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你见什么时候你娘让你单独跑去学堂了?都得让你侄子侄女们跟着,显然,她不想让你在家里听她和你大姐说话,所以把你支走了。”
    满宝就垂着小脑袋,沮丧的往庄先生那里去。
    今天庄先生没出门,此时正靠在院子的椅子上一边看书,一边晒书。
    不错,晒书,他四周摆满了书,一抬头看到小弟子垂着小脑袋进来,那低落的小样子让他忍不住一乐。
    庄先生招手将她叫过来,笑问:“这是怎么了,又跟白善吵架了?”
    满宝嘟了嘟嘴,嘟囔道:“谁跟他吵架了,我是大人了……”
    满宝心里有很多问题不懂,于是就将今天早上大姐回来的事说了,她口齿伶俐,虽然有些逻辑颠倒了,但还是说清楚了,尤其她记性又好,刚听过的话自然忘不了,所以把大人们的话给复述了一遍,包括刚才她娘和大姐说的话。
    然后她特别不解的问庄先生,“先生,大姐为什么非得跟一个人才能活,她自己不能活吗?她为什么说要去山脚下搭棚子住?家里的房子不能住吗?”
    庄先生看着小弟子,沉吟半响,斟酌着道:“世间女子生存不易,她没有田地,又没有手艺,自然难以养活自己。”
    庄先生不好跟她讲世俗,讲流言蜚语,那样对一个小孩儿来说太沉重,所以他只能从生存上来说,他道:“衣食住行都要有所依仗才行,她嫁人了,夫家有田地,也有可劳动的人,日子虽难点儿,好歹能活下去,所以你母亲才提议她再嫁。”
    满宝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
    她兴奋起来,道:“这个不难呀,大姐没地,让我爹分一点给她就是了,还能让大哥他们去给她开荒,多开几块,想种多少种多少。”
    庄先生一噎,看着兴奋的小弟子,半响才道:“田产一般都是儿子继承的,当然,也有女方的,那得是嫁妆……”
    说着,说着庄先生也觉得自己前后矛盾,他总不能明着告诉小徒弟,她爹可能会偏心,不乐意分产给你大姐吧?
    庄先生轻咳一声,转而道:“你大姐名下要有田产,就得立个女户。”
    这么一说,他顺了不说,回答小徒弟的另一个问题,“既然是女户,家里的房屋当然不可能分给她了,而且你家现在的房屋也少,恐怕都不够你哥哥们分吧?”
    满宝没抓住重点,她好奇的问道,“为什么女户不能分房子,男户就可以?先生,这是律法上规定的吗?”
    这还真不是,庄先生默默地看着小弟子,小弟子也默默地看着他。
    半响,庄先生道忍不住叹息,“你再大一点儿就好了。”
    再大一点儿,他也不至于那么难出口,虽然依旧会让小弟子受到冲击,但那时她肯定懂得更多了,了解了世俗,对这些更能接受。
    就算他说她父母偏心,也可以理直气壮的说出来,因为这世间的父母,哪有不偏心的呢?
    尤其是面对一边是儿,一边是女的情况下。
    第114章 吵架
    不能离间人家的父母子女的关系,那就只能从客官上来说了。
    庄先生回书房里找来了一本很厚很厚的书,和她道:“你现在还小,等你再大一点就可以看律法书了。”
    庄先生翻到一页,将满宝带到身边来,让她看。
    知道她现在不怎么会断句,也很难看得懂这些晦涩的条文,庄先生便只点了点书就用通俗的语言给她解释,“女子也可继承父母财产,父母给女儿准备的嫁妆就是最直接的表现。”
    庄先生道:“从律法上来说,只要父母留下遗言,要将房屋给女儿继承,那么理论上来说,女儿是可以继承房屋的。”
    满宝被科科坑过好多次,所以她一下就问道:“那实际上呢?”
    庄先生赞许的看了她一眼,道:“虽有国法,但这种事民不告,官不究,国法之下还有族法,有家法,除非女子留在家中招婿,不然祖产一般都不会传给女子。”
    满宝眼睛亮晶晶的,问道:“什么是招婿呀?”
    “就是让你大姐娶个夫君回来,男嫁女娶。”庄先生道:“这是继承父母资产最简便的条件,不过你父母未必愿意给你大姐招婿。”
    毕竟周家又不是没儿子。
    满宝道:“我大姐可以自己挣钱,自己做房子呀,我哥哥们会帮她开荒,也会帮她种地的。”
    庄先生浅浅一笑,道:“那就得立女户了,不然这些资产也落不到她名下,甚至她自己赚的钱,也落不到自己的名下。”
    庄先生翻开另一页,告诉满宝:“无夫无子者方可立为女户,户死则绝,你大姐虽不是寡妇,却是和离之人,又无生育,只是太过年轻,里长未必愿意上报为她争取女户。”
    满宝就转了转眼珠子没说话。
    她决定等她爹回来,一定要和他说一说这女户的事。
    而此时,老周头正黑着一张脸坐在刘家的院子里,刘老头一脸愧疚的压着刘大郎给他道歉,“亲家,我昨天进城买年货了,你也知道,村子离县城远,我就在我闺女家里住了一晚上,今天一回到家就听说老婆子自作主张把休书给老大家的了,我气得不行。”
    他道:“老大家的进门也有八年了,虽然没能给我刘家生下一儿半女,但我们两家的关系却一直好,我既然叫人给你们去了信,便是想叫两家有空坐在一起谈一谈两个孩子的事,又怎么会赶在年节下把休书给她?“
    刘老头道:“亲家,这事是我那老婆子不好,一会儿就让大郎去把他媳妇接回来,这些事留待过年后再说,你看怎么样?”
    老周头看着他冷笑,问道:“你说完了?说完到我说了。我周家的闺女不是你刘家说休就能休的,刘大郎,你别忘了,她是伺候过你爷奶,送他们出殡,守过孝的!”
    说完了刘大郎,又看向刘老头,“你说要跟我周家商议,但休书总不会是你家写的吧?你家有能拿笔的人吗?显然休书是早准备好的,跟我商议却先把休书准备好,你还跟我商量个屁!”
    说到这儿,老周头气得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对刘老头怒目而视,“别把你婆娘推出来,我家喜可是说了,你不在家,可刘大郎在呢,怎么,你儿子二十好几了,还听他娘摆布,连最基本的礼节都不懂?你们刘家既然能干出说都不说一声,凌晨把我闺女休出门的事来,那就是已经做好跟我周家结仇的准备了,既然这样,我们今天摆下道儿来,有一说一,没必要扯这些闲篇。”
    周二郎上前,一脚踹在刘大郎的膝盖窝,将他踹倒在地上,直接一脚踩在他的背上,对刘家人道:“今天的休书不算也好,刘大郎就还是我们的妹婿姐夫,把我们姐妹赶出门去,娘家兄弟总有点表示不是?”
    一直在屋里装死的刘母忍不住了,跑出来推开周二郎,护住刘大郎道:“你们想干什么,欺负我儿子欺负到我们刘家村来,这是当我们是死的吗?”
    周二郎冷笑一声,看着她道:“不是说被我姐气病了吗,我看这活蹦乱跳的,不像是病的啊。”
    刘老头脸都黑了,气得不行,再一看周家来的人全都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们,便知道今天的事果然不能善了。
    钱三舅终于挣脱了两个哥哥的手,紧跟着周二郎身后冲上来,掐着腰骂刘老头,“当我们眼睛是瞎的呀,姐夫,我看不用给他们废话,先把他们家给砸了给喜出气。说我们家喜不孝气她?看她这样,都比我们家喜强壮,都上岁数的人了还有这精神头,我看我们喜就是太孝顺了。”
    这话很混不吝,但这会儿老周头没呵斥他。
    实在是刘家欺人太甚,他们刚到,老刘头便先开口认错,然后表示刘母之所以给周喜扔休书完全是冲动之举,就是周喜一大早的顶撞了刘母,刘母被气得不轻,失去了理智才这样做的。
    而他当时不在家里,正在县城办年货,这才不能阻拦。
    老周头见他临了还要往他闺女头上扣屎盆子,能高兴才怪。
    所以此时并不拦着钱三舅胡搅蛮缠,等他把刘家人骂顺,气得不轻后,他才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休书都丢出来了,我们周家人没这么贱,还上赶着扒着你们刘家,你们刘家也不配,不过这休书我们周家不接!”
    老周头将那封休书拿出来,直接摔到刘大郎脸上,道:“她给你爷奶养老送终,你们刘家还没资格休她。”
    “她是不下蛋的母鸡!”刘母尖叫道。
    说话的是刘母,小钱氏便顶上去道:“放屁,生孩子是我大姑子一人能干的事吗,谁知道是不是你儿子有问题?”
    “我儿子才没有问题……”
    “那我大姑子更没有,她可是看过大夫的,大夫都说她能生,你儿子却死活不乐意看大夫,谁知道是不是他的问题?”
    “放屁,我儿子都有种了?”
    “种在哪儿?”
    “在……”
    “闭嘴!”刘老头喝了一声,青筋暴突的瞪向刘母。
    小钱氏却不肯放过刘母,和三个妯娌轮番挤兑她,“说呀,怎么不说,那种在谁的肚子里?”
    “难怪呢,我大姑子做牛做马,任劳任怨这么多年都没听见你们要休她,这会儿招呼都不打一声就休了,原来是有了奸生子。”
    第115章 赔偿
    刘老头气得不轻,看向老周头,“亲家,这话可不能乱说,大郎一向老实。”
    老周头还没说话,钱三舅就嚷道:“老实?凌晨给老婆塞封休书,捡身破衣裳赶出门去叫老实?是不是有了奸生子,十个月后就知道了呗,我就不信,你们刘家舍得把那个孩子弄掉,十个月后,就看你们刘家是不是添丁进口!”
    刘老头脸黑如锅,气得手都发抖了。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为什么这么急着要休掉周喜,还不是因为吴寡妇的肚子不能等?
    刘家上下全都气得不轻,偏钱三舅是出了名的混,又口齿伶俐,加上有周二郎和周四郎在一旁起哄,刘家根本就吵过他们。
    刘老头忍不住看向来声援他的族人,但他们竟然全都站在后面没说话,而院子外那些妇人兴致勃勃的围观着,并没有为他们刘家帮腔的。
    再看周家带来的妇人,全都围着刘母,一人一语挤兑得她脸色发青。
    这一刻,刘老头深切的觉得,儿子多就是有好处,别的不说,光吵架就能碾压对方。
    周家和刘家吵了一通,老周头讲理,钱三舅和周四郎负责胡搅蛮缠和骂人,直接在有理和没理上都全方位碾压对方,直接将刘家的气势踩到了脚底,这才提出他们的要求。
    休书他们是不可能接的,但让周喜再回刘家也也是不可能的,老周头说了,两个孩子要分开可以,只能和离!
    周喜的嫁妆全部还回来,除此外还得给周喜同等嫁妆的赔偿。
    刘家,刘家当然是不答应的。
    当年周喜嫁到刘家来的时候,这一片的旱灾刚过去没两年,大家的日子都不是特别好过,但周家给她准备的嫁妆却不少。
    当然,这个不少是在村子里比较出来的,当时周家给她准备了两个樟木箱笼,两套新衣裳,两床新被子,还有一对银耳环,一个细细地银镯子,以及一吊压箱钱。
    现在,除了樟木箱笼还好以外,其他东西要么是旧了,要么是不见了,反正周喜是光杆回去的。
    加上周家要的赔偿,他们需要还他四套新衣裳,四床新被子和两对银耳环,两个细细地银镯子和两吊钱,还得再新做两个樟木箱笼,这些东西都能够给一个儿子的聘礼了。
    这是休媳妇还是娶媳妇呀?
    刘家不答应。
    老周头也不废话,冷笑着起身道:“不同意?你不同意,你们刘家的宗族也不答应?”
    跟来的村长这才拦住老周头,看向刘老头,问道:“你不同意哪一点,还是全都不答应,说出来,我们一点一点的商议,不然这样吵着,过了年都解决不了,开春以后要下地,大家没那么多闲工夫来给你家处理这事。”
    刘氏这边的族长兼村长这才站出来发话,“周村长说的不错,你心里怎么想的,说出来大家商议。”
    刘老头心内火烧一样,他知道,今天谈这个刘家不占上风,因此想拖过今天再说。
    周二郎人精一样,怎么会不知道他转什么心思?
    见他沉吟着要推脱,便当着大家的面又踹了刘大郎一脚,还撸了袖子道:“怎么,拿不定主意,今天不想谈?那我们今天就还是他的大小舅子,老三,老四,愣着干什么,这小子把咱大姐都赶出来了,大家先上手揍他一顿给大姐出气!”
    说罢,他还紧盯着刘家村的村长问,“刘村长,舅子们给姐姐出气,这个不犯事吧?”
    刘村长倒是想说犯事,但这才乡下真不犯事。
    谁家没女儿,谁家没姐妹?
    他含糊道:“别把人揍出个好歹来就行。”
    周二郎和周四郎撸着袖子就冲刘大郎去,刘大郎对他们有心理阴影,吓得连忙往他娘身后躲,叫道:“娘,救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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