是姓陈?”

    韩哲顿了几秒,点了点头,“嗯,姓陈。”

    谷音琪两道眉毛皱得快能打结,她匆忙左右看了一圈,前倾身子,小声问:“是某个局的副局吗?”

    “这方面我不太清楚。”

    刚才毕韦烽并没有说得很详细,韩哲猜测,可能连毕韦烽也只是知道大概,不知细节。

    他再细细回想谷音琪元旦那晚在他车上和林超的通话,眉心微拧,问:“上次你是不是和林超提起过姓陈这人?就是他吗?”

    谷音琪早已放下筷子,藏在桌下的十指交缠成藤蔓。

    她颌首,“嗯,应该是……我就知道迟早会出事,你继续说吧,然后呢?阿超怎么就死了?”

    小姐不知怎么就想通了,自行回来鹭城自首,并供出了“上级”。

    后面发生的事毕韦烽几句话带过,就说阿超在警方找上门时爬出窗又想逃,许是脚滑,还是怎么,反正从六楼摔了下来,人救不回来了。

    是昨晚半夜的事。

    心跳七上八下,谷音琪思绪混乱,她点开微信,一眼就看到阿超的名字。

    因为刚才韩哲出去打电话的时候,她还在编辑着信息,想跟阿超说,自己不做了。

    如今信息栏那里挂着「草稿」二字,大红色的,和血一样。

    “是谁跟你说阿超这件事的啊?”

    虽然和阿超的聊天记录她不定期会清空,而且阿超给她打款不走微信,走的支付宝,那个支付宝账号还不是阿超本人的,但谷音琪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应该先删了阿超的微信好,还是先删除支付宝的转账记录好。

    她觉得自己好像一只遇到危险的壁虎,急迫想要砍掉尾巴。

    韩哲如实回答:“我之前想找你,找朋友问过林超的联系方式,不过后来没派上用场。”

    谷音琪蓦地抬头,“朋友……是BOSS的毕老板吗?上次在夜店打架的那位。”

    面前一锅沸腾的汤水咕噜作响,韩哲默了几秒,侧过身把电磁炉的档位调到最低。

    等汤面稍微平静下来,他才把话问出口:“对,你认识他吗?”

    谷音琪觉得这时韩哲的眼仁儿好黑,黑得让她看不透。

    但她和毕韦烽并没有发生实质性的关系,所以没什么不能说出口的事。

    “也不算认识,就是左邻阿姨倒地的那一晚,他来鹭城,通过阿超找过我。现在听你这么说,我也总算明白他为什么来找我了,可能怕我是捞女,担心你受骗吧?”

    谷音琪隐瞒了一小部分细节,继续小声交代道:“我和他没有发生……没有发生关系的,嗯,我说真的,没骗你。”

    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

    韩哲喘了口气,才说:“他有对你说什么不礼貌的话吗?我替他跟你道歉。”

    谷音琪忙道:“没有没有,他没说什么难听话,你知道我和他之间没事就好。”

    她的表情和话语都不自觉地带上一丁点小心翼翼,就是这么小的变化,让韩哲一颗心再次悬起来。

    他拿起杯子喝了口茶水,才应她:“嗯,我知道了。”

    这一次他不想知道完整的答案了,就算谷音琪是骗他的,也无所谓了。

    汤水再次沸腾起来,一盘雪花分明的牛肉在筛勺里逐渐变色。

    谷音琪一直低头划着手机,表情凝重,韩哲屈起指节,敲了敲桌面,“你先别紧张,毕韦烽他说不一定会继续深挖的,而且这件事也与你无关。”

    谷音琪把最后一段聊天记录也截图保存好,删了阿超的微信,才说:“可是我以前和姓陈的……”

    她说不下去了,有什么又臭又酸的东西塞住了她的喉咙。

    韩哲明白谷音琪的意思。

    她担心会查到她身上,就算这件事和她无关,也说不准会不会惹上一些麻烦。

    她还在读书,就快毕业了,家里老人不知道她做这一行……

    她每一步其实都走得很谨慎,如履薄冰,完全不像她面上表露出来那样无所谓。

    “放心吧。”

    他一箸夹起几块牛肉,全放进谷音琪碗里,做出承诺:“既然说过要拉你起来,我就不会半路松了手。”

    蒸腾而起的水汽入了眼,谷音琪眼眶湿润,“嗯”了一声,低下头去吃碗里的牛肉。

    从父母逝世之后,谷音琪不信安徒生童话,不信言情小说,不信别人的花言巧语,她只信她自己。

    可真遇上了对的人,她发现自己依然是一个,等着谁来给她讲睡前故事、然后拍着被子哄她入睡的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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