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我了解都是自愿的,许之以利,走的人自然不少。”
    唐县令捏着拳头道:“这样的事屡禁不止,不过他们也够贱的,这些流民一直在这儿,居无定所,食无果腹的,之前他们不招揽,我现在要安排下去了,他们倒知道和我抢人了!”
    师爷垂下眼眸,大人那么聪慧,其中缘由他不可能猜不到。
    益州水患,三年前,不仅益州城,还有下面几个乡镇,十室九空,余下的那户还有可能是孤寡之人。
    那些无权无力的贫民逃亡外地,谁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活着,便是活着,谁知道还会不会回来?
    所以当时,凡有能力的,都抢着囤积起那些被洪水冲垮的田地来。
    一些地主还只是悄咪咪的搬动界石,或趁火打劫和回乡的流民贱价买地,但益州城里的几位大姓,那是连贱价都不必出。
    往衙门里走一趟,直接大笔一挥,良田变荒地,荒地再变成他们名下的田地也不过是需要两道手续而已。
    当时益州城风雨飘摇,上至节度使,下至一名书记吏都被抓了,连益州王都因为水患的事不断的被弹劾。
    所以等唐县令接到朝廷的任命来到益州城时,益州城的地主比贫民还多,同样的,那些田地,该占的,不该占的都被占去了不少。
    第705章 添柴坑人
    新上任的节度使,刺史和唐县令一起,为了能够让逃亡在外的流民回来,那是软硬兼施,让各家吐出来不少田地安置流民。
    但和罗江县比起来,他们吐出来的这些田地就跟挤已经流尽的羊奶一样,你须得停顿许久,然后用力的挤一挤才有可能挤出一滴来。
    而这次季家和应家的官司是一个意外,意外到唐县令一挤,就挤出了一大碗羊奶,不仅唐县令,就是节度使和刺史都惊呆了。
    这几天俩人一直安静如鸡,默默地给他顶着来自各方的压力。
    各家拿了地,但光有地有什么用?
    没有人,你手上有再多的地,那也变不出粮食,变不成银子。
    偶尔下乡劝课农桑的唐县令看到过那些大家族的佃农和仆人是怎么种地的,因为人少地多,除特别好的良田细细耕作外,其他的都是刨个坑把种子丢下去,甚至便大部分荒废在那里。
    那些大老爷们并不着急,他们也会买人或雇人去耕作,但只很少。
    唐县令知道他们在等什么。
    等到冬天,天气一冷,活儿少了,愿意施舍钱粮的善人也少了,益州城内外几千甚至上万的流民无家可归,无果腹之米,怎么办呢?
    这时候只需一碗米,一声悄悄的私语,这些人就可以全部变成隐户。
    隐户,根本不能称之为人,因为他们没有籍书,比流民还不如,是完完全全的黑户。
    所以,他们可以看心情给酬劳,看心情抽地租,不用替他们缴纳丁税。
    以为下人是那么好当的?
    奴籍是由主家来交税的。
    而佃户,所收地租是有上限要求的,虽然民不告官不究,但传出去,你家收了六七成的地租,只给佃户三四成,那是一定会落下一个刻薄的名声的。
    大家之族,谁不爱惜名声呢?
    隐户就不一样了,那并不是人!
    同样是大族公子出身的唐县令,以前或许清风明月不知道这些事儿,但他当了两年多的县令了,不说审过的案子,光每年去处理的这些流民,听到的那些真真假假混杂在一起的消息,再有父亲的提醒,他想不知道都难。
    别的地方他管不着,但真如杨和书所言,在其位谋其政,他既然是华阳县的父母官,那就得管好自己的这一亩三分地。
    要是这几千上万人都去做了隐户,想到朝廷以及百姓因此而损失的利益,唐县令就想拿着官印给自己脑袋来一下。
    这一次,唐县令突然入手这么多“荒地”,还大手笔的拿出这么多钱张罗义诊的事,眼见着就要把民心都收买了,各家这才坐不住了。
    他们的那些地,可以荒两年三年,也可以荒四年五年,可要是真的搜罗不到人,荒个七八年,那可就真的是荒地了。
    所以各家这才开始出手,或拿钱买人,或是引诱去当隐户,反正先把人搞到手再说。
    唐县令虽然已经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不代表就容许他们那么猖狂,他想了想道:“最近几日,叫人多在各地巡逻,再有流民无故消失,仔细的查问查问,警告一下他们,别把手伸得太长了。”
    “是。”
    师爷顿了顿后又道:“对了大人,我今日还听到一个小道消息,说有一些拿了籍书没分到地的流民打算义诊过后结伴去罗江县,说是罗江县的杨县令会给他们分地。”
    唐县令惊呆了,问道:“杨和书抢人抢到我这儿来了?”
    师爷不说话,他可是知道的,他这位大人与罗江县的那位不仅是同窗,还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情谊,连上任都找个相近的县城。
    所以这种矛盾,他还是别掺和了。
    唐县令震惊了一下后摇头道:“不对呀,他就算是要抢人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吧?你有没有问这话是从哪儿传出来的?”
    “这倒没有,”师爷道:“这个消息还是底下的人偶尔听来的,大人也知道,这些流民惯会躲避人。”
    唐县令摸着下巴沉思起来,半响,还是摇头道:“杨和书精明得很,现在益州城的情势这么乱,他才不会掺一脚呢,该不会是有人要离间我们吧?”
    “那大人,要不要我派人去辟谣?”
    唐县令想了想,摇头道:“算了,让他们传吧,他们要是真去罗江县也不错,总比给那些人家当隐户的强,嗯,对了,你派人去各个角落把这消息扩一扩,重点夸一下杨县令的仁心,这么好的县令,不夸一夸,实在是亏心。”
    不说师爷,就是一旁的随从都为远在罗江县的杨县令抹了一把同情泪。
    唐县令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好,还推了杯碗道:“我吃饱了,笔墨伺候,我给杨和书写封信通通气。”
    说是通气,其实就是接茬骂他一顿,甭管这事是不是他干的,反正他就要做出就是杨和书干的样子来。
    事发以后,他也怪不到他身上来,因为他也被算计了呀。
    完全不知道自己成了坑杨县令源头的满宝才给莫老师发了一封问询的邮件,然后便出了系统,抱着被子滚了半圈美滋滋的睡过去了。
    第二天满宝比以往略晚了一些到达野地,正巧和纪大夫他们一起到了。
    此时野地上排队看病的人不是很多了,一个医棚前最多十几二十个,一眼扫过去,还大多数是之前看过,似乎是来复诊的。
    于是大夫们都特别神清气爽,这才有闲心互相拱手问好,然后美滋滋的去自己的医棚里看病。
    纪大夫和满宝一起走,看了一眼她医棚前排队的病人,人数比他们的还多些,便笑着微微颔首,赞许道:“不错,你开的药方,这两天几位老大夫都抽空看过,很不错。”
    满宝笑眯了眼,问道:“您把我写的脉案给他们看了?”
    纪大夫微微点头,“这一次,其他药铺只出一个或两个大夫,而我们济世堂出了三个不说,还有你是专门看的女病人,年纪又小,他们不免心中疑虑,你那脉案给他们看,正好打消他们的顾虑。”
    满宝的脉案已经写满了一册,所以昨天她便把自己的脉案给纪大夫送去,让他有空给他查漏补缺一下。
    现在得到他以及其他大夫的夸奖,满宝特别的高兴,比吃了蜜的还要高兴。
    第706章 大夫们
    病人们散去了不少,这样一来,不仅大夫们轻松了,隔壁管着药房的丁主簿等人更轻松了。
    庄先生总算可以过来串串门了。
    满宝看病的速度快了许多,二十来个病人,其中有一小半还是来复诊的,所以也就用了小半天的功夫。
    把病人都解决了,满宝便慢悠悠的给高氏和老妇人等人扎针。
    等她们的针也扎完了,满宝的医棚前就没病人了,于是她带着周立君去隔壁串门。
    纪大夫正在给一个病人看腿,满宝看了一眼后道:“接错骨了?”
    纪大夫应了一声,道:“断了超过半年了。”
    病人本来也犹豫了好几天才决定来看一看的,他自己也没抱多少希望,见纪大夫皱紧了眉头,他便知道希望不大。
    满宝也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腿,病人一下涨红了脸。
    满宝却浑然不在意,用手摸着他的骨头一寸一寸的向下,她道:“要接好得重新打断吧?”
    纪大夫:“嗯,半年了,不好打断呀。”
    满宝:“只有一根,不接好可惜了。”
    纪大夫:“我也觉得,不过我不太擅长这个,范御医就会了,而且他身边有个人,断骨头很有经验的,据说一棒子下去,你让骨裂,他一定不会让骨断。”
    “范御医肯帮忙吗?”
    纪大夫想了想后道:“找上门去自然会帮的,就是这钱……”
    满宝看向病人。
    病人立即吧裤腿放下,叫道:“我,我不治了,我不治了。”
    满宝还没接诊过这样病例的病人,还是很想接一接的,因此安抚他道:“你别怕,不行我去请范御医,看在我的面上他或许能少收点儿钱,不然我帮你交也行呀。”
    病人拨浪鼓一样的摇头,挣脱开满宝的手要走。
    纪大夫看了他一会儿,拦住满宝道:“算了,你既然无意把这骨头打断重接,那我给你开两副药,就权当是补补骨头吧。”
    病人没想到还有这惊喜,连连道谢,拿了药方后就一撇一拐的跑了。
    寒风一吹,满宝有点冷的拢着手问,“他为什么不治,我都说帮他出钱了。”
    “人又不傻,你为什么平白帮他?而且这治病的钱先放一边,他这再次伤筋动骨,那起码得躺三月,你可别忘了,他是流民,他躺得起吗?”
    满宝愣了一下,沉默着没说话。
    “而且,你敢确定打断了重新接真的能够接好?”纪大夫道:“我们大夫治人,不论什么病症,什么时候,说的都是能治,而不是一定能治好,他得不到确切的保证,当然不会冒险。”
    纪大夫看着满宝道:“满宝,你可要记住了,以后不论遇到什么病人,哪怕是对方只是磕破点儿皮,你也不能说一定能治好这话,你是大夫,不是神。”
    满宝低头应下。
    纪大夫这才满意,往外看了一眼后道:“下午来复诊看病的人可能就多了,走吧,趁着现在有功夫,我带你四处转转,多认识几位大夫。”
    满宝又高兴起来,“好啊,好啊。”
    纪大夫就带着满宝去转悠,一溜的过去,全都知道纪大夫在带一个小后生,虽没有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
    更知道,就是她,止住了季家小公子的血,据说,就连最后季家小公子能脱险的那个药方也是她给的。
    也是因为这一点,她小小年纪,还是个姑娘家,自己占了一个医棚,众大夫们虽然心中疑虑,却没有质疑出口。
    而这三天来她的表现,他们也都看在眼里,病人这么多,她竟然真的都能全部独立开方,首先,没有治错病,让病人找上门来。
    其次,他们看过她的脉案,是的确很好,虽然与他们相比总体上还差些火候,但一些病症处理得实在是好。
    就是他们也不敢说能做得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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