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不能,哪怕一步,她也不能靠上前去。她的身份,她的性别,是无法写进温情的残酷现实,让她只能止步于此。所有的伤害,都是必然走进的结局。

    这是时事造就的无奈,无关任何人的对错。

    郭临环顾了一圈自身,目光最后落在身上唯一的一件饰物上。

    她抬手抽下腰带上挂着的九节紫竹箫,指腹轻轻摩挲萧孔。良久,微微叹息一声,将萧递到秦慕樱的面前。

    “这是我父亲最后留给我的遗物。”郭临凝视着手中的萧,“尤记在世之时,他常以此与娘亲琴箫同奏而嬉。”

    秦慕樱呆了呆,摇头涩声道:“……这我不能收。”

    郭临轻请微笑:“没什么不能的,我萧艺不好,总也吹不像调。而慕樱你的琴技冠绝京城,想来也不会辱没了此萧。萧赠美人,何乐不为?”

    秦慕樱颤抖着抬起手,当指尖轻触萧身的那一刻,她便明白了郭临的意思。

    即便不是爱人,他已把她看成身边重要的人。

    秦慕樱接过萧,紧紧地抱在怀里。

    这样的答案,或许已是最好的答案。秦慕樱眉眼上还挂着泪珠,却还是努力地朝郭临嫣然一笑:“夜间风凉,就此与公子分别吧。”

    郭临抿嘴轻笑,朝她拱手施礼……

    秦慕樱突然打断她:“最后,再求公子一事可好?”

    “你说。”

    她吸了吸鼻子,苦笑着道:“从前,我总是默默地看着你的背影。这一次,就请公子看着我离去……”

    郭临了然微笑,轻轻地点了点头。

    秦慕樱的身影踉跄着渐渐消失在了墙头。

    明明终于和她说清楚了,对她好,对自己也好。可是郭临的心里面,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

    她抬起脚步,沿着城墙漫步而行。

    就像世子在娶亲的感慨中倏然间的成长,她是否也在这场不得不为之的伤害中,悄然接受了世间的诸多无奈呢?

    夜色如水,城墙上的石砖清晰地反耀着城中灯火的光辉,荧荧若画。

    如果不是因为这种细小的光亮点点排开,却断在了其中一处,她或许真的会无意间忽视掉立在墙边几乎浑然一体的,那个墨色身影。

    “站在这儿多久了?”

    “有些时候了。”

    “都看到了?”

    他怔了怔,轻笑了下,缓缓侧过身来:“阿临,你赠她以萧,她只会更加难以忘记你。”

    郭临哦了一声,干笑道:“这我确实不曾注意。”她走到他身侧,和他一道望向城内璀璨的灯火,“毕竟,我终究不是男子。”

    二人靠着墙头,仿佛从这无边夜色中看到了很远很远的风景。

    “我的父亲,已经安置在一个小乡村中。”赵寻雪垂下头,微微侧眸看向她,“想来,失势的德王不会轻易找到他。”

    “哦,”郭临应声道,“那很好。”

    夜风凛冽,她一身单薄的袍衫,在寒风稍有力度的吹拂下,隐隐显出衣衫下纤细的身形。

    他不由伸手解下身上的披风。可拿在手中良久,最后,却还是轻轻地,丢到了地上。

    郭临没有注意他的动作,只是出神地凝望着城内,轻声问道:“你回来做什么?”

    “回来……”他的声音依旧是深沉如水,无波无谰。然而这一次,却能听出些微的颤抖和艰涩。

    “你为什么……不杀我?”

    郭临转过头,目光直直地盯向他:“不杀你?”她不怒反笑,“我为什么不杀你?你是我的杀父仇人,只要我活着,我就绝对会取你性命。”

    她冷笑一声,侧过头,重新看向城内。星星的灯火印在漆黑的眸色间,点炬般簇亮。

    “所以,寻雪,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你我再见之日,就是我手刃仇人之时。”

    ☆、第65章 再不骗你

    赵寻雪垂下的眸子缓缓抬起,清眉朗目间的神采一点点散去。

    “你要放过我?”他怔怔地盯着他,“你要放过我。”

    郭临轻轻地摇了摇头,素白的面孔在远处微弱的灯火照耀下,晦暗不清:“我不会放过你。”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过身来,大声道:“赵寻雪,你给我听好了。老死之前,记得派人来通知我,我会赶过去,亲手了结你。”

    赵寻雪凝望着她的容颜,深邃的眸眼里掩藏住最深的眷思。他微笑道:“好。”

    满城喜庆,孤墙别影。而他和她的分离,连诀别也称不上。

    若再不走快些,也许就永远迈不开脚。

    死算什么,离开她才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这道惩罚从当年不得已的背叛开始,已经埋在了他此生必经的道路上。

    “轰”的一声,城中的天空突然出现一道巨大的光亮,炙热地照出他此时孤零的身影。

    他微微战栗着回头,额发的阴影掩住干涩的眼眸,印在漆黑瞳孔里的是绚烂璀璨的烟花。

    一朵接一朵,几乎映照出整个夜色中的京城。可以想象出,人们在喜宴上欢庆欣喜,许下对未来明朗的祝福。

    而他的未来,只有脚下狼狈不堪的影子相伴。

    他缓缓蹲下身,双手撑在冰凉青石砖上,指尖因为用力而明显泛白。

    只有那道寂寥的孤影听到了他仿若野兽般的哀嚎。

    而这微弱的声响,在巨大灿烂的烟花声中,无声无响……

    郭临微微眯着眼,享受着烟花肆意的光辉。

    光亮照出地上团堆着的一物,她低头看去,是一件墨色披风。

    她想起,这是赵寻雪穿在身上的,怎么掉在这儿……

    一只修长的手伸到披风上,拾起了披风。

    郭临瞪大了眼,呆愣着看着眼前的人轻柔地为她披上披风。

    那人浮在嘴角的浅浅笑意,好似长风中乍现的烟火。他清越的嗓音响在她的耳边:“这么冷,有披风为何不穿呢?”

    烟花照亮他清疏绝逸的容颜,眉间一点朱砂宛如蛊惑人心的机巧。郭临怔怔地喊道:“……聿修?”

    “唉!”陈聿修清和微笑,“这还是你头一次唤我的名。”

    郭临眨眨眼,没好气地推开他的手,叹口气:“说罢,看了多久了?”

    陈聿修一哽,咂舌道:“方打算说我刚到……啧,看来轻易瞒不过你啊。”他重新抬手,熟练地给她系好披风,“嗯……若是你赠我以萧,我确实不会忘了你。”

    郭临挑眉凌厉一蹬,陈聿修低低地笑起来。

    “这件披风,”陈聿修轻声道,“他本准备给你披上,但想到你不会接受,便丢到地上,陪你一起吹风。”

    郭临微微怔神,她缓缓抬起头,看向他。

    “他确实喜欢你,”陈聿修微笑道,“要追上去吗?”

    郭临眯着眼,脑袋偏了偏,依旧深深地看着他。她突然展颜一笑:“你不也喜欢我吗?”

    陈聿修一怔,表情有一瞬间的呆滞。

    郭临噗嗤轻笑,好像这是她头一次让他吃瘪。这个发现,让她的心情瞬间明朗了不少。

    “聿修。”郭临扬唇朝他轻笑,负手踱步,“算起来,今晚呢,我理清了和两个人之间的纠葛。你会不会是第三个呢?”

    陈聿修眼珠微转,无奈低笑:“愿闻其详。”

    “我,”郭临转头靠向他,一字一句用力地说道,“不,是,断,袖!”

    说完,她一甩袖子,大步走去。

    “我知道,”陈聿修在身后笑道,“我一直都知道……”

    郭临停下了脚步,她缓缓回头:“……你知道什么?”

    陈聿修上前几步,弯腰取下她一直握在手上的画卷,哗地一下展开。然后,他把打开的画卷径直塞到她手里。

    郭临一脸地莫名其妙,看着他从衣袖中又掏出两样东西。其中一样也是一个画卷,看着有些眼熟。

    待他熟练地展开那卷画,郭临借着月光眯眼瞧去,这却是她借给陈聿修的那幅苏逸为她画的画。

    “你到底要干什么……”郭临的呼声未落,陈聿修已经吹燃了手中的火折子。

    居然准备得这么全……她不禁哑然。

    “你看仔细了,”陈聿修将火折子微微凑近画卷,“这两幅画,画得都是你。看出其中的不同了吗?”

    “不同?”郭临定睛瞧去,仔仔细细地把两幅画审视了一番。

    良久,她还是一动不动地瞧着画,但神色已然有了些微的变化。

    “秦慕樱恋慕你,将你看做托付终身的少年儿郎,所绘的你,无论神色还是容貌都是十足十的像。唯独身躯,却是按照少年人的身量来作。”陈聿修微微一笑,“而苏兄的画技超凡绝胜,普天之下,只有他一人能绘出神貌身姿都不会有出入的画像。”

    郭临的目光渐渐晦涩。

    “平常相处,自然无人去注意你的身形。可这张媲美真实的画卷看久了……”陈聿修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抬眼温柔地看着她。

    “唉……”郭临终于长长地叹息一声,“所以,你之前是在骗我喽?”

    陈聿修转眸,须臾便想起郭临特意接他上朝时,那些试探的话。

    郭临白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陈聿修叹口气,拉住她:“好啦,是我不对。我只是想让你你为了从我嘴中套出话,日日都来找我一道上朝。”

    这下郭临连说他的力气都不想使了。

    陈聿修慢斯条理地收拾着两幅画,直到收拾完,才走向趴在城墙边的郭临。

    郭临呆呆地望着烟花过后重新沉淀下来的城中夜色。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女儿身被外人发现了的大事。她却感觉像和老友讲了个缪谈,结果被对方拆穿了一样,没有惊惶不安,只是轻微地惋惜,没有把缪谈坚持久一点。这种奇异的心安,却是源自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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