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郎就看她,“这么嫌弃二哥呀。”
    “也不是啦,”满宝对着手指,可她就是不想让二哥跟着,难道这就是科科说的代沟?
    周二郎推着板车过去排队,低声道:“现在城里人多,你们得听我的,要是不听话,我们现在就回家去。”
    这话一出,大家都低下了头,乖乖听话。
    虽然排队的人长,但速度也挺快,周六郎和城门口守门的士兵都混熟了,对方只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过多检查就放行了。
    当然,进城费是少不了的。
    一段时间不来县城,满宝觉得城里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城里的人比以前的多,但她没有感受到热闹,街上来往的人都很匆忙,脸上不是带着悲色就是戒备,或是一脸麻木,面无表情的匆匆来回。
    满宝坐在板车上,脸上的高兴也忍不住收敛了起来,好奇的看着从她身边走过的人。
    周二郎的脚步也加快了,推着板车迅速进了那条专门卖农贸的街道,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摊位。
    他把货物卸下,把一个竹筐倒立,放上一个细簸箕,将豆腐小心的摆出来,他擦了擦手,正想让老六留下看摊,他带着满宝去县衙后面,就见街上走来一伙人,正敲敲打打的翻动街上每一个摊位的货物。
    他不由一顿,将家里这四个孩子都拉到身后站好,然后凑到隔壁摊主边上悄声问,“兄弟,他们是谁啊?”
    罗江县就这么大,会来这条街上摆摊的来去就这么些人,前段时间,以及去年,周二郎没少来这儿,摊主也是认识他的。
    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是赌坊那条街出来的人,叫什么肖大郎,自从流民进城以后,城中偷抢盗之类的事就时有发生,这肖大郎就带着人把我们这附近三条街全占了,每日都要收保护费,这样要是有流民偷抢或找麻烦,他们就帮忙解决。”
    周二郎觉得他可能就来这么一天,不是很想交这保护费,就问,“那要是不交呢?”
    “不交?”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不交,不等流民抢你的东西,他们先把你赶出来了,摊上的东西也被没收,那才是得不偿失。”
    周二郎咋舌,“官老爷们不管?”
    “他们那有空啊,前段日子暴雨,有的人家房子塌了,还压死了人,罗江沿岸的村子不少都被淹了,听说不少人被水冲走,也不知是死是活,官老爷们把县衙里的差吏全叫走了,城里只有兵丁在巡逻,根本顾不上这些小事。”
    周二郎权衡了一下,看了一眼越走越近的那伙人,再扫一眼身后站着的弟弟妹妹侄子侄女,到底没敢冒险,因此低声问,“你给多少钱?”
    摊主道:“我这东西不值钱,而且位置也不好,一天给六文钱。”
    周二郎心疼得不行,六文呢,能买四个大肉包子了。
    周六郎回摊位上坐好,那群人很快走了过来,隔壁摊主早就拿出钱来等着了,他们一上来就把钱奉上去。
    对方把铜板抛了抛,丢给身后的小弟,笑问:“这两日生意好吧?”
    摊主苦笑,“算不上多好,这城里的人倒是多,但东西一天比一天难卖了。”
    对方“啧”了一声,道:“都是一群逃难的流民,能有啥钱?因为他们,倒害得有钱的也不敢出门了,不过你们比乡下的泥腿子强多了,每天至少得有个进项,现在他们就对着一田的水哭呢。”
    说着话就走到了周二郎的跟前,对方显然记性非常好,斜了一眼周二郎笑道:“新来的?”
    周二郎连连点头,也将手心里攥的钱奉上,小心的解释,“难得天晴,家里有些土产,所以就带来城里试试运气,来得匆忙,还不知这街归肖大爷管了,所以也没备有土仪。”
    肖大郎听他说话好听,难得露出笑容,他看了一眼周二郎摊位上的东西,都是很常见的竹编,还有放在簸箕里豆腐。
    竹编啥的他都用不上,不过豆腐嘛……
    他好奇的问,“你们家还会做豆腐?”
    “是,是,我大嫂会做,手艺一般,要不肖大爷尝一尝,要是觉着好吃,下次再来。”
    说罢他连忙要去捡豆腐,但人家来买菜都是自己带篮子或带碗盆的,像肖大郎这样空手的……
    周二郎略一思索就从幺妹他们的小竹篮里选出一个来,在上面铺了一层叶子,便把豆腐放进去。
    他捡了好几块,直接把小竹篮装满了才奉给肖大郎。
    其实没多少,就四块豆腐而已,但因为竹篮小,显得很多呀。
    周二郎很满意,觉得这竹篮做得是真不错。
    肖大郎也很满意,他接过周二郎的竹篮,笑问:“多少钱?”
    “不要钱,不要钱,都是家里做的东西,不值什么钱,肖大爷喜欢就好。”
    肖大郎就嗯了一声,自己提着竹篮道:“行吧,以后要在县城里碰到什么什么难事就找我,这一条街都是爷罩着的,我既拿了你们的钱,自然会保你们平安。”
    周二郎自然是连连道谢,把他们恭送走后便长舒了一口气。
    隔壁的摊主等人都走远了才凑过来道:“我说周二,你可真舍得,那一篮子的豆腐,加上竹篮,都不止六文了吧?”
    周二郎就摸了摸口袋,他今天出门也就带了十五文钱而已,算上入城费,相当于今天一文钱没赚,反而把钱花得差不多了。
    他苦笑道:“我倒宁愿送他礼,也不愿给现钱。”
    摊主却道:“你可别,现在钱可不太值钱了。”
    周二郎眉头微皱,问道:“这是怎么说?”
    “你刚进城不知道,粮铺里的粮价都长疯了。”他道:“现在一斗米都涨到三十文了。”
    第209章 影响
    周二郎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满宝也忍不住呀了一声,终于装不来老实了,从二哥的身后探出头来问,“那豆子有没有涨价?”
    “豆子?涨了,不过涨得没那么离谱,现在好像是十二文钱一斗,”摊主看了一眼涌进来买东西的人群,压低了声音道:“不过我估摸着后面还得再涨,所以你们家要是有粮食,可别轻易卖给粮商,再压一压,说不定能卖出更高的价格。”
    周二郎目中生辉,同时又心疼不已,去年秋收后他们家便卖了一批粮食,当时要是留着,到现在起码能挣一倍还多的钱……
    满宝也目中生辉,看了一眼他们家的豆腐,就扒拉着二哥的肩膀,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二哥,我们的豆腐得涨价。”
    周二郎也很快回过神来,看了一眼他们的豆腐,再看一眼人流量渐渐增多的街道。
    他仔细的观察他们的脸,穿着以及表情,很快就发现了很多生面孔。
    同样的道理,罗江县就这么大,附近的村子也就这么多,会来逛这条街的人周二郎大多都见过。
    他记人很有一套,比不上满宝过目不忘,但多见几次面也能记住,至少会觉得脸熟。
    而现在街上挑拣着东西的客人有相当一部分的人他不认识。
    他轻咳一声,把满宝拎到摊位后站好,压低了声音道:“你别动,老六,你带着他们在这儿看着摊子,我去逛一逛。”
    涨价这种事当然不能说涨就涨,肯定得先看过别人的行情再说。
    打探对方价格这种事周二郎常做,他轻咳一声,背着手施施然的就逛街去了。
    周六郎就蹲在摊位后面,让大丫开始把花缠到小竹篮上,满宝则负责从布包里把糖拿出来放进去。
    他盯着二哥的身影看,问满宝:“你说二哥干嘛去啊?”
    “去问价呗,”满宝习以为常道:“我觉着不用问,反正一条街上就我们家卖豆腐,不会有高低的区别。”
    话是这样说,周二郎还是从街尾逛到了街头,把大部分摊位的价格都问了一遍,顺便还观察了一下人家的生意情况。
    然后就一脸兴奋的回来了。
    他道:“竹编没涨价,但凡是吃的都涨了,菜蔬这些也都涨价了,我看他们的生意还不错,我今天先卖着试试看,要是好,明天就不带竹编来了,我们专门挑着菜蔬来。”
    满宝就道:“我们家的菜蔬也不多了。”
    虽然菜园没被淹,但因为雨水太多,好多菜都烂根了。
    周二郎安慰她道:“没事,到时候让大嫂把家里腌的咸菜拿出来。”
    满宝:……不想吃咸菜,想吃新鲜的。
    周六郎和大头大丫都忍不住看向周二郎。
    周二郎直接伸手将他们的脑袋拨正,道:“别看我,家里缺钱,我们得抓住机会多存一些钱。”
    满宝觉得天大地大没有吃大,于是道:“大姐不急着要钱。”
    “不是还大姐,是秋税,”周二郎压低了声音道:“爹前两天算过了,哪怕接下来老天爷赏脸,风调雨顺的一直到秋收,咱家的粮食恐怕都不够我们的口粮,秋税怎么办?”
    也就是满宝是读书人,这些事也都懂,周二郎才会跟她解释,换了另一个孩子他才不会多说呢,直接武力镇压就是了。
    看,大头和大丫就一脸懵,显然半懂半不懂,而周六郎也听懂了,他就忧伤的叹了一口气,问道:“那二哥你还去县衙吗?”
    周二郎犹豫。
    大丫就悄悄的捅了一下满宝。
    满宝立即丢掉秋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目光炯炯的看着周二郎,“二哥,要不你在这儿等我们吧,你看街上就是人多了点儿,其实也不乱的。我们自己去就行。”
    周二郎看到了她眼中的亮光,面上有些伤心,“满宝,你就这么嫌弃二哥呀?”
    “没有,没有,我没嫌弃二哥,我就是觉得不能耽误二哥挣大钱。”
    周六郎和大头大丫同时狠狠地点头,应道:“对!”
    周二郎看了一眼街上来往的客人,犹豫了一下道:“行,老六,你看好他们来,手拉着手,可不许走丢了。还有,别跟人发生争执,要是不小心有麻烦了,能让就让,忍一时之气,不要逞凶斗狠,实在不行就喊衙役明白吗?”
    “明白!”
    周六郎立即去把装着小竹篮的背篓背起来,大头抢着去背装花的背篓,大丫则提着她刚编好的花篮,满宝也抢了两个拿,然后四人高兴的和周二郎挥手告别。
    周二郎看他们像从渔网里拿出来放进河里的鱼一样,欢快的摇摆着尾巴,刷刷两下就消失了。
    他忍不住摇了摇头,隔壁的摊主显然也看到了,而且他跟这几个孩子,又是周六郎也混得挺熟了,见了笑道:“你们家的孩子可真够机灵的。”
    周二郎谦虚的笑骂,“机灵什么呀,就是好玩儿,可现在县城里生人这么多,我哪敢让他们出去乱晃,下次不带他们来了。”
    “他们身上没带钱就没事,”摊主道:“现在城里偷钱,抢粮食的有,但拍孩子的还真没有。”
    摊主道:“如今孩子可不值钱,听说在外头,一袋六十斤的谷子就能买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儿了,更小一些的,给个二十斤都能买到。”
    周二郎目瞪口呆,“这,这么严重了?”
    他左右看了看,小声道:“可不是吗,我有个舅舅,专门走官道上卖吃的,听他说,益州那一带全被水给冲了,别说粮食,连房子都没顶了,不少人被水卷走,一下就没了踪影,你想想,连房子都没了,更别说粮食了,不少逃出来的人就一身衣服,有的人连鞋子都没了。”
    周二郎脸色发白。
    摊主叹气,“你看这景象,像不像大德十一年的大旱,好在这次洪灾我们这儿不是特别严重,虽然田地里的庄稼收成肯定不好,但好歹有些收获,不像大德十一年那会儿……”
    周二郎眼前发黑,觉得摊主的声音越来越模糊,但偏偏他就是听到了,“那会儿我们这儿才惨了,我兄弟和我姐都是在那会儿饿死的,我家就活了我一个……周二,你怎么了,怎么脸色发白呀?”
    周二郎扶着墙壁站好,强笑一声道:“没事,可能是太阳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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