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不大,奈何此时大家都不说话,所以声音在安静的环境里还是被大家听得一清二楚。
    孔祭酒的眼刀立即飞过去,白善他们低着头没敢抬头看是谁,但孔祭酒却是直接点出对方的名字,“鲁越,你上前来。”
    鲁越:……
    他没敢反抗,低着头上前一步,很干脆的敛手认错,“先生,学生知错了。”
    孔祭酒问他,“哪儿错了?”
    鲁越当着白善他们的面有片刻的不自在,喏喏道:“我,我不该说同窗的小话。”
    孔祭酒脸色却一点儿也没好转,问道:“刚才他们说朝政上应该求同存异,我问你,此话出于何处?”
    鲁越沉默的低着头,他哪儿知道出于何处?焉知不是他们随口说的?
    孔祭酒脸色更沉,喝道:“问你话呢,知道就说,不知道就说不知道,我从前是怎么教你们的?”
    鲁越吓了一跳,连忙拱手认错,老老实实的道:“学生不知道。”
    课室里不少人都悄悄的从窗户里探出头来看,还有几个直接走出门来围观,还有不少侍讲从办公房里出来。
    庄先生也在此列,此时都老实的垂手看孔祭酒教训学生。
    孔祭酒这才转过头去看白善等人,点了白善的名,问道:“你来说,出于何处?”
    白善在孔祭酒训人的时候低头快速的嚼了嚼嘴里的东西,用力的咽了下去,这会儿孔祭酒问他,他嘴里还有些残余的点心呢。
    他又咽了一口口水才低着头小声道:“出自《史记·乐书》……”
    孔祭酒没等他说完,又点了白二郎的名字,问道:“白诚,你说,是哪一句?”
    白二郎的冷汗唰的一下就下来了,他绞尽脑汁的想了一下,有些磕磕绊绊的道:“乐……者为同,礼……者为异……”剩下的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他紧张的瞥眼看向白善,但他跟白善的站位有点儿距离,只能向左看向周满。
    满宝接触到他的目光,便微微抬眼,悄悄在身侧伸出一根手指……
    白二郎就不太确定的道:“同——“
    满宝的手指悄悄的指了指自己和白善,冲他微微眨眼,白二郎道:“同则相亲?”
    孔祭酒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白二郎立即低着头不敢啃声了,满宝的手指也不敢动了。
    孔祭酒没发现他们私底下的动作,其实除了另一边站着的庄先生外,没人察觉到他们的小动作,毕竟周满只是动了动手指而已。
    孔祭酒:“接下来呢?”
    白二郎额头冒出汗来,又悄悄看了满宝一眼,庄先生忍不住轻咳了一声,还想给他提示的满宝立即老实的低着头不动了。
    白二郎也一下老实了,低着头小声道:“先生,剩下的学生不记得了。”
    孔祭酒的脸色却比之前的好看了许多,他微微点头道:“至少你知道它出于何处,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白二郎另一边站着的刘焕有些瑟瑟发抖,生怕孔祭酒转过头来问他。
    孔祭酒却是直接略过他,看了殷或一眼后目光就落在周满身上,神色更为和缓,问道:“周满,你来说。”
    满宝悄悄松了一口气,恭敬的道:“乐者为同,礼者为异。同则相亲,异者相敬,乐胜则流,礼胜则离。”
    孔祭酒微微颔首,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扭头对围观的学生们道:“礼义立,则贵贱等矣;乐文同,则上下和矣。这个道理不仅现在要学,将来也要谨记于心,若人人都能做到求同存异,那便都能和合人情,使相亲爱,整饬行为,使尊卑有序,则天下大同矣。”
    他看向鲁越,严肃的道:“鲁越,你可知道你最错的是什么?”
    鲁越低着头不敢说话。
    孔祭酒便叹息道:“异则相敬,你们有不同之处,却没有守住礼仪,所以才会口出恶言。”
    甭管鲁越心里怎么想,他这会儿都特别老实的道歉,表示自己错了。
    他一认错,孔祭酒的暴脾气就上来了,直接骂道:“所以还是应该多读书,你看白善和白诚,他们比你还小好几岁,连他们都能背下《史记》,你白长他们几岁,连求同存异出于何处都不知道……”
    孔祭酒从读书说到礼仪,又从礼仪念到他们的历史成绩,足足念了有两刻钟,早就过了上课的时间。
    但没人敢打断孔祭酒,就是负责敲钟的乐者都没敲钟,拿着棒槌老老实实的站着没动。
    在詹事府里处理事务的太子听到后面的动静还好奇的过来看了一眼。
    他站在院门口正见孔祭酒指着一众学生教训,立即转身就要离开,走了两步察觉到不对,又回来站在门口边。
    第1843章 被罚
    又不是骂他,他躲什么?
    他听了一下,竟然觉得心情还不错。他从小就是孔祭酒教着,他小的时候,师生关系还是很不错的,但后来似乎是察觉到他相比于习文更喜欢武艺,因此孔祭酒时不时的训他,太子便很讨厌上孔祭酒的课了。
    待到前几年,师生关系更是恶化到了极点,孔祭酒不止一次的上书辞官,就为了不当他的老师。
    师生两个甚至当堂吵过架,太子不止一次的气晕过孔祭酒,孔祭酒也不止一次气得太子失去理智,师生两个很是相杀,关系一度恶化到当面见到不见礼,直接扭过头去当没看见这个人便离开。
    没想到他这么讨厌孔祭酒训人,这会儿听着他教训其他人却听得这么开心。
    太子听了一会儿,觉得心情够好了便转身离开,还吩咐吴公公,“回头让厨房给被孔祭酒骂的学生送些好吃的去,就说是孤赏他们的。”
    吴公公:“……那,被孔祭酒夸奖的人呢?”
    太子便哼了一声道:“不用管他们。”
    于是,中午吃饭的时候,鲁越和几个直面了孔祭酒训斥的学生额外多了两道菜。
    来给他们送食盒的内侍恭敬的表示,这是太子赏赐给他们的,认为他们辛苦了。
    鲁越几人:……
    他们似乎应该高兴的,但此时心中复杂,并没有多开心。白善他们齐齐扭头去看他们食盒里的菜,鲁越几人怒:“看什么看?”
    几人便收回视线,目中只有淡淡的惋惜,他们表示他们一点儿也不羡慕。
    饭毕,几人才走出饭堂就看到庄先生正站在院子里望天,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一句话不说,转身便往前面的崇文馆去了。
    白善先自省,没找到自己犯了什么错,就怀疑的看向满宝和白二郎,“你们俩犯事儿了?”
    满宝和白二郎齐齐的不说话,默默举步跟上庄先生。
    白善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只能和殷或说了一声,然后随他们一起去见先生。
    庄先生一人坐在办公房里,三人老老实实的站在了他面前。
    庄先生道:“白诚,将《史记·乐书》抄十遍,周满,这一个月崇文馆办公房的清洁都由你来做。”
    白二郎差点哭出声来,满宝已经要哭了。
    但对着庄先生,俩人没敢哭,低着头应了下来。
    庄先生这才问他们,“知道为何要罚你们吗?”
    俩人一起低着头道:“知道,我们不诚。”
    庄先生便哼了一声道:“先生岂是你们可以糊弄的?下去再写一篇认错文章来。”
    俩人低着脑袋应下,白善和他们行礼后退下。
    走回去的路上,白善道:“抄写文章我是没办法了,不过打扫清洁我还能帮一帮。”
    白二郎这会儿才想起来,不由委屈的嘟嘴,“先生也徇私。”
    白善说他,“李博士教我们《史记》的时候就说要背书了,你怎么没背下来?”
    “这么多怎么背?而且又不是我一人没背,你去问刘焕他背了没有,”白二郎理直气壮的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们似的,一篇文章多读两遍就记下了?”
    白善摇头,“这么厚的一本书,我也需要用心背诵才能记下的,不然便是当时记下了,过两天也会忘。”
    满宝点头,“《乐书》有些话说得很有道理,这个世界很复杂,但教化可以让事情去繁就简,所以值得一读,你应该背下来的。”
    白二郎转身离开,不理他们了。
    满宝想到她明天就要多增加一件事儿,不由叹息一声,耷拉着脑袋回去,“我回去备课了,明儿好忙的。”
    第二天,满宝从太医署上课回来,正好想要休息一下眼睛和大脑,便折了袖子去打水,然后去给崇文馆的侍讲博士们擦桌子去。
    一间办公房里四位侍讲,一共两间办公房,旁边还有他们休息的茶室,同样是两间。
    除此外还有一间专门给太子授课的小茶室,以及孔祭酒单独的办公房。
    满宝端了水一间一间的去擦洗。
    侍讲们不知道她被罚了,见了都有些惊奇,“周编纂这是在做什么?”
    论官职,她尚且还在他们之上呢。
    满宝不好意思的笑笑,看了庄先生一眼,不知该怎么解释。
    总不能说他们合伙骗了孔祭酒所以被庄先生罚了吧?
    说出来对孔祭酒多不好呀?
    庄先生笑着解释道:“孩子顽皮,我看她时间多得很,所以让她给大家打扫打扫桌子。”
    大家一听就明白了,肯定是周满犯错,她先生罚她呢。
    众侍讲博士便笑了笑,让周满来打扫了。
    虽然庄洵的官职尚在周满之下,但她是他的入室弟子,弟子侍师是纲常伦理,没人觉得庄洵指使周满干活儿有什么不对,这又不是官场上的事儿。
    满宝擦了两间办公房,到茶室时,白善他们也中午下学了,他端了一盆水来帮忙。
    擦到孔祭酒的办公房时他还兴致勃勃的问了俩人一句,“是为了昨日你们在崇文馆里吃东西闲聊而罚的?”
    他们没敢说是因为作弊罚的,但也没敢应和孔祭酒,因此低着头不敢说话。
    孔祭酒就笑着摇了摇头,很和蔼的道:“庄先生也太严格了些。”
    满宝都来不及在心里认同,孔祭酒就接着道:“不过严师出高徒,正是因为庄先生对你们如此严格,你们才有今日之成就啊。”
    感叹完以后就顺口叹息一声道:“可惜了太子尊贵,不好惩罚,不然焉知教不出一个好学生来?”
    白善一边给他擦书架一边问,“先生,好学生就会是好君王吗?”
    孔祭酒微愣,坐着沉思起来。
    白善和满宝等了好一会儿见孔祭酒只顾发呆不说话,便对视了一眼后耸耸肩,继续打扫清洁。
    等他们打扫完见孔祭酒还在沉思,俩人便也不打扰他,转身便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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