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容瞧见秦惜的时候一双清润的眸子微微一闪,他脚步一动刚要上前,一道身影却比他更快的挡在了他的面前。

    楚容皱眉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韩子玉,再看看秦惜身后背着包袱的秋意,眸子微微一闪,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笑来。

    “韩子玉,你来做什么?”

    “本小侯高兴,你管得着?”韩子玉晃悠着手里的折扇,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把楚容给打量了一遍,好半晌才嘟囔道,“不就是皮相好一点吗,本小侯一点也不比你差!”

    “永碌候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英武不凡,不必妄自菲薄。”楚容眼角闪过一丝得意的笑,冲秋意招招手,“可惜却不得佳人欢心,丫头,过来!”

    秋意红着眼眶看着楚容,乖巧的走到他身边。

    韩子玉顿时气的肺都要炸了,怒瞪秋意,“你这臭丫头怎么这么不知道好歹啊!”

    “韩子玉,我都说了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对对对,是我多管闲事儿,是我咸吃萝卜淡操心,行了没!”韩子玉气的一脚把足下的雪踢飞出去。他怒视秋意,长袖一甩,冷哼着走到秦惜和容恒身边,“本小侯不管你了,行不?!你以后爱咋咋地,和本小侯一点关系都没有!呵呵,你就当本小侯是狗拿耗子,今后你的事儿跟本小侯半点关系都没有了!”

    秋意眼圈又是一红,背着包袱抿着唇站在楚容身后,没再出声。

    楚容皱眉瞧了韩子玉一眼,伸手拦住秋意的肩膀,感觉到她身上透着一股子寒气,顺手就脱下身上雪白的大裘披到她身上。

    低下头温柔的看着她的包袱,“东西就这么点儿吗,还有没有别的要收拾的?”

    秋意心中微暖,对他摇摇头,“没有了。”

    “那等会儿和秦惜告别了之后就随我回驿站,可以吗?”楚容征求她的意见。

    秋意看了秦惜一眼,看到她对她含笑点头,不由得对楚容点点头,“……好!”

    两行人打了招呼就上了山,山路不好走,再加上又有积雪,地面特别滑,所以就更不好走了。大多数人都留在了山下,走的最艰难的反而是秦惜几人。

    韩子玉一手抓住容恒,他毕竟是个大男人,又不好随手去扶秦惜,因此就让容恒抓住秦惜。

    楚容带着秋意,几人并排往前走,唯独苏荣景落后两个阶梯,不急不缓的前行着。

    秦惜脚下一滑,身子顿时往后倾斜。

    容恒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而身后的苏荣景也在第一时间托住她的腰身。

    “没事吧?”苏荣景下意识的道,“走路看着脚下,别那么不小心。”

    秦惜眼眶微红,以前小时候哥哥也是这样教训她,那时候觉得委屈,现在却只感觉到满满的温暖。

    好不容易到了净慈寺,看到了净心师太。楚容先和净心师太道谢,谢她上次的救命之恩,谢完了之后就把时间留给苏荣景和秦惜,他和秋意则是坐在了外室的禅房中。韩子玉看了两人和苏荣景一眼,什么也没问,掀起长袍就坐在了楚容的对面。容恒也没有跟着凑热闹,有些东西他能帮着一起承担,但是有些东西却不行。

    苏家的事情,这世界上唯独只有苏荣景和她有同样的痛。也只有他们彼此能舔舐对方的伤口。

    容恒托着下巴坐在韩子玉身边,眼睛却一直瞄着秦惜和苏荣景所在的内室。而韩子玉看到楚容手臂紧紧的搭在秋意的肩头,他眉头一皱,别开了眼睛。

    “韩子玉,我媳妇不会被他拐跑吧?”容恒指着屋里,小声的问韩子玉。

    韩子玉没好气,“那可说不定!”

    “那我怎么办?!”

    “再娶呗。”韩子玉瞧着秋意,意有所指的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支花?这大远朝的美人儿多了去了,你对谁上心不行,非对一个那么能轻易拐跑的人上心?要怪就怪你眼睛瞎呗,怨的了谁!”

    秋意垂着眼,根本不知道韩子玉指的人是谁,楚容却看的分明,他淡淡一笑,“能轻易拐走可不是女儿家的错,既然能轻易拐走肯定是日子过的不如意,或者有谁让人伤心了,要不然怎么可能轻易的走?”

    韩子玉一噎,若有所思的看了秋意一眼,没说话了。

    ……

    此时的室内。

    净心师太从柜子中拿出上次秦惜交给她的包袱,重新递给了秦惜,她深深的看了苏荣景一眼。苏荣景抿着唇,缓缓的摘掉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他残破的半张脸。

    秦惜浑身一震,不敢置信的看着苏荣景脸上狰狞的的伤疤,伸手抚上他的脸,“这是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的哥哥英俊潇洒,他的哥哥清隽不凡,她还记得他笑的时候白皙的脸上会带着打趣的意味。可现在……他高高的颚骨上整个右脸都布满了刀痕,纵横交错着,那伤口已经结了痂,犹带着血痕的伤口,足足十几道的刀痕,完全毁了他的脸!

    她以为哥哥戴着面具只是因为要回大远,害怕被人认出来,所以才出此下策,她完全没有想过他的脸是真的出了问题。

    苏荣景按住秦惜的手,对她摇摇头,“没事的,一张脸罢了。”

    却也因为脱了面具,脸部的轮廓都已经清晰可见,苏荣景知道,既然秦惜把爹娘和瑜儿的骨灰放在了净心师太这里,必然是对她极为信任的。只要是妹妹信任的人,他也会付诸同样的信任,更何况他也记得净心师太和娘交情极好。

    “荣……荣景?”净心师太瞪大了眼睛。

    “师太,是我!”

    净心师太震动的看着他许久,看着他残破的脸,看着他不复记忆中活宝似的上蹿下跳的身影,不由得红了眼眶。

    她拍拍苏荣景的胳膊,“活着就好,活着就好!索性……苏家还留下你这根独苗,你爹娘若是泉下有知,也该欣慰了。”说着她郑重的把骨灰交给苏荣景,苏荣景对她点点头,“多谢师太。”

    “别谢我,要谢就谢秦小姐吧,不,现在该称呼侯夫人了。”净心师太看着秦惜,“侯夫人冒死才抢下你爹娘和你夫人的骨灰,可惜……瑾儿的尸身却埋在了赵家……”净心师太摇摇头,她提这个做什么,无端端的让孩子心里难受。她把骨灰交给苏荣景,“他们久久不能入土为安,心中必然是牵挂着你的,你亲手把他们埋葬了吧,这样他们死也瞑目了。”

    苏荣景接过两个骨灰罐,东西不重,可落在他的手里,他却觉得犹如一座山一般重重的压在他的胸口。没能给爹娘还有瑜儿亲自敛尸,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痛,他午夜梦回他们的尸身都被扔到了乱葬岗,被野狗野兽们吞食……那样的画面他连想都不敢再想下去。可……索性,他们还在!

    兄妹二人告别了净心师太,就在苏荣景掀了帘子要踏出房门的时候,净心师太忽然语重心长的道,“荣景,你是你们爹娘最后的希望,做事务必三思后行,不要冲动!”

    苏荣景戴上面具,抿紧嘴唇,一言不发的踏出了房间,留下身后的净心师太重重的叹息。

    苏荣景紧紧的抱着怀中的骨灰盒,众人看到他怀里的东西,除了秋意,都沉默了下来。

    韩子玉昨天帮秦惜和容恒从皇宫中赶车,他们两个的声音虽然低,可足以让他知道有些事情的真相了。他收拢起折扇,看着苏荣景怀里的骨灰罐,看向他们兄妹二人,“你们决定怎么办?”

    “让爹娘入土为安。”苏荣景道。

    秦惜也点点头,她也赞同。她之所以没有把爹娘和嫂嫂埋葬,为的就是等哥哥回来,她和哥哥一起动手,她相信,爹娘看到她和哥哥好好的,一定会欣慰的。

    “葬在哪里?!”楚容询问。

    秦惜和苏荣景对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山顶!”

    秋意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聪明的没有多问。

    一行人施展轻功飘上山顶,韩子玉带着容恒,苏荣景带着秦惜,楚容带着秋意。

    秦惜窝在苏荣景的怀里,他体贴的用大裘为她挡住所有的寒风,哥哥的怀抱和以前一样,也不一样。

    同样的宽厚温暖,却比从前多了一分坚硬。

    山风凛冽,众人却也只用了一刻钟的时间就到了山顶。

    兄妹两人从小经常爬到山顶看日升日落,两人知道山顶的最上方有一处空地。

    苏荣景把秦惜放在地上,兄妹两个选了一棵青松下面的地方,开始挖掘。

    他用长剑,用手,跪在雪地中,一点一点的挖掘着。地表坚硬冰冷,不多时他的手就一片通红,指甲处也裂出了缝隙,点点血渍从指缝间落下。秦惜红着眼睛,心疼的握住他的手。

    “这样不行。”

    “这是我唯一能为爹娘和瑜儿做的事情。”苏荣景第一次没有依秦惜,依旧顽固的挖着。秦惜咬住嘴唇,沉默的跪在地上,动手跟他一起挖。

    “媳妇,我陪你!”

    容恒也加入了进来。

    韩子玉见此皱紧了眉头,他脚步刚动,秦惜就喝止了他,“韩子玉,这是我们一家人的事情,你别管了。”

    一家人?

    容恒动作微微一顿。苏荣景的动作也是一顿,他平静如死水的目光终于泛起了一点点的涟漪,沉默的看了容恒许久,继续手上的动作。

    韩子玉脚步一顿,目光沉沉的看着他们,终究是抬起脚步,走远了。

    楚容带着秋意也走远了,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守在这里,不让任何人有靠近的机会。

    足足挖了一个时辰,三人才挖出了两个巨大的坑!

    三人都已经是满手的鲜血,苏荣景小心翼翼的把两个骨灰罐放到两个坑里,又沉默的跪在那里,把方才扒出来的土一点点的推进坑里。

    爹娘,我发誓,今生不为你们报仇,我誓不为人!

    爹娘,你们放心,从今以后我一定守护好妹妹,不让她再受伤害!

    填平一个坑,堆成坟!苏荣景又开始填另外一个,这一次,他的动作缓慢了许多,每推一把土,他脑海中便出现他和妻子的点点滴滴。从相识到相知到相恋,以至于到婚后的日子,他们每一刻都是甜的像蜜,也正是因为太过甜蜜,此时回想起来心里的伤痛才更甚。

    他的瑜儿还有三个月就要生产。

    瑜儿受了那么多苦,从最开始身子的不适到慢慢的对孩子的期待,他听过孩子第一次胎动的声音,他和瑜儿一起期待一起幻想过孩子出生之后的性别和长相。

    他还记得她满身的血,那血仿佛无止无境,浸透了她所有的衣裳,可她还是倔强的,沉默的,抱住了赵淳!

    只为了争取那么一点点的时间让他逃命!

    瑜儿……瑜儿,我对不起你,这辈子你嫁给我是我最大的幸福,但是却是你最大的不幸。

    瑜儿……你等我,等我把爹娘的仇都报了,等我看到瑾儿幸福了,我就来陪你和孩子。

    如果有来生……但愿你再也不要遇见我!

    几人沉默的堆起了坟,苏荣景从山壁上劈下两块石头,重重的扎在坟后,权当成简易的墓碑。

    兄妹两人都没有在墓碑上题字的意思,弄好了墓碑,兄妹二人沉默的跪在坟墓前,容恒也跟着跪了下来。

    “爹娘,原谅孩儿暂时不能给你们题字,等孩儿给你们洗清冤屈,还你们清白!到时候孩儿一定要让那狗皇帝下诏书亲自给你们道歉!”苏荣景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秦惜瞧着简易的墓碑,心中一片酸涩,她咬着嘴唇,沉声道,“爹娘,你们放心,从今往后,我和哥哥一定会相依为命,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会相亲相爱,你们不用为我们担心。嫂嫂,你放心吧,以后哥哥我来照顾,你一向对我最是放心的,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容恒也沉默的磕了三个头。

    等祭拜完,容恒看向秦惜,“媳妇,你先旁边待一会儿,我和大哥有几句话要说。”

    苏荣景诧异的看了容恒一眼,见他眸子清明,面色刚毅,哪里还有方才半点痴傻的样子。他眸子极快的闪过一丝了然,对秦惜挥挥手,“瑾儿,我也有话要和容恒说,你先找楚容和秋意说会儿话。”

    秦惜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两个男人一起目光坚定的看着她,坚决不让她插话,秦惜叹口气,退后一步离开了。

    只剩下两个人,有些话就方便说开了。

    苏荣景目光复杂的看着容恒,率先开了口,“说实话,我没想到瑾儿最后嫁给你了!如果是五年前,我一定双手双脚的赞同这门婚事,可现在……”他摇摇头没有表态。

    山风凄厉,寒风呜咽。

    容恒于猎猎的寒风中身形不动,那种沉稳有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的稳重。他的长发长袍被寒风吹的鼓起来,目光却依旧平静。

    他静静的看着苏荣景,轻声开口,“我知道你担心的是什么,但是我在这里跟你保证,你担心的事情一件都不会发生!”

    “瑾儿是个倔强的姑娘,认定的事情就不会改变,今天她当着爹娘,我还有瑜儿的面承认了你是一家人,那就是真真正正把你当成了夫君来对待的,这大半年来我不在她的身边,甚至都不知道她还活着,这段时间你们发生了什么我都不知道。但是既然你是瑾儿选择的人,不管你为什么装疯卖傻,也不管你的故事有多么的复杂,我也愿意给你一个照顾她的机会。”苏荣景目光沉痛的看着两座墓碑,痛声道,“虽然她不说,但是我也知道他这大半年过的不好,她以前不是这样的,笑的时候很张扬,很鲜活,很容易感染人,可现在……她就算是笑也是压抑的。”

    苏荣景的话被猎猎的寒风吹的很是零散,可还是一字一字的飘到了容恒的耳中。

    “……瑾儿真正认定的人并不多,但是只要是她在意的人,她眼睛里就掺不得半点沙子,这一点我相信你也该明白。”

    容恒苦笑,他已经深刻的认识到这一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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