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她走进了河里。

    微凉的河水蔓过她膝盖,又漫过她腰腹,她浑然不觉,依旧朝笛声的方向走着。

    诸葛夜赶到时河水已经到她鼻子下面,只差一点便要封住她呼吸了。那一刻,诸葛夜被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

    顾不得思考她大半夜不睡觉,跑来寻短见是为了什么,施展轻功将她从水里捞了起来。

    “芊芊!芊芊!”

    一开始以为她是在府里过得不顺畅,想不开,所以自寻短见,可一瞧她眼神不对劲,便拍了拍她湿漉漉的脸蛋,“芊芊!”

    楚芊芊的身子蓦地一僵,仿若噩梦初醒一般倒抽了一口凉气。

    待看清了周围环境,与自己身上湿漉漉的亵衣,她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你干嘛抱我来河边洗澡?”

    诸葛夜一怔,张了张嘴,道:“这……这……呃……我……你……那个……池子里开了荷花,想抱你来看看的,谁知道你一直没醒,就索性……洗了个澡。”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说辞?

    “是吗?”楚芊芊一脸不信地看着他,自动脑补了一些少儿不宜的画面,再配合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归咎为他突然有了那方面的兴致,想要换个地方来“战”,“世子!不可以!”

    诸葛夜又是一怔:“啊?”

    楚芊芊低头,发现自己连鞋子都没穿,在古代,露足与坦胸无异,都是极为私密的行径,可这家伙,竟抱着她绕了大半座府邸,这简直太让人窝火了!

    楚芊芊的面色越发难看:“世子怎么可以这样?我虽身份卑微,可到底是你明媒正娶的妻,你……”

    你竟对我做一个男人只能对小妾做的事!

    诸葛夜无辜地背了黑锅,他倒是想解释,可考虑到她强烈的自尊心,又实在没把她梦游的事儿讲出口。

    回到卧房后,楚芊芊坚决不与他一床而眠,要睡贵妃榻,诸葛夜哪里舍得?就自个儿睡上去了。谁料他太长,身子展不开,窝了半天难受,便索性抱着被子打了个地铺。

    这一觉,他自然是睡得不怎么安稳。

    他大可换到客房去睡,却又怕自己一不留神,楚芊芊又梦游到了。刚刚那一下,真真儿是把他吓坏了。与楚芊芊认识半年多,明里暗里也打听了不少楚芊芊的事儿,却从不知她会梦游。瞧她质疑她的那股劲儿,八成也不记得自己到底梦到了什么。

    楚芊芊的确不记得自己的梦了,就连回旋在耳畔的笛声也不记得了。可究竟是有些过意不去,在床上躺了一会了,睁开沉重的眼皮,迷迷糊糊地叫诸葛夜回到床上了。

    第二天,被上官灵高亢的歌声吵醒时,楚芊芊才发现自己压根儿没叫诸葛夜,那不过是自己的一个梦。

    所以,她真的让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世子在地上将就了一夜。

    楚芊芊揉了揉眉心。

    诸葛夜醒来,第一时间看向了床上的楚芊芊,见她也在看自己,便顶着那双熊猫眼微微一笑:“醒了?还早,多睡会儿。”

    很明媚的笑意,似晨光里最动人的一抹湖光山色。

    楚芊芊有片刻的失神,是失神他完全不恼的态度,还是失神他天怒人怨的容貌,不得而知。

    这时,前来当差的卢妈妈听到了里边儿的动静,敲了敲门,道:“世子爷,可要起了?”

    诸葛夜迅速将地铺收拾好:“备水吧。”

    卢妈妈端着温水进来时,楚芊芊与诸葛夜已经穿戴整齐了,她瞅了瞅干干净净的床单,眼神一闪,却没说什么,安静地伺候主子们洗漱了。

    这些天,陛下与摄政王的拉锯战上演得越发激烈,先是摄政王干掉了不少陛下的爪牙,再是陛下整治了几个摄政王的官吏。朝堂终日如战场,每日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硝烟。可摄政王到底把持朝纲多年,又不曾给人留下过任何把柄,陛下想干掉他,难如登天。反倒是陛下曾经默认禧嫔将楚芊芊送入疫区的事儿被翻了出来,甚至在张和的润色下,罪魁祸首从禧嫔,瞬间上升成了陛下。

    说,陛下不乐意看到摄政王府联合汉族官员,在未经太医确诊的情况下,将楚芊芊以天花之名送进了疫区,还故意把消息透露给诸葛夜,害诸葛夜也进了疫区。事后,又在摄政王的据理力争中败下阵来,将楚芊芊与诸葛夜放了出来。

    如此,陛下残害摄政王府的罪名又深刻了几分。

    这时,上官御史,上官仪的大哥,给陛下出了个主意,擢升楚一凡为工部尚书。

    陛下当即应允。

    圣旨下达到楚家时,楚老爷正在陪儿子玩蹴鞠。

    自从楚陌楚嫣知道楚芊芊不会再住在楚家后便伤心得一塌糊涂,几乎要将天给哭下来。楚老爷心疼两个孩子,应酬也推了,妾室的房里也不走动,一门心思哄他俩开心。

    楚陌迷上了蹴鞠,说来要感谢诸葛夜的无情摧残,让他学会了骑马。玩了几天下来,倒是有些爱不释手了。

    楚嫣与沈氏在一旁观看,时不时给父子俩叫一声好。

    不管楚芊芊和姚汐,哪个才是真正的小灾星,反正全都不在府里了,楚老爷的心情也爽歪歪了,看沈氏也没那么碍眼了,加上两个孩子推波助澜,二人越过越有一股蜜里调油的趋势。

    沈氏倒了一杯茶,想叫父子俩休息一会儿,突然,刘管事像被雷劈了似的,同手同脚地拐了进来:“老爷!老爷!陛下……擢升您为尚书了!”

    “什么?”楚老爷扭过头,神色一顿。

    刚好,楚陌用尽全力,临门一脚!

    蹴鞠,正中“靶心!”

    “嗷呜——”刘管事替楚老爷叫了一声。

    楚老爷捂住险些被踢爆的兄弟,面容扭曲,老婆有了,孩子有了,仕途也顺了,可‘兄弟’……要殁了!

    ……

    楚老爷被擢升为工部尚书的事瞬间在京城引起了一片热议,有人说这是陛下在向摄政王低头,也有人说这是陛下在拉拢楚芊芊,更有人说,陛下在挑拨楚芊芊与摄政王府的关系。

    不论陛下的真实用意是什么,楚家都被推上风口浪尖了。

    按理说,摄政王一脉接下来要剪除的人就是楚老爷,可偏偏楚老爷是楚芊芊亲爹,是摄政王亲家,到底要不要动手?动手了,楚芊芊若为父求情,会不会影响她与诸葛夜的夫妻关系?又会不会影响她与王爷、王妃的关系?而若楚芊芊不为父伸冤,又会被世人扣上一顶不够孝顺的帽子。这顶帽子扣下,连带着诸葛夜与王府也都会受到影响。

    难道不动手?

    不动手的话,大家会不会认为陛下与摄政王和好了呢?或者……摄政王对陛下其实还是存了一丝忌惮呢?

    一时间,摄政王被逼入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可俗话说的好,姜还是老的辣,就在陛下为自己的决断沾沾自喜,喀什庆传来了战败的消息。

    漠北十万大军攻下岐山,声称要为小郡王报仇雪恨。

    陛下这才想起来,去年冬天的时候,普陀寺抓获了几名漠北细作,其中一个活人便是漠北小郡王。但小郡王没死啊,他在行宫好吃好喝地住着呀!漠北报的是哪门子的仇?

    又或者……他们已经决定不顾小郡王的死活,把小郡王当做发兵的借口了?

    大周正值内忧之际,任何一点外患对它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

    摄政王一脸肃然地走上朝堂,捧着笏板道:“岐山已连败三战,我军士气低迷、军心涣散!臣,愿代天子出征,讨伐胡贼!不平息战乱,誓不还朝!”

    开什么玩笑?真让你去了喀什庆,你究竟是抗敌呢,还是整顿大军,好一举杀回皇城呢?

    谁不知道大君把上官灵托付给你儿子,是想辅佐你儿子称帝的意思?大君那么骄傲的人,真会容忍自己的孩子一辈子做王妃、侧妃?

    当初押宝压在你身上,不就是笃定你会从朕父皇手中夺取江山吗?

    可惜父皇立了大哥为帝,后面,又是朕做了皇帝。

    呵呵,你忍不住了吧!

    大君也等不了了吧!

    朕又不是傻子,会允许你们把朕当了猴儿耍?

    陛下冷冷一笑,说道:“皇叔年事已高,还是留在家里好生养老吧,战场上刀剑无眼,皇叔,你已过了十七八岁的青春好年华了。”

    这话,够诛心!

    摄政王面色不变:“那么,就请陛下御驾亲征吧!”

    陛下的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冷笑:“亲征就亲征,朕难道还怕了不成?”

    他当然是不想亲征的,可摄政王话已挑明,他若不去,必将是摄政王去,放摄政王回喀什庆,无异于放虎归山,虽然御驾亲征有一定的风险,他却必须赌上一把!

    或者……他其实已经没了退路!

    出了皇宫,一名幕僚迎了上来:“王爷,您真打算让陛下御驾亲征吗?喀什庆那边,大君与长老们各自掌管一般的兵权……”

    不巧,上官仪的父亲便是长老之一,虽他一人无法控制那半数兵权,但保不齐他暗地里收买另外几个,那么陛下打赢漠北的机会还是挺大的。而一旦让陛下立了军功,再想拉陛下下台,便难上加难了。

    摄政王淡淡地勾了勾唇角:“我听说飞虎军里出了个很能干的小伙子?”

    飞虎军,正是长老们手中的军队,而大君掌控的军队,号称苍狼军。

    幕僚点头:“是,才半年时间,已经破格提拔为副将了。他孤身潜入漠北,摘了两个漠北大将的脑袋,还烧了一个漠北粮仓。正是因为有了这名猛将,飞虎军都快要压过大君的苍狼军了!”

    压过?

    压过怕什么?

    摄政王笑了笑,举眸望向一片灰蒙的天色,道:“姚家犯了欺君之罪,上至他八旬祖母,下至他五岁侄儿,全都被判了斩首之刑!想要他们无罪释放,除非……大赦天下。”

    按照本朝律法,只有两种情况能够大赦天下。

    一,帝后大婚,且是初婚。这显然不可能,不论是摄政王还是陛下,都已有了元配妻子。

    二,新帝登基。

    幕僚眼睛一亮,又听得摄政王不疾不徐道:“你告诉他,本王耐心有限,若他儿子出生时,本王还没得到本王想要的,斩首台上,便会多出一对母子了。”

    “阿嚏——”

    碧珠打了个喷嚏,肚子里的宝宝似是被惊到,不满地踹了几脚。

    李妈妈打了帘子进来,看着她又在对账,蹙眉夺了她手里的账本:“跟你说多少次了,我请了账房先生,随后就到!不用你操这些心!”

    碧珠摸了摸高高隆起的肚子,灿灿一笑:“我这不是闲着没事儿干吗?你让我看看呗!”

    酒庄的生意越来越好,每天的帐连她都算不过来,何况是一个孕妇?

    李妈妈道:“大小姐吩咐过我,好生照顾你,叫你到这儿来,不是让你干活儿的,是让你安心待产的,你怎么就不明白大小姐的一片心意呢?”

    哪里是不明白?

    分明是太明白,所以内疚。

    内疚在她最需要的时候舍弃了她,内疚在她最危险的时候没能保护她,还把所有姚琅给自己造成得痛苦发泄到她的身上……

    自己真是……禽兽不如!

    李妈妈一瞧碧珠发红的眼眶,心知她又自责了,忙劝道:“好了好了,你别多想了,安心把孩子生下来,就是最大的回报了!”

    碧珠含泪点头,年少不懂事,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弄成那样子,真是不值得。从今往后,她只为自己活着、为孩子活着、为大小姐活着!

    李妈妈笑着拍了拍她手:“我去给把鸡汤端来。”

    碧珠叫住李妈妈:“我前些天酿了一坛泡菜,你着人给大小姐送去吧!顺便……也打听打听她在王府过得怎么样了。”

    下午,楚芊芊便收到了碧珠的酸辣泡菜,那酸爽劲儿,愣是让楚芊芊多吃了一大碗饭。吃完,楚芊芊叫丹橘将买好的婴儿衣服、鞋子、帽子,和澡盆、浴巾、被褥等东西,送给了来送信的小厮,顺便,附了一封保平安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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