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满面色没多少变化,又喝了一口茶才放下杯子。
    一室安静中,茶杯放在桌子上轻轻地声音也显得尤其大,祁大娘就忍不住抖了一下。
    白善不免好奇,“胆子看着不大,怎么就有胆子来做这样的事呢?”
    在此之前,白善没见过祁大娘,只是听周满提起过,说她当时拦车让她收下路小娘子时还算镇定自若,就是演得不太好,在见过世面的周满眼里漏洞百出。
    更不要说她身边还有一个打小在深宫里长大的明达,她那些心思在明达眼里就是透明的。
    明达和周满并不在意别人在她们眼前耍心机,只要没有恶意,她们愿意接受他们为了更好的生活而心机,她们能帮的,便顺手帮扶一下,不能的,再拒绝了就是。
    只是祁大娘一出现,她们就感觉到了那一丝勉强她们的违和感,所以才让人盯着她。
    祁大娘瑟瑟发抖。
    白善脸色一正,沉声道:“说吧。”
    祁大娘磕下头,泪流满面,“求大人饶命,奴,奴是被逼的呀。”
    白善道:“从头说起吧,本县洗耳恭听。”
    周满和明达都做好了倾听的模样。
    祁大娘顿了好一会儿才道:“奴是齐州人……”
    这个他们知道,周满和明达怀疑她用心不良后白善就让人去齐州查过,反正离青州也不远。
    但查到的事实是,她们母女的确是齐州人,她给出的信息并不是假的。
    祁大娘抹着眼泪道:“我那男人死得早,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她又不是儿子,夫家和族里就总看我们不顺眼,想要我改嫁。”
    “我不愿意,他们就叫了我娘家人来绑我回去,”祁大娘道:“我和我男人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我怎舍得丢下她一人改嫁?正好闹得最凶时有个过路的客商救了我,给了我一点儿钱,让我带着女儿来北海县。”
    她顿了顿,声音低下来,“他让奴来北海县打探些消息,以后只需将消息递给他,做够三年,他就给我们母女一百两。”
    祁大娘道:“一百两,找个村子就能建个小院,余下的钱还能给我女儿招个女婿,够我们娘俩过一辈子了。”
    白善问,“他想打探什么消息?”
    “只说让我一定要进织坊,到时候接过给盐场送衣裳的活儿,剩下的以后再说。”祁大娘忙道:“但我进不去织坊,我也没什么消息给他。”
    “那客商联系过你几次?”
    “三次,但亲自来就一次。”祁大娘连忙道:“奴什么都没说的,我一直在庄子里干活儿,织坊和那什么盐场的事我全都不知,一开始他们也没问我什么……”
    对方似乎也没指望祁大娘有多大用处,她来到北海安顿下来后便有人悄悄联系了她,听说她进不去织坊,也接触不到盐场,只能留在庄子上时也没说什么,只是让她继续在庄子上干,不让人起疑而已。
    第二次联系则是她主动联系的,因为那时候她被分到顺平村,她其实心中惴惴,已经不太想继续干这事儿了。
    祁大娘抹着眼泪道:“大人对我们母女好,既让我们有了容身之处,又让我们赚了钱,我已经从心里想要在此留下,因此才去找那人说不干了。”
    “可他却威胁我说,要是不听话,他不仅会和大人告发我,还能让我们神不知鬼不觉的死去,奴,奴实在是害怕,所以就不敢往外说。”祁大娘道:“但我们去顺平村后就没人再来找我,我,我也不再来县城……”
    那时候祁大娘觉得被调到顺平村也很不错,只要她永远不来县城,县城里的那人也永远不来找她,那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
    白善和周满都惊呆了,这世上竟有如此天真的人。
    白善总算知道她为什么会想和朱六郎成亲了,这是觉得没事儿了呀。
    白善问:“上次那客商亲自来找你说了什么话,一五一十的说来,不得添加减少。”
    祁大娘便将当时客商的话一字不落的告诉了白善,连他当时的神态都能记得一清二楚。
    白善和周满挑了挑眉,连明达都诧异的抬头看向祁大娘。
    难怪那客商会选择祁大娘来做细作,这也的确是一个难得的本事。
    那客商来找祁大娘却不是问盐场的事,而是问她知道的所有北海县的事,包括白善周满的一些传闻,官田庄子的情况等,只要祁大娘知道的他都问。
    不过祁大娘道:“但奴不敢全都告诉他,就说奴一直在庄子里干活儿,不能外出,所以知道的不多,只,只说了一些庄子里种地的事儿,其他的什么都没说。”
    白善问道:“听说他在庄子里多留了一天,那一天他去干什么了?”
    “也没干什么,就在地里转悠,还有就是找人打听一下这边雇工的事,”祁大娘道:“我觉得他也不太信我了,所以才和庄子里的人打听消息的。”
    白善蹙眉,“他在哪些地里转悠?”
    祁大娘道:“就是种稻子、麦子的地方转悠啊,哦,当时正收小麦呢,所以他去看了一下我们收麦子。”
    今年北海县的官田用的全是新麦种,不少村庄也种植部分新麦种,收成都不错。
    但最关键的是,今年北海县的官田里还种了新稻种,因为种子数量有限,没有全部种植,但也保证了每一个庄子至少有十亩田是种新稻种的。
    白善的职田里更是全部用上了新稻种。
    白善目光深沉的看着祁大娘,问道:“今年田里的水稻怎么样?”
    祁大娘愣了一下,不明白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来,但还是道:“虽说前段时间有些干旱,但还算不错,奴看抽穗抽得挺好的。”
    白善挑眉,和周满对视了一眼,问道:“庄子里种新稻种的田是谁负责的?”
    “管事亲自负责的。”
    白善这才满意的点头,略微放下心来。
    第3157章 拦路树
    祁大娘还跪在地上,这会儿不再哭了,但眼睛也红通通的,她有些忐忑的看了白善一眼,然后看向周满,目露哀求,“求大人恕罪,虽说我来此的心思不纯,但我自来后真的没做过坏事……”
    白善蹙眉,打断她的话,“那个县城里与你联系的人是谁,你们都是怎么联系的?”
    祁大娘求饶的话一顿,只能继续招供。
    白善看向一旁站着的董县尉。
    正听得津津有味的董县尉一愣,连忙抱拳道:“卑职这就去拿人。”
    可惜人已经不在了。
    董县尉回来时周满他们已经用过午食,正迟疑着要不要午睡一下,听到禀报说董县尉来了,俩人便打消了午睡的想法,先去见他。
    董县尉道:“是一家饭馆的伙计,听说是去年九月来投亲的,没找到亲属,便在饭馆里做伙计,人月前才走的,听说是打探到亲人的消息,要去找人。”
    白善便对还坚持跪着,就是不起身的祁大娘道:“恭喜你,他们放弃你了。”
    祁大娘愣愣的看着他,一时间竟拿不定他是真心恭喜,还是假意恭喜。
    白善自然是真心的,不过他脸色平淡的说这句话,很难让人觉得他是真心的就是了。
    他道:“此事暂且作罢,过往的事我不追究,你既然已经要在北海县落户,计划着成亲生子,那将来便是本县的子民,希望你能遵守律法,做好贤妻良母,再有这样的事,本县绝不姑息。”
    祁大娘立即保证道:“大人放心,我再不敢了的。”
    白善挑眉,自称改得倒快,够见风使舵的。
    “将来再有那边的人来找你,你立即禀报给你们的管事……”对方把联络人都撤走了,虽然不太可能再找她,但万一呢?
    而且,白善觉得北海县里对方埋下的钉子应该不止祁大娘一个,她只是临时找来的,能起作用最好,不起作用损失也不大。
    若真把他当做强敌来看,对方肯定不止这点手段的。
    白善让人把祁大娘带下去,让她们母女见面,他则留下董县尉,叮嘱道:“吩咐下去,让各里里正,还有各街道各村庄的帮闲留意,从去年六月开始到现在,身边可有什么可疑人出现,要仔细的排查。”
    “是。”
    等董县尉走了,白善这才看向周满,伸手将她额前散下来的一缕头发收到脑后,郑重的道:“这次出门你多带一些人,带上大吉,家中的护卫你也都带上,我再从县衙里给你派几个衙役。”
    周满:“这么多人出差要花好多钱的。”
    白善道:“不走公账,花我们自己的钱。”
    周满一听,竟然不心疼,点头应下,好奇的问,“你怕他们对付我呀?”
    白善沉着脸道:“以防万一,满宝,你是我的命,这一点儿知道的人太多了,你要是出事,我一定会疯的。”
    “那些人为了那点钱已经疯了,谁也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做,我不能冒险。”白善伸手抱住她,将她揽进怀里,沉声道:“我在北海县里很安全,但你不是。”
    周满也伸手抱住他,安抚他道:“你放心,没人能害我。”她压低了声音道:“你忘了我,我身边还有别人呢。”
    白善就想起小岳父来,身体一僵,紧抱住周满的手臂就微微一松,他凑到她耳边小声问道:“小岳父在此吗?”
    周满睁眼说真话,斩钉截铁的道:“不在!”
    科科:“……”
    白善就松了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就抱着她晃呀晃,“那也要小心点儿,就是受伤我都很心疼的。”
    周满觉得他杞人忧天,“这是青州,又不是江南。”
    白善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他素来希望有备无患,没见他把殷或白二郎他们都给叫到县衙后院里住,里里外外,明里暗中可是放了不少侍卫和护卫。
    周满很放心的把医署交给三个成熟的学徒和曹一萱,然后带上郑辜和韦蔓去青州城。
    他们在青州城里停了两天,周满把韦蔓交给了文天冬,和他道:“她这几个月都试着独立开方了,有她在,你这边给女病人看病也方便些,你平时多看看她的脉案,指点指点她,有不能决断的病情,要么派人给我送信,要么等我回青州。”
    文天冬应了一声“是”,就目送周满离开。
    太阳太大,天太热了,周满没有骑马,而是坐到马车里,好歹挡住了阳光,窗户推开,有风吹进来,好歹凉爽一些。
    郑辜和周满坐在同一辆车上,他合上手上的文书,问道:“师父,寿光县的医署是要交给我来建吗?”
    周满想了想后摇头,“我打算交给韦蔓和曹一萱,你从旁协助。”
    她道:“你和文天冬都自己建立过医署,但韦蔓和曹一萱没有,让她们试一试,我也想看看她们的能力。”
    合适的话,可以给一个医署管管,不合适便在医署中做大夫,这也挺好的。
    郑辜点点头。
    周满道:“你经验比文天冬丰富,医术也比他好,我是想着将来青州医署交给你或者他。”
    她道:“青州是试点,它和地方衙门的关系会是将来地方医署和地方衙门关系的模板,所以尤为重要,没有白善所在的县城,全部汇整到州城里的医署,我想看看你们会怎么管理。”
    又道:“而管好辖下医署还只是最基本的一项职责,除此外我们还要精进医术,不要忘了开建医署的初衷。”
    郑辜张大了嘴巴,感觉背上的压力瞬间增大,要做这么多,俸禄好像有点儿少呀,“师父,我们的俸禄能不能涨一点儿?”
    周满想了想后道:“先做出成绩,到时候我上书申请试试看。”
    俩人正说得热闹,马车突然停下,俩人都不由往前一跌,好在及时抓住了车壁,没摔下去。
    周满看向窗外,问大吉:“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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