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看一圈是人,右看一圈还是人。
    真不知此贼又窜进哪个的躯体里装模作样了。
    嬴舟在街市上漫无目的地跑了一阵,身后的小椿与重久亦陆续跟上来。
    “怎么?”他二表哥懒洋洋地开口,显然在意料之中,“追丢了?”
    后者面沉如水,抿着嘴不答话。神情却是不言而喻。
    “对方身上的气味呢?”重久问。
    “不行。”他摇头,“这人似乎可以魂魄的姿态行动,能够随意附上他人之身,无法用气息追踪。”
    温蕙一听就明白:“哦……是前不久偷钱的大尾巴飞贼?”
    “不错。”嬴舟颔首承认,“正是他。”
    这狗东西想来是白天踩点,夜里行动,自己拿着自己的财物当然不会遭人怀疑,真可谓是大摇大摆地上街销赃。
    现在要怎么办?
    犬类的嗅觉派不上用场,晚间天幕沉沉,唯一能辨出形态的黑烟也不易察觉。
    此妖其实论战斗力算不得多高深,但耍出的小把戏着实恼人。
    偏又不甘心那么轻易放过他……
    小椿还在帮着从繁华的夜市中捕捉对方的踪迹,忽听得有谁在空阔而高悬的地方唤自己。
    “小椿,小椿——”
    她正举目抬头,清雅的一抹碧色好似流转的星河,长裙如虹的姑娘轻悠悠地飘下来,游鱼般停在跟前。
    小椿:“啊,是你?”
    那只孤魂野鬼。
    “上回你不是让我留意在城中盗取财物的妖么?”游魂轻灵地一扭腰肢,“我知道他的老巢在哪里,随我来。”
    “好。”她才要上前,忙想起去招呼嬴舟等人,“我有朋友找到线索了,往这边走。”
    “是嘛!”重久原本性子懒散,倒是颇为赞许,“嚯。那感情好。”
    边上的嬴舟则隐有微词地蹙了蹙眉,自语道:“又是那个‘朋友’……”
    将锦绣满楼的州桥夜市抛至背后,临到挨近朱雀门的街巷,空气渐渐变得有些冷清,远处歌姬伶人的绵绵细语,被四下晦暗的氛围衬得像是另一个世界。
    难以想象,在繁华织锦的开封竟也有如此萧索的去处。
    游魂最终停在了竖有幌旗的街道旁。
    只见这里矗立着一座不小的三层朱楼高阁,约莫是行将拆去的旧物,隔着破了口子的窗棂能望到其中横斜的桌椅,倒塌的楼梯以及蛛网碎布。
    看上去曾经应是个酒楼,或客栈,不知是否因为经营不善,早已人去楼空。
    “到了?”瞧不见游魂,嬴舟只能去询问小椿。
    她在对方地示意下点头,“就是这座楼。”
    “嘶……”
    重久不由抽了口费解的凉气,“此处,当真能住人?”
    四下的民居皆离得远,附近没点灯,整栋楼阁黑压压的一片,透出阴森幽暗的鬼气。
    虽说妖由兽修炼而成,但得人身后未必会同从前一样喜好潮湿或脏乱的环境。
    难得当了人,就别再拿自己当畜生看了——大部分的妖皆是这般心态。
    饶是有白栎壳护体,温蕙仍捏紧木锤咽了口唾沫,“我们、我们要进去吗……”
    “当然进去。”
    嬴舟耻辱的火气犹在颅顶灼烧,伸手便推开门,“你怕就留在外面。”
    “我、我哪里怕了……”
    她立马伸直背脊,壮起胆子跟在众人之后。
    再说,独自一人待在阒无人迹的偏街中,岂不是更可怖!
    正门上挂着锁,锁扣却是损坏的,四人一鬼逆光站在空旷的大厅内巡视周遭。
    见这满地的桌椅缺胳膊少腿,略值钱点的物件一概不剩,想必那住在近处的居民没少进来摸点边角料。
    “吱呀”合上背后的木门,脚下仅有的一点微光收成一线,隐没在漆黑里。
    温蕙拽着小椿的衣袖战战兢兢地打哆嗦,“不能把门开着吗?这、这也太暗了……”
    “不行。”重久态度果决,“此妖本就擅于逃跑,门若不掩紧,它一会儿跑得更快。”
    “可是没带灯笼……”
    话音刚落,嬴舟的掌心便腾起一簇鲜明的火焰,顷刻照亮了身侧丈许之远。
    “哦!”温蕙顿时大松了口气,连连感慨,“还真是方便。”
    此等术法明显是源自犬族,重久不免嗤之以鼻,翻了个朝天的白眼:“我们狼族夜视之力超绝出众,压根用不上什么火把灯盏,也就那些柔弱不能自理的小狗才绞尽脑汁地创出这种花招。哼。”
    小椿:“……”
    看来他们北号山与炎山的关系,真不是一般的紧张啊。
    难怪当年嬴舟的爹娘结成夫妻会将两族闹得那般不愉快。
    游魂仍旧慢慢悠悠地绕在她身畔,无比羡慕道:“小椿,你又交新朋友啦?”
    “真好。”
    她打了个转,语气向往:“真热闹。”
    “是啊。”小椿想了想解释,“那是嬴舟的表哥。”
    “喔……表哥?”后者忽有所思。
    一楼的大堂并无人迹,半塌的桌面积了厚厚的灰尘,不像有人住过。
    这地方大概是座客舍,二楼、三楼皆有不少房间,但从下往上看去,门无一不是紧闭着的。
    嬴舟寻到了上行的木梯,燃着火光在前面引路。
    一干人等一边警惕地打量周遭,一边小心翼翼紧跟其后。
    脚下的木板随着接踵而至的步伐在静寂如死的夜里“吱呀吱呀”惨叫,动静无端透出些许瘆人。
    “大家都小心一点。”
    他拨开头顶碍事的蛛网,提醒道,“那妖怪会附身,等下说不定就会藏入我们之中。”
    温蕙听他这么一说,当下咽了口唾沫。
    嬴舟:“不过并非全无办法,只要神智尚且清醒,尽管四肢不能动弹,五感仍是在的。意志足够坚定的话,便能将对方逼出体内。”
    两个姑娘闻言,皆受教地认真颔首。
    走在他旁边的重久却拖着脚步,好整以暇地抱起双臂,视线一斜,嗓音微妙地开口:“照这么说,你被他附身的时候,亲人姑娘还是有感觉的吧?”
    “……”
    嬴舟刚还一本正经的脸,眼睫止不住地开始狂颤,百口莫辩地嗫嚅道,“我、我没有,我……”
    他二表哥眉梢一吊,把阴阳怪气贯彻到了极致,拿手肘捅捅他,“我说你怎么突然这么大火儿呢。
    “也占到便宜了吧你?”
    嬴舟:“……”
    不等他开口辩解,重久已抬脚往前走远了。反正狼族夜间目力好,不要灯火照明也不打紧。
    嬴舟无话可说。
    盯着他地背脊良久,眼底里便有些不愉和委屈,低声自语。
    “……就是因为这样才生气。”
    第39章 开封(十三)   [改错字]他让金银珠宝……
    客栈不知荒弃了多少年, 走廊经年失修,重久又惯来没个轻重,一脚下去正好踩陷了一块木板。
    那动静太突兀, 惹来温蕙一声惊叫,不由抱小椿抱得更紧了些——没办法, 这里只她一个女孩子。
    “啧。”二表哥抬起腿,颇为嫌弃地甩甩鞋面沾上的木屑, 摇头感叹晦气,“倒是不挑,如此破落的地方也住得下……我说丫头, 小点儿声成不?哥的耳朵灵敏得紧, 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后者只好怯怯地躲在小椿肩下, 低首道歉。
    嬴舟控着焰火侧过身, 终于发现把她带上是个麻烦。刚要提醒两句, 不经意见她俩胳膊并着胳膊,手贴着手,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妥当, 上前几步将她拉开了些许。
    “对方是冲小椿来的, 你别靠那么近。”
    说完,温蕙先就意味深长地高高挑眉,表情有点不言而喻。
    嬴舟被她盯得不自在, 目光躲闪地补充,“我……我也别离她太近。”
    于是在诡异氛围的驱使下, 三个人皆不约而同地与小椿保持了一段不小的距离,没多久她就莫名其妙被扔在了最末。
    小椿:“???”
    唯有游魂还不离不弃地绕着打转:“你好像被孤立咯。”
    看样子是的……
    楼梯口左右的客房十分密集,沿途几扇门都挂着锁,锁头锈迹斑斑, 不知屋内装有什么。
    嬴舟行至第三间门前时,决定试着打开一个来瞧瞧。
    他劈手成刀,对准门缝轻轻比了个下切的动作,那铜锁便犹如砍瓜切菜般,轻而易举地给一分为二。
    “连风声也听不见,这里头到底藏着……”
    说话间两手正把门一拉,只听“轰”的一阵响,成山的包袱、衣裙、银钱兜头落下,泄洪似的将他覆盖,那后半句顿时淹没其中。
    “嬴、嬴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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