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冯平尧转身走了出去。

    早已对此习以为常的茶客自然不会有丝毫抱怨,钱明拿起茶壶给苏淳风、赵山刚二人斟茶,一边说道:“自从陪赵总到这里喝过几次茶之后,还真品出了些许的不一样,冯老先生两洗冲茶,翻底蒸香,别有一番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赵山刚玩笑道:“再由钱老师给沏茶,那味道就更不一样咯……”

    苏淳风微笑点头。

    几年前认识苏淳风之后,受其三两次指点便犹若醍醐灌顶茅塞顿开的钱明,术法修为的根基越筑越牢,自从拜了苏淳风为师,修为更是稳步提升,去年受苏淳风鞭策提醒,潜心修行冲关,年前一举入净体后期。如今虽然身体状况不堪,但气质和心境已然不同于往日。譬如他现在再和赵山刚这样的枭雄人物坐在一起,做出斟茶倒水的事情时,就没有了以往那种拘谨和内心里些许不甘的感觉,而是知交好友闲坐,无论是谁斟茶倒水都不过是随心随意罢了,根本没什么所谓身份地位的高低之分。

    更谈不上尴尬为难做作。

    可别小觑了这等如常仿若不值得一提的小事,真正和赵山刚这类人过多接触后,绝大多数人在这种情形下做出这等斟茶倒水的小事时,都难免会有种居人之下的感觉——不是赵山刚太自居,而是天生霸气使然。

    赵山刚道:“淳风,前两天听陈羽芳陈总在电话中提及,说是万通物流打算要组建快递公司,有这回事儿吗?”

    “嗯。”苏淳风点点头。

    赵山刚斟酌着说道:“说实话,去年我就有计划要搞货运公司,以省会中州市为中心,向全国的省会、直辖市发展物流专线方面的业务。因为去年我去中州市出差的时候,发现那里作为全国的铁路中心枢纽地带,货运行业比平阳市要繁荣得多,利益相对也比较高,所以动了心。这次听陈总说起快递的业务,我就想着既然和物流专线差不多,那干脆我们公司也入股参与合作怎么样?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我这边单独组建货运方面的物流专线,然后万通快递业务的发展上,可以和我这边重叠,这样的话咱们两家公司在布局网点上,能两者合一,大范围内节省房租、员工的费用。”

    苏淳风稍作思忖,道:“快递公司的目标,是全国性的,而且目标不仅仅是各省会直辖市,而是把公司网点铺设到全国的各市县、区。”

    “初期嘛,万通的快递公司不可能最初就那么发展,耗资巨大不说,网点也不能那么早就实现全覆盖。”赵山刚很少有地反驳了苏淳风的想法,认真地说道:“一步一步来,到时候稳定了我们两家再合并,谈不上谁吞并谁,反正咱都是自己人……当然,如果现在我们就联手做的话,那最好不过了。”

    苏淳风微微皱眉,凝眉深思,赵山刚的提议确实让他动心,以当前社会经济发展的大环境下,快递公司如果单纯以小件的包裹、邮件为主要服务的话,确实很难得到收益,必须和大件货运的物流重合,节省成本费用,才能弥补这方面的收益缺陷。但如果和赵山刚合作,又不得不考虑到赵山刚的身份,以及他所走的那条道路,将来一旦有事会不会受到他的牵连。若非顾忌这些,当初苏淳风也不会坚决地劝告父亲,和赵山刚进行了两家公司的股份兑换,让赵山刚从万通物流中退出了。

    “淳风……”钱明神色略显一丝征求的样子。

    苏淳风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说。

    钱明认真道:“我不知道你是否对当前全国的货运行业有过了解,但在我和赵总对这个行业的了解上看,快递应该是物流专线的一种升级版,当前大部分的专线运输公司,其实主要还是以接受零担货运为主,所谓零担就是小件包裹,因为托运物小、零碎,所以称之为零担,琐碎但利润极高。而目前我们全国在这个行业中有一个很重要的,不可忽视的一点就是……竞争的激烈程度极高,尤其在大城市当中,存在恶性竞争,这种恶性竞争不是指货运价格方面,而是,暴力手段。”

    “嗯?”苏淳风面露疑惑,对这方面他确实知之甚少。

    钱明看了眼赵山刚,然后接着说道:“目前全国几家较大的物流专线公司,包括绝大多数中小型的物流专线中,都有一个不可忽视的共同点。”

    “什么?”

    “东北帮!”钱明不待苏淳风继续问,就解释道:“我不敢说全国各地,至少百分之七八十以上,尤其是大的城市中,货运行业几乎都有东北人的身影,尤其是大的专线运输公司……事实上我国的货运行业正处在初期快速的发展中,没有什么行业规范,这个行业中又有极大的利润,以暴力为主要手段的恶性竞争普遍存在。”

    苏淳风皱眉看向赵山刚,道:“确定?”

    “是的。”赵山刚喝了口茶,道:“去年有这个想法之后,我就和钱老师一起去过中州市,也去过京城、中海、津港,以及粤海省那边考察,同时还和在咱们平阳市发展起来的几家货运专线公司分公司的人接触了解过。”

    苏淳风点了点头,心中感慨伟人曾经教导过的那句话“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这种私下的肮脏恶劣手段,看似不应该入正儿八经要做大生意者的法眼,可如果仔细想想,万通物流搞快递公司全国布局,不说所谓的东北帮,单说各地在这个行业中的地头蛇们,就足够让人头痛了——每天、每地,都有当地的老牌货运公司安排人到你的分公司找茬、挑衅、闹事,或者背地里下绊子,你生意还怎么做?

    这,是一个处在初期却已然开始高速发展,又没有什么行业规范,国家在这方面也没有健全的法规制度的行业。

    苏淳风忽然有点儿想打退堂鼓了。

    万通物流现在挺好的,何必去冒着极大的风险,投入上亿甚至更多的资金搞什么快递公司?人嘛,知足常乐……

    可这个念头刚刚出现,就被苏淳风给坚决地抛开了。就算自己想撤,父亲和堂姨也不会同意,初期的计划草案都已经出来了,公司各股东也已经接到了通知,正月十二就要开会讨论成立快递公司的事项,这个时候打退堂鼓说不干了?

    开什么玩笑?

    更何况,发展才是硬道理!

    在这个经济腾飞的年代,止步不前就等于倒退,就会被淘汰!

    看苏淳风犹豫不决的沉思模样,钱明语气颇有些试探味道地小翼说道:“在这方面,赵总以及我们公司的人,适合去开路……”

    苏淳风没有回应,只是沉思。

    赵山刚道:“不入股份,只是两家公司达成合作协议,一旦有什么事,万通物流的快递公司,是干净的。”

    苏淳风眯缝起眼睛,端着茶杯小口喝茶,一边貌似随意地说道:“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还可能要奔来跑去地到处灭火,能做?”

    赵山刚笑道:“不是猛龙不过江……”

    苏淳风吁了口气,右手中指轻轻磕打桌面,淡淡地说道:“正月十二上午,万通物流召开股东会议商讨组建快递公司的事宜,我会和我父亲、堂姨打声招呼,你也去参加,想来闫总、许总他们也愿意你参与进去,至于是直接入股还是以两家公司合作的名义去运营,你与他们洽谈就好,我不参与。”

    这,已经等于是许可了。

    赵山刚点点头,心里松了口气——除却苏淳风之外,他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会感受到一种极大的,不可抗拒的压力,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势压!

    三人又闲聊了一会儿,三泡茶喝完,便起身离开。

    苏淳风当先掀开门帘走出雅间。

    外间的大厅里如以往那般安静得有些冷清,只是靠西北角临窗的茶桌旁,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下了一名古怪的茶客,桌旁放着一根油光发亮歪歪扭扭样子委实不堪的木棍——茶客背对着苏淳风他们所在的雅间而坐,衣衫褴褛,蓬头垢面。

    换做别的任何一家与饮食相关的店内,恐怕都不会允许这样一个老乞丐进入。

    但金茗茶馆不同。

    因为老板不同于常人,而且老乞丐也非凡人。

    苏淳风走到楼梯口,又像是任何寻常人那般,好奇地转身走了过去,站在老乞丐的面前低头瞅了瞅,面露微笑道:“老爷子,您这小日子过得不错嘛。”

    第454章 是人是鬼?是妖是仙?

    “钱快花完了。”老乞丐咧开嘴乐呵呵笑,牙很全,一颗不少而且光滑白净。

    “家是哪儿的?”

    “不知道,嘿嘿。”老乞丐一脸傻笑。

    苏淳风掏出两张百元大钞放在桌子上,扭头往外走去,一边对赵山刚和钱明说道:“派出所和公安局那边你们熟,打个电话,让警察务必帮忙把老爷子送到收容所去,顺便再帮着联系下,看能不能联系到老爷子的家人,给送回家最好,听他的口音是外地人,这天寒地冻的,可别出了什么事儿,唉。”

    赵山刚和钱明都面露疑惑。

    苏淳风边下楼边解释道:“初六那天在物流园门外见到的,当时我给了这傻老爷子点儿钱,看他脑子不大好使,估计那些钱也快被别人骗光了。”

    “好,我安排。”赵山刚虽有疑惑,却还是答应下来。

    钱明竖起大拇指夸道:“淳风,如今这世道你这么心善的人,难找。”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苏淳风摆摆手,对迎面上楼的冯平尧微微施礼道:“老先生,我们走了。”

    冯平尧点头,脚步未停,语气平静地说道:“那老乞丐,不傻。”

    “嗯?”苏淳风故作疑惑,继而开怀笑了笑。

    赵山刚问道:“怎么回事?”

    苏淳风道:“那天我遇到老乞丐,见他伸手讨要钱,就给了他二百块钱,你猜怎么着?他拿了二百块手也不收回,直勾勾盯着我的钱包,说钱包里还有钱……你说他是傻还是不傻?当时我就乐了,干脆又掏出七八张一百的给他,让他找个地儿暖和暖和,好嘛,老爷子当即把钱揣起来,还冲我来了句风凉话‘你真傻’,你们说说,这老爷子,是不是够逗的?哈哈。”

    赵山刚和钱明就都乐了起来——苏淳风行善是事实,把这种事儿当乐子也没什么,毕竟千八百块钱对苏淳风来说,委实不算什么。

    三人有说有笑地走出了饭馆。

    金茗茶馆二楼。

    一身唐装颇为雅洁的冯平尧端坐在老乞丐的面前,手捧小小的紫砂壶轻抿茶水,道:“既是高人,何必如此作态?”

    老乞丐哧溜喝完杯中茶,自顾自倒上,道:“乞丐也是人,做人总比做仙好。”

    “大道理,却不通。”冯平尧评价道。

    老乞丐挠挠乱蓬蓬的头发,于是掉落满桌灰土和头屑,便是茶杯里也落下了些许,他也不嫌脏,继续端起茶杯哧溜喝完,再自顾自倒上,这才不紧不慢地解释道:“过日子过好了,就怕老天爷不待见,说不准哪天就让老天爷给劈死了,老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所以我这样过日子也挺好的,用你们文人的话怎么说来着?嗯,这叫体验生活,乞丐讨饭,也是一种生活方式嘛。”

    冯平尧皱皱眉,道:“逆天而行终非大道,能修到你这样程度的人已经算是极高了,到头来却混得苟延残喘,所图又是什么?如你所说如今这般生活状况,是怕老天爷不待见,岂不是犹若丧家犬般狼狈?何苦来哉?”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好吧。”冯平尧不喜与人辩驳,一辈子读书穷究格物致知,自上次与苏淳风谈话后,更多了些明悟,认可了旁门左道亦是道,百花齐放才是美好,所以他岔开话题,道:“你云游四海也罢,偷得浮生也罢,来到平阳市地界,却偏偏找上了那个叫做苏淳风的小伙子,目的又为何?”

    老乞丐咧嘴笑道:“我找上他,也是他找上我,这叫缘分。”

    冯平尧脸色一沉,骤然开口斥道:“出去……”

    “不是吧?”老乞丐愕然道:“你这哪儿有半点书生的样子,动则出口赶人,气浮如流水不安,岂能静下心来做学问?”

    冯平尧冷笑:“平生最为厌恶的,便是你这种装神弄鬼,说些故弄玄虚之语的人。”

    “我这种人,用得着装神弄鬼吗?”老乞丐倒也不是那没脾气的人,站起身来从怀里摸出二十元钱神情吝啬地扔下,拿起拐棍拄着脚步蹒跚地往楼梯口走去,一边悠悠然如说似唱地呓语道:“若说世间有鬼神,我便是那鬼,也能做那神,又能玄来又能虚,嬉笑玩耍度光阴,弹指沧桑两甲子,谁人识我真容颜,谁人知我笑苍生……”

    “哼。”冯平尧满脸鄙夷地冷哼一声,起身拿桌布擦拭着桌上的灰尘头屑,看都未看那老乞丐一眼。

    从楼梯口走下几个台阶的老乞丐忽而停下脚步,转身探头探脑地问道:“你和苏淳风很熟?”

    “我待他,看他,是真人。”

    “他若非人非鬼,非妖非仙,你该如何?”

    “你又是人是鬼?是妖是仙?”

    老乞丐转身,悠然而去。

    冯平尧轻叹口气,心中忽而生出一丝向往——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古有圣贤教导,其意有所指,广义上不过是书中自有乾坤在,书中自有天下间。可到底是先贤书中语,怎及得上滚滚红尘万丈中,熙熙人间千般变。所以冯平尧暗忖读了一辈子书,教了一辈子人,究了一辈子理,是不是也该如这老乞丐般云游世间,倒不至于乞讨浪迹,权当作游山玩水,去看看这世间百态与书中有何不同,去体验下古书记载中最为神秘的那个奇门江湖,是什么样子?

    自古草莽多英豪。

    冯平尧不是读死书的书呆子,自然也明白这所谓的草莽之贬称,不过是大势之下有不屑,有忌惮,故而抛出的贬低之语,一来为这些人敲响警钟告知他们莫自负为孽,二来吸收其中意图摆脱草莽身份的高人,有诏安之意。

    只是当今时代,草莽更难以定义。

    若说草莽,拥豪富之家,又有京大才子身份,亲朋好友中有为官者、经商者、从学者、江湖者……的苏淳风,算什么?

    ……

    金茗茶馆门外。

    老乞丐双手拢在破烂的袖口里,蹲在车流如织的道路旁,眯缝着眼睛一脸傻笑地看着来往行人车辆,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何必多此一举啊……”

    看不透、算不出,却猜得到。

    可猜,终究是猜,做不得准。

    所以老乞丐想要进一步确认自己的猜测,但又不易对苏淳风动粗去求证那个神秘的,流传了数千年的天大隐秘。他想着自己那个八九不离十的猜测如果属实,苏淳风这个非凡人,应该能察觉到自己这个老乞丐亦非凡人,那么就应该有非同寻常的表现,譬如惊讶主动攀谈交好,譬如躲避不及,譬如使出或明或暗的手段来打击警告等等。

    又或者,故做出寻常人那般态度视而不见。

    可苏淳风表现得,既不像是寻常人那样去视而不见,嫌弃厌恶他,又不像是非凡人那般识破他身份然后刻意结交或者躲避不及。而是一个善良的年轻人,天寒地冻时节里偶遇衣衫褴褛挨饿受冷的可怜人,就立刻善心大发毫不犹豫出手阔绰地拿出钱来施舍,还带着些年轻人不那么成熟的好奇玩耍之态。

    所以老乞丐觉得自己连续两次这般出现在苏淳风的面前,都实在是多此一举的行为,没有丝毫用处,反而有小人之嫌。

    而苏淳风的修为……

    以老乞丐有着地仙之实的心境及眼力,自然无比肯定,苏淳风是炼气初期之境,然则心境修为却出奇的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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