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两个勾肩搭背,眉眼有五分肖似,修眉俊目,秀气挺拔,穿着石青、松绿的圆领长袍,躞蹀带上挂着环佩香袋,行走间叮当作响,黑麂皮靴贴着小腿,两个人正大步走来。
    “雅生,这是谁?”
    水边沙地上树影婆娑,几个人都望着她。
    乔孜怔住,察觉到她的目光,他颔首微笑,似乎有些腼腆,袖着手微微倾身道:“我是疏君,舍弟疏泉,你跟雅生一道,想来也是他的朋友,不知如何称呼。”
    “这是我嫂嫂,新过门不久,你要跟我一样叫她嫂嫂。”
    宋雅生此时才说出来,如预想的一样,见到万疏君诧异的样子他噗呲笑出声,拍拍他的肩揶揄道:“想不到罢,快叫嫂嫂。”
    万疏君嘴角僵住,还是方才的姿势,眼神中有些许波澜,未几无奈一笑,正要拱手行礼,身后忽传来一道淡漠的嗓音。
    “嫂嫂。”
    从后牵着狗的少年走出来。
    他穿着干净整洁的衣裳,一双眼颇有灵气,虽是皮囊普通,可就是化成灰乔孜也认得是谁。
    “杜宜修,我嫂嫂要我给她帮个忙,我带她从你的法阵里出来你不介意罢?”宋雅生笑嘻嘻问道。
    “不介意。”
    杜宜修还在变声期,惜字如金。
    “要帮什么忙?”
    “是我嫂嫂的一个发小,可近来人不见了,因有要事相告,耽误不得,所以她托我把人找出来。”宋雅生道。
    他这几天其实也派人找过,可将乔孜老家那一片翻过,硬是不见所谓的青梅竹马陈小哥,问起周边人来,谁也不清楚他去哪了。
    “很重要的人吗?”
    乔孜点点头。解铃还须系铃人,她没有原身林小姐的记忆,这几天都靠着落水身体不舒服脑子不清楚的借口糊弄过去,对于系统【柳暗花明】的任务没有多少头绪。
    那些齐东野语不足为信,外面传的煞有其事,可系统提示音一次也没有响起。如今之计还是把当事人陈小哥找出来。
    万疏泉:“既然如此,今天我们就不钓鱼了。”
    “有他的东西么?”杜宜修问。
    几个少年围着乔孜,古道热肠,乔孜在袖子里掏啊掏,末了看了眼宋雅生,她的二弟皱着眉,眼中似乎有谴责之意。
    经过系统翻译,大概意思就是——你怎么能有长兄之外别的男人的东西?!
    真·兢兢业业好兄弟。
    有弟如此,此生何求?
    乔孜举起手,抖了抖袖子,叹息道:“抱歉,我没有。”
    宋雅生脸发红,像是被人发觉心思,眉头一跳,小声道:“还好我有。”
    他说着就从袖囊里取出一方巾帕。
    是翻陈小哥家里时找出来的,上面绣着玉兰花纹,叠放整齐,单独放在柜子一角,宋雅生一眼便觉得不是一般之物,顺手便牵了回来细细研究。
    蹲在一旁的大黑狗低头嗅了嗅,随即摇起尾巴。杜宜修难得露出一点笑意,揉了揉狗脑袋,喂他吃了一条小鱼干。
    乔孜嗅到了咸鱼味道,余光瞄着,大黑狗昂首挺胸,与后来杜宜修的蛮蛮比起来,高大威猛,一对立耳,格外精神。
    “它叫什么?”
    “它叫山鬼。”
    身旁有人解释道,他一直站在乔孜身旁,身上的玉茗花香淡雅清冽,兄弟两个人在一起,一动一静,乔孜屏住呼吸,心里喜乐交织,末了又泛起一丝不真实的感觉。
    他少年时期存有几分青涩,身姿未完全张开,临着溪水,衣袍一角被打湿,水上倒影清秀雅致。
    “山鬼这个名字还是它自己选的。”宋雅生掸了掸衣袍,边跟着大黑狗走边给乔孜解释。
    原来是他们几个在城东门捡到的小狗,当时饿的皮包骨,看人就摇尾巴。适逢大雨,几个人一条狗挤在一处。
    “我捡不回去,疏君跟疏泉带回去便也露馅了,想了想去还是宜修抱走了。”
    “嫂嫂你别看他这个人冷冰冰的,其实心特别好。家里好几条狗,就是狗笼子也是鸡翅木造的,三层小红楼,雕梁画栋,简直是狗中皇宫,贵气逼人。”
    “吃的都比人好,嫂嫂你一定要试试宜修的手艺。”
    “你要嫂嫂吃狗食?”宋雅生照着万疏泉的背打了一掌,“好大胆子好大胆子!”
    “什么狗食,你不也吃过,盘子都舔干净,好不要脸!”
    宋雅生跟万疏泉两人一路没个停歇,小嘴叭叭叭地将杜宜修跟他几条狗的事情抖得一干二净。
    这恐怕就是社交牛逼症罢。
    杜宜修偶尔否认,大多时候牵着狗走在前面找路,此地是六朝府城外的辛夷山,近期几个人常来此地钓鱼,他索性便将传送阵改了一二,目的地直达此处。
    春日里漫山遍野的花树都开了,晨雾散尽,清辉遍洒,落下的花瓣顺流飘下,菌子、青苔生在凸起的树根上,白鹭双飞,山峦青翠,偶尔会遇到打柴的樵夫。
    几个人拨开枝叶找到从前辟开的小路行在山间。
    乔孜提着裙摆跨过小溪流,万疏君垫后,伸手托了她一把。
    乔孜扭头道谢,抬眼便见他笑起来的样子。
    他一直默默跟着,但凡与人视线相交,总是翘起嘴角微微笑起来,极为礼貌。
    “不必言谢。”
    ——
    半个时辰后几个人在山脚下问农家租了几头驴和骡子,慢慢悠悠往城里赶。
    “嫂嫂你不急罢?”万疏泉问道。
    他与兄长五分相似,多了一对酒窝,眉目疏朗,横坐在结实的大青骡子身上,一路下来似乎对乔孜格外的好奇,如今抓着腰间的碧箫又问道:“往先我们倒不曾听雅生说起过你,今天头一次见,我还以为你是他带来的——”
    “闭嘴。”
    “慎言。”
    杜宜修回过头,万疏泉抱着头似是有些气愤,可对上长兄万疏君的目光,霎时蔫了。
    “他自幼就如此,毛毛糙糙,说话不过脑子。”
    与她并驱,万疏君轻声道:“嫂嫂不要介怀。”
    “我不介意。”
    见他还看着自己,乔孜重复道:“我真的不介意。”
    绯色膝襕群摆被吹起,发丝微乱,他看了几眼,这才颔首收回视线。
    乔孜拉着缰绳,身下的小毛驴被撒开蹄子狂奔,几个人追追赶赶,风声又大,过了山路迎面是旷野。
    阳春之风吹散早先时候的料峭寒意,几棵歪脖子的松树伫立在天际,绵长的路上没有太多人,偶尔杜宜修会把奔跑的大黑狗背起来一起骑驴。
    路人见到哈哈笑几声,风里飘荡着一曲悠长的箫声,乔孜恍然间辨不出真假。
    日光暖洋洋洒在身上,六朝府的高大城门转眼间近在面前。
    “到了。”
    此番杜宜修又给大黑狗山鬼嗅了嗅那方帕子上遗留的气息,几个人溜达到乔孜出嫁前所聚的坊间。
    为了避人耳目,杜宜修还贴心地给她盖了一顶锥帽。
    ……
    “是这里吗?”
    他们前前后后找遍,跟着大黑狗最后到了巷子里这狗洞跟前。
    目测只能容人匍匐爬过。
    “陈小哥好端端的还爬狗洞,这是被狗追了还是如何,我们也要钻过去吗?”万疏泉低头看了眼。不妨头上闪过一道身影。
    万疏君翻墙而过,紧跟其后的就是杜宜修。
    “……”
    “我听说被人跨过裆,这辈子就是小矮子。”宋雅生重重拍他的肩,似乎是在幸灾乐祸。见他也弯着腰,万疏泉没说话。
    乔孜慢慢借着他的身体爬过去。
    隔着一堵墙,不久便传来吵架声,万疏君无奈一笑,习以为常道:“舍弟有时候确实聒噪,嫂嫂不要嫌他烦。”
    他站在屋檐下,院墙上的金银花大片越过墙头,斑驳的树阴下山鬼冲着这小小的院落叫了几声。
    “进去看看。”
    ——
    小院里荒废好些日子,如今气候回暖,野草狂生,走廊的地板被树藤顶颇,窗纸破烂,一眼望去灰尘染着金光,破败不堪。
    乔孜捂着鼻子,直觉告诉她,这里一定有鬼。
    才冒出这样的想法,里面便传来一声木梁断裂声响,轰然一声,院里槐树上几只乌鸦嘎嘎冲天而飞。
    “小心。”宋雅生站到她前面,一惊一乍的,眼神微惊,结巴道,“你、你不要进来。要是出了事我怎么跟长兄交代!”
    “巧了,我也是这样的想法。”乔孜被他逗笑了,安抚道,“你就放心罢,咱们这么多人,还是大白天,这鬼怎敢猖狂。”
    “说不准,可能咱们一个转角,这鬼就蹦出来,嫂嫂你身体不好,还是……”
    “啊——”
    宋雅生话没说完,耳畔一声惨烈呼叫。
    乔孜冷不丁给吓住,一头撞上万疏君,少年身体僵住,反手捂着她的脑袋。
    几个人循声看去,青衣少年捧腹大笑,露出一对酒窝。
    “我吓你们的……呜!”
    万疏君听到半途便不想听下去,当下一巴掌打过去,轻飘飘不见多少力,下一秒地板塌了,灰尘扬起。
    实在大力少年。
    乔孜目瞪口呆,杏子眼睁圆了,喉咙里有些语词堵住,眼睫翕扇着终了闭嘴,双手合十朝前一拜。
    感谢除害。
    万疏君被她如此看着,忍不住低下头,袖口掩着唇,声音低低:“让嫂嫂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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