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让人给他上茶,又叫厨房准备一些甜羹给白老爷暂时填填肚子,这才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觉得他们是冲着我白家来的。”
    白老爷不能理解,问道:“为什么?”
    刘氏没回答,反而问道:“立之,他们似乎想在村子里找什么人,应该是一个青年人,在周金家,双方的反应都很大,你知不知道,他有个弟弟叫周银?”
    白老爷一惊,“他们是为周银来的?”
    刘氏忍不住坐直了身体,问道:“你认识?”
    白老爷有些不自在的轻咳一声,转过头去问,“婶娘怎么突然对这些事感兴趣了?”
    刘氏道:“你先告诉我,我再告诉你。”
    察觉到刘氏的戒心,白老爷没有伤心,反而更加震惊,这事得有多大,婶娘竟然连自己都不相信。
    白老爷沉吟了一会儿才道:“周金是有一个弟弟,我举家搬过来时,他并不在村里,但能经常听村里人谈起他。”
    但这六年来,所有人都下意识的避开周银不谈,好像那是一个禁忌一样,其实也是。
    白老爷组织了一下语言道:“大德十一年,这一片旱灾严重,周金一家的家境当时并不好,因为先辈人口少,而到了他们这一辈孩子又多,所以家里很困难,这一受灾,他们家最严重。”
    本朝建国后才开始分人丁分土地的,至今也只分了三代而已。
    所以周金的老爹只给他们兄弟俩留了一份永业田。
    但周金太能生了,六个儿子,一个闺女,当时周大郎又刚成亲,却还没有成丁,所以家里又添了一个人。
    一场旱灾,直接把他们家逼入了绝境。
    白老爷道:“听说周银是周金的媳妇钱氏一手带大的,人很孝顺,又机灵,他当时只有十四岁,趁着人不注意,自己把自己卖给了一家商队,给周家换回来了一袋粮食。”
    刘氏沉默的听着。
    “不仅如此,他还很仗义,又念着乡亲们,不说前头给村里办的事,就说当时他跟着村里人走了没多久又跟着商队回来了,他在商队里给村里的青壮年争取到了一份短工,又介绍了好几家的人去县城里做苦力,靠着那点粮食,好多人都活了下来。”
    “可是那之后,他就跟着商队走了,再没回来,”当年村长为求白老爷帮忙遮掩,将周银的这些事都如竹筒倒谷子一样一股脑的说了出来,而白老爷对周银的印象也很深刻,加之这件事一直压在心底,他便一直记着,“后来周家去找过,包括又路过这里的商队,听说他是在走后不久受了风寒,得了时疫,当时商队的人给他留了一些钱就走了,之后再没有消息。”
    刘氏道:“得了时疫的人还能活着,也是运气了。”
    “是,周银当时的确还活着,侄儿第一次见他便是六年前的初夏,当时他带着妻小衣锦还乡,我当时与他说了一会儿话,觉得他是一个清朗豪放之人。”
    也因此,当时他才邀请对方回家饮酒,白老爷觉得,当时周银要是能活着,他们说不定能成为好朋友。
    而刘氏,听到“初夏”两个字便忍不住握紧了椅子的把手,问道:“后来呢?”
    白老爷垂下眼眸道:“第二次见面,他们已经死了。”
    白老爷顿了顿后道:“周金说,他弟弟想回乡居住,托了人把家私都送到了县城,当时他和他妻子是去县城取东西的,可当天他们没回来,是上山找蘑菇的村民发现他们倒在山上的,身上都是血,脸都被划伤了,但村民们对俩人很熟,一眼就认出了人,所以把人抬了回来。”
    “当时他们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连带着的买回来的驴车等全都不见了,所以周家人认定是遇到了劫匪,正想去县城报案,谁知道有官兵先一步来村里查问。”
    白老爷道:“人还是我先接待的,当时他们处事不甚,我先看到了周银及其妻的画像,便多问了一句,他们说是缉拿盗匪,可周银怎么会是盗匪呢?”
    刘氏却问,“他们家有驴车?”
    白老爷一愣,一头雾水的点头,“是啊,是周银带回来的,他带着妻儿回乡,总不能走着回来,所以就买了一辆驴车,怎么了?”
    刘氏缓缓的摇头,“然后呢?”
    白老爷就有些不好意思,当时他也是刚住到七里村不久,才一年有余,虽然村民们都很热情,但身份摆在那儿,他总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为了周银,也是为了搞好双方的关系,当时他就拖住了官差,先让人去通知了周金一家。
    然后等官差再去查问时,几乎所有人都咬口说不认识画像上的俩人。
    白老爷道:“村里几乎都是周姓,就算不是一个祖宗出来的,也都沾亲带故,而且村里所有人都受过周银的恩惠,而这些官差都还不是罗江县本地的官差,要瞒过他们很容易。”
    “但就是这样,周金一家也没敢给周银夫妻立碑,只悄悄的葬在了山上。”
    刘氏似乎有些难受,用手肘靠着桌子问道:“那他们的孩子呢?不是说是妻儿吗?”
    白老爷顿了一下,轻声道:“那人婶娘也见过。”
    一道亮光从脑海中闪过,刘氏问,“是,是周满?”
    “是,就是那孩子,不过她并不知道。”
    刘氏点头,眼泪再也收不住,开始扑簌簌的往下落。
    白老爷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将帕子递给她,“婶娘,您这是……”
    刘氏擦了擦泪,轻声道:“这或许是缘分。”
    白老爷:……
    “启儿不是死于山匪手中。”
    白老爷吓了一跳,连忙问道:“怎么会?”
    “怎么不会?”刘氏有些激动的道:“启儿就是要剿匪,也不该来罗江县,蜀县距离罗江县可不近。”
    “子启不是在蜀县剿匪死的吗?”
    “不是,”刘氏很确定的道:“是他们把启儿的尸首运到了蜀县伪装的。”
    第237章 关联
    白老爷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刘氏道:“我大概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来,犍尾堰决堤了,可犍尾堰年年都要维修一次,更别说大贞元年,朝廷要大修犍尾堰,光这项拨款就高达八十万两,怎么会今年就决堤,且还来得这么凶,这么猛。”
    白老爷手脚发冷,张了张嘴,想说起那持续了半个多月的暴雨。
    刘氏却道:“就算是暴雨,就算真发洪水,也不该如此严重,你不知道,犍尾堰下的人,十不存一。”
    白老爷喉咙干涩,问道:“婶娘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怎么知道?
    当然是一直派人去看,去听了!
    对于有钱有人的刘氏来说,这一点并不难。
    白老爷自己也想到了这一点,换了一个问题,“子启是为了犍尾堰?”
    “对,他曾经在家书上写过,说犍尾堰的修补很不顺利。”更多的细节刘氏没说,但这对白老爷来说也足够了。
    也就是说白启死于谋杀,且还和犍尾堰有关。
    和一项大型的水利工程有关,还能有什么关系?
    无非就是贪污受贿,以次充好这样的事。
    白老爷沉默了许久问,“那这和周银有什么关系?”
    刘氏目光幽深,“启儿逃命时曾遇一对夫妻相助,我一直在找,虽然启儿最后也没能活下来,但总要感激一下对方,却没想到他们也死了。”
    七里村的人为了瞒住官差,自然是谁问都咬紧了牙关,周银就是卖身为奴了,一直没回来。
    这种穷乡僻野,当年除了七里村的村民,也就钱氏的娘家兄弟知道这事,连周银的舅舅家都不知道。
    也幸亏当时他才回来两天,而且想着以后要回乡长住,当时全部精力都用在了家里和村子里,还没来得及通知外村的亲朋,所以这事才能瞒下。
    今天要不是问话的是刘氏,白老爷也不可能说。
    因为这事,就是一直住在这里的白老太太和白太太都不知道。
    刘氏想叫人来打探,自然什么都探不到。
    白老爷知道,刘氏一定有很多事没告诉他,但这事太大,他自己都不确定自己是否想知道。
    因为知道得太多,显然也是一种危险。
    刘氏道:“这件事你别说出去,我们自己知道就好。”
    “是,母亲那里我也不会说的。”白老爷问,“那些人婶娘想怎么处理?”
    刘氏沉默。
    白老爷有些不好的预感,连忙道:“婶娘,这样的人留着就是祸害,您可不能想着留下来做证据啊。”
    “那就把人杀了?”
    白老爷脸色发白。
    刘氏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他们都没杀过人,也没见过杀人。
    哪怕刘氏见过不少阴私,但也从不涉及人命,那可是三条活生生的命,哪怕知道他们是为他们而来,真要把人咔嚓一下砍了,刘氏也做不到。
    白老爷沉默半天后道:“不然打断手脚,把人毒哑后找一个小庄子放着?”
    刘氏:……
    这主意实在好不到哪儿去。
    她垂下眼眸,半响才道:“你说,我们把人交给魏大人如何?”
    白老爷一愣。
    刘氏看着手中的茶杯,无意识的动了动茶盏,轻声道:“犍尾堰决堤这么大的事,魏大人不会只是来赈灾的吧?”
    白老爷问,“婶娘手里还有其他证据吗?”
    刘氏摇头,“没有了。当年跟着启儿的人一个都不在了,当初周银被抬回来的时候你应该见过,你不是说他们身上什么都没有吗?”
    “是,没有。”
    刘氏若有所思的点头。
    可是把人交给魏知……
    白老爷咬了咬牙,轻声道:“婶娘,这件事我得考虑考虑。”
    “是得考虑考虑,我也得考虑一下。”
    “祖母,祖母——”
    白善宝的声音由远及近,刘氏看向门口,但显然人被拦住了,门外传来嬷嬷的声音,“小少爷,老夫人在和堂老爷说话呢。”
    “让他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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