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王走进凉亭,脱下雨衣,笑道:“三哥好兴致。”

    德王微微一笑:“看四弟这样子,是有好消息了。”

    “那是自然。”庆王走过来坐下,“端看三哥是愿意给刑部一个人情,还是……那位京兆尹?”

    德王轻轻一笑,看向雨中池塘细碎的水面,声音仿佛从远处飘来:“刑部那个老尚书,太子之事失察,父皇早就不待见他了。”

    庆王一愣,问道:“三哥的意思是……?”难道是要让刑部尚书重新在父皇面前站稳脚跟吗?

    德王回头轻轻一笑:“只有深得父皇信任的人,对我,才有用。”

    庆王这才反应过来,笑道:“这下,京兆尹上任以来的第一件大功,也就立下了。”

    “四弟,还有一件事。”

    “我知道三哥要说什么,”庆王竖起手指,“赵王在牢中自杀了对不对。”

    德王捻起一颗葡萄,笑着摇摇头:“这种谁都知道的消息我又怎会提……”凉亭周围的仆从都被德王的贴身小厮带的远远的,亭子周围一片空旷,只剩德王庆王在其中。

    “五弟没死。”

    庆王猛地转头看向德王镇定的面孔,知道这必定是一条确切的消息。他小声问道:“怎么回事?”

    “还能有什么,父皇舍不得皇后生的最后一个皇子,要保他一条性命,有什么奇怪的。”德王面上带着笑意,眼中却是冰冷一片,“牢里的尸体是面孔撞上墙壁死的,你觉得寻死,会做到这地步吗?”

    “可是,”庆王犹豫道,“那也不能确定死的就不是他……”

    “我派了人每日盯着刑部,已经查到救他出去的人带着他从后门走了。但是追到了客栈,没有找到人,他已经藏起来了。”

    庆王皱眉:“三哥,要不要把他搜出来。”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斩草不除根,给他留一线生机,日后说不准添上多少麻烦。

    德王摇摇头:“不必,父皇也是伤透了心,明面上赵王就是死了,这是改不了的事实。再说,他人还在京城就被人杀了,父皇该有所怀疑了。现在都在我的控制之下,不会让他逃掉的。”

    庆王点头:“我都听三哥的。”

    德王看向天空:“这雨,明日也该停了。”

    ☆、第10章 在劫难逃

    郭临穿着皮靴,踏过湿漉漉的地面,留下一圈圈波澜。金真正好抱着一叠文书从库房出来,见了她便行礼道:“大人!”

    郭临点点头,继续往书房走去。金真叫住她:“大人,方才刑部传了消息来。”

    “什么事?”

    “太子一案相关官员的定罪不是交给了刑部和大人您嘛,刑部那边请大人帮忙搜查京城郊区的小城镇。”

    郭临皱眉:“他们不是一早就查过了么,我还去查什么?”

    金真也是这么想的,但皇上既然命京兆府协助刑部,那京兆府就不能什么都不做。他劝道:“大人,还是去一下比较好……”

    “我知道了,去清点两队人马,你也跟着。”

    金真点点头:“属下明白。”

    骑马走在三河庄的街上,村子的道旁种了不少桂花,雨后的空气中混杂着泥土和桂花的香气。身边的府役正挨个询问村民是否看到过萧家、华阳公主府、镇国侯府的人,还有一队人马跟着金真去找附近是否有那三家的据点。

    郭临看到不远处站了不少村子里的孩子,都一脸好奇地瞅着她。她一时兴起,跳下马来,走到孩子们面前。孩子们并不怕生,争先恐后地靠近她。一个扎着小花辫的小女孩伸手扯了扯她的披风,一下子印了一个泥爪印上去,远处站着的村妇险些吓晕,正要冲上来拉走孩子时,却见郭临笑眯眯地抱起小女孩,还摘了一丛桂花别在她发间。

    村民们看郭临这样和煦,心中都稍稍松了口气。孩子们一个个闹着要抱,一个村妇捧了一篮子柿子过来请郭临品尝。郭临谢过,拿了一个递给小女孩,一个自己咬起来。柿子入口是微涩的香甜,可见是挑了好的来,郭临心里满满地开心。不过她还是记着自己的官职,硬是让姚易塞了一块碎银给那位村妇。

    “上个月可见过什么可疑的人么?”她抹了抹唇边的柿子渍,问道。

    村妇迷茫地摇摇头。郭临想了想,这样问法确实问不出什么,于是她换了种说法:“有没有什么人,突然花上大笔的银子找你们买很寻常的东西?”

    村妇想了想,依旧摇了摇头:“大人,若是有这样奇怪的事,全村人都会知道的。”

    郭临点点头,余光中突然瞟到一个花蓝褂子的村妇,像是避开她目光一样地往后缩了缩。郭临心生警觉,越过众人朝那个村妇走去。村妇吓得连连后退,一下子脚跟碰上了石桩,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一时间在场众人全都看向她,她惊恐地环顾四周,连声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郭临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问她:“不知道什么?”

    村妇被她的目光骇得直发抖,根本说不出话来。这时村长也走了过来,他皱眉道:“这是城东的史家娘子,是个寡妇,有两个孩子。”

    史娘子连连摆手:“大人,大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郭临突然笑起来:“什么都不知道,那你怕什么?”

    人群里窜出一个黑黝黝的少年,指着史娘子大声嚷道:“大人,她前些日子从城里的绸缎庄扯了一匹上好的料子,还来我家炫耀了一番呢。”

    史家娘子掉头瞪着他,吼道:“你胡说。”

    “我娘也可以作证。”少年直视郭临,“史娘子说,是她的远亲给她留了一笔财产。”

    村长“咦”了一声:“这史娘子自小长在村里,不该有什么远亲啊!”

    史娘子蜷成一团,不敢看郭临。几个府役上前架起她。郭临一扬手:“去搜。”

    府役们把史家翻了个底朝天,除了找出一箱黄金外,也没有翻出什么别的。郭临想了想,问村长:“这家可有什么田地庄子吗”

    正巧这时里正也赶来了,他翻了翻自己手中的册子,眼睛一亮:“有有有,这家有个庄子在后面的山上。”

    郭临带着人跟着里正上山,山上因为刚下过雨,道路泥泞不堪,甚是难走。里正见她脸色不好,连忙解释道:“这山上啊一下雨就不好走,就因为这样,没有人家愿意把庄子建在这上头,好几家都弃了。就史家娘子偶尔上来挖点药草什么的,所以就她一家还在用山上的庄子。”

    郭临点点头,她生气不是因为路不好走,而是因为这么明显的事情居然都没有发现,刑部搜查时都查了些什么。

    花了一个多时辰才走到里正说的庄子上。郭临站在门口,府役们跑进去翻找,一炷香后,前来回话:“大人,什么都没有找到。”

    郭临对里正说道:“这山上还有几个庄子,都带我去看。”

    这一搜就从正午搜到了下午,中途几个村妇上山来送了饭,才让郭临他们没有饿着。搜到第三间废弃的庄子时,终于找到了痕迹。府役撬开地板,地下室的角落里,堆着几把兵器。郭临捡起一只□□握在手里掂量掂量,这分量大概是和朝廷军用的差不多。

    “大人,您过来看一看。”顶上有衙役跑过来喊道。

    郭临走到庄子后院,眼前的一切,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庄子破烂的屋顶掩盖着巨大的窑,旁边好几个坩埚堆在旁边,还有后院几排铸剑台。郭临看了看手上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回到京兆府,金真只是稍稍恐吓了史娘子,她就如同竹筒倒豆一股脑全说了。

    傍晚时分,郭临和刑部侍郎万辰紧急入宫,在御书房汇报此事。皇上的声音仿佛能把人冻僵:“去查,是谁。”

    两人领命,一路行至朱雀门。残阳血红的光辉在人身上罩出一层红晕,二人的影子在青石地面上拉出老远。万辰长喘一口气,仿佛终于摆脱开御书房中压抑的气氛,他叹道:“郭大人,你说会是谁?”

    郭临摇摇头,不管是谁,都在劫难逃了。从三河庄回来,她反复地想这件事,总有一丝不舒服的感觉。她从来不觉得自己的运气可以好到这种地步,随便一搜就能搜出刑部找了好久都没找出的罪证。这些话她不能当着万辰的面说,方才去刑部,刑部尚书面色相当差。明明是搜过一遍的地方,交给郭临后却立刻让她找到了,刑部不能居功,却还得为了这事忙得团团转。

    金真根据史娘子的口供,安排了画师画出找她重金买下庄子的人。如今已经清楚的是,有人找到史娘子买下一个破旧的庄子,就是为了不让她再上山去,这样在山上设了兵器工坊就不会有人发觉,而那地段又离京城较近,运输也方便。山上搜出来的那些兵器,经过鉴别,和逼宫时萧家军用的是同一批。

    郭临叹口气,仰面坐在书房内的太师椅上。金真和姚易都已经带着大堆人手连夜出去按画像找人,也许没多久就能够顺藤摸瓜扯出一个大势力。郭临就着烛光翻阅着案上的卷宗,但事实上她一个字也没能看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窗格上渐渐映出晨曦的微光。有人敲了敲房门,推门走了进来。郭临抬头望去,是世子。世子扬了扬手中的食盒:“去郭府没看到你,才知道你一晚上都没回府。”

    郭临接过食盒道:“刑部也在连夜搜人,我这里自然要随时等消息。”她顿了顿,手按在食盒上,感受着里面饭菜的温度。她犹豫了半响,却没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只是微微地叹了口气。

    世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突然说道:“我知道你怕冤枉了人,可是想想你找到的证据,那都是做不来假的,放心吧。”

    郭临苦笑:“说的也是。”她起身打开窗户,窗外的树叶清澈碧绿,叶片上蓄满的雨水顺着叶脉流到叶尖,聚成一滴后不知掉落何处。

    “呯”的一声,房门被金真用力撞开,他顶着满头汗珠,喘着气道:“大人,查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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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镇国候扯了扯衣领,将朝服的襟口对正。他转过身看向跪在堂下的一家老小,贺殷眼含热泪,双眼已经红肿了,他拼命地克制住自己不要发抖,可是撑在地上的双臂仍然不住地抖动。贺楠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贺柔一身素色衣衫,反倒是最为镇静的一个。庶子庶女,还有几个侄子都在嚎啕大哭。镇国候一步一步从他们中间走过,不去看那些带有期待的眼神。

    贺殷猛地站起来在他身后喊道:“父亲,您三思啊!贺家还是有一线生机的。”

    镇国候停下脚步,深深地叹了口气,沉声道:“都跟我去前厅吧。”说完迈出了房门。

    廊旁的梧桐树洒落了一地的落叶,连廊内也有不少,只不过此时再无人会在意这些。管家快步踩过落叶,走到镇国侯身后。

    镇国候见是他,低声问道:“都安排好了?”

    管家点点头:“赵王昨晚就已经离开了。还有的……也俱安排好了。”说到这里,他有些不放心地抬头,“侯爷,您真的觉得,那个叫郭临的会……那样做吗?您只是看他年轻,涉世不深,可万一……”

    镇国候说道:“他是楚王的义子,又姓郭,若我猜的不错,他应该是江湖剑客郭景云的儿子。”

    管家想了想:“那位剑客在江湖中名气很大,不过听说六年前去世了。”

    镇国侯叹口气:“是啊,若是能早些结交,今日之事就保险了。”

    管家吃了一惊,侯爷跟人家父亲根本没有交情,居然就……他不敢再想下去,原来,这竟是一场豪赌。

    郭临已经带着府役在前厅候着,她换了一套干净的官服,面色有些疲惫,但是眼神仍旧清明。镇国候向郭临行了个礼,郭临也施以回礼。镇国候观察着眼前这个被自己赋予最后希望的少年,而郭临也审视着这个历经风雨的老人。

    最后,她平静地说道:“候爷,下官身负皇命而来,还请见谅。”她手一挥,“带走。”

    府役们上前挨个铐住贺家人,贺殷突然拼命地挣扎起来,他大喊道:“我不走,我不走,我是无辜的。”他甩开抓住他的府役冲到郭临身前,牢牢地拽住她的袖子,“大人,我有话要说,我有重要的事情要禀告皇上!”

    “贺殷!”镇国候大吼一声。浑浊的双眼中一瞬爆发出厉色。贺殷无力地转头看向父亲,好一会儿,他突然咯咯笑了起来:“父亲,为什么你要如此的愚忠,哪怕被冤枉了也什么都不肯说,你根本不心疼我们……哈哈哈哈”他冲天长笑数声,后退几步,盯着镇国候,“父亲,你会后悔的!”说完他突然朝着门口的柱子上撞去。

    未等大家反应过来,贺殷已经一头撞上了柱子,大股的血从他的额头喷涌出,贺殷至死都瞪着双眼,额上留下的血液染红了眼白,看上去尤为可怖。女眷们惊叫起来,吓得瘫软在地,贺柔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哥哥,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

    郭临心中叹息,语气还是依旧平静:“继续带走,来两个搬尸。”

    镇国候仿佛一瞬间苍老了,他怔怔地向门口走去,经过郭临身边时突然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她,嘴唇颤了颤,似乎有话要说。押着他的府役不忍心,便停在他身后想让他说完话,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深深地看了郭临一眼,就走了出去。

    阖府的人都被悉数带走,郭临最后看了眼漆红的柱子上殷虹的血迹,抬脚迈出。一个府役跑来向她耳语:“内院厨房藏了个妇人,被我们发现后,拿菜刀砍伤了金少尹。”

    她皱了皱眉头:“你们那么多人制服不了一个女人?”府役尴尬道:“那妇人已经自杀了。”

    “那就抬出去。”郭临顺口回道。刚走了几步突然转头盯着那个府役,府役不敢抬头看她。这名册上要送审的人,如果抓捕时死了,是要问责的。如果是这种情况,底下的人有时会谎报犯人自杀。想到这里,她转身朝内院走去。

    那间厨房外,金真正坐在地上由旁人替他包扎,看到她歉意道:“大人,属下失职……”郭临示意他不必说下去,上前察看了金真的伤势,伤在右臂,入肉颇深。看样子那个妇人真的要杀人,这也怪不得府役们了。

    厨房门口的地上,躺着一具浑身是血的女尸,就连一旁的落叶上都沾染着腥红。府役们用担架抬起尸身,郭临抬头看向厨房内,片刻,她眯了眯眼。金真跟着望去,没看到什么异常,疑惑道:“大人,怎么了?”

    郭临却摇摇头:“无事。”说完她便朝外走去,金真不明所以,只好带着府役跟上。刚刚走到内院门口,郭临突然“啊”了一声,右拳锤向左手:“我好像掉了什么东西。金真,你和姚易先行一步,把镇国侯府的人带到刑部。随审就交给姚易,你受了伤就先回去休息。”

    “大人!”金真喊着,可惜郭临早已快步消失在拐角。

    她径直回到厨房,跨过门口的血迹,环视着整间屋子。角落的篓筐内还有些时令蔬菜,案板上的刀也似乎才擦过一般明亮,但这些都不是她要找的。她几步跨到灶台前,掀起灶台上的大锅锅盖,锅里空空如也,连锅底都擦得很干净。

    她放下盖子,暗笑自己太多心。下一刻,她突然怔住。

    这次她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她猛地将整个锅抬了起来,灶台里面黑黑的什么也看不出来。她把锅放到一旁,蹲下身把灶台里面的柴火往外拿,刚拿出一些,再伸手进去时果然就摸到了。

    一个触手温暖的布包。

    屋外划过一阵轻风,卷起满地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昏暗的室内,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特别的清亮,仿佛能照到人的心底。他脸上沾了些柴灰,双手握拳缩在襁褓中,眨巴着眼睛瞅着郭临,嘴上还系了一面沾了奶水的布条。如果郭临不是自小习修武功,断然和府役们一样,因为踩着满地落叶的嘈杂声而听不到这个小家伙的呼吸。

    郭临看着怀中的婴儿,脑中充满了疑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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