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说,做这些上不得台盘的事做什么?林老爷便是再宠爱着你,又能再宠爱得你几年?毕竟你现下年岁也不小了。依着我说,左右他们这林宅里的太太是不打算换的了,你又没那个胆量敢暗地里弄死了她,自己去做太太的,那便不如捞些银子来得实在。有了银子在身上,还怕得什么?到时若是过得不愉快了,离了这林宅,随意再拣个男人配了,想过什么样的日子过不来?还是个正室的老婆呢。没的倒白守着人家做什么?说来说去也都只是妾,街坊邻居的说着,总归是不大好听。”

    这次是压根就不用郑姨娘开口说什么的了,他老婆就先行一巴掌朝着他的背拍了过去。

    “你嘴里七个八个的胡说些什么?灌饱了黄汤就赶紧的找个地儿挺尸去。没的倒在这里扯着你那张逼嘴七说八道的只管胡咧咧。姑奶奶在这宅子里怎么过不下去了?现见着哥儿姐儿也都有了的,再怎么说那也是林老爷的亲骨肉,林老爷还能不待见他们了?便是我们姑奶奶,什么叫现下年岁也不小了?正是开花的年纪儿呢,谁见了不爱?不过就是林老爷被外面那些不要脸的婊-子给绊住脚罢了。我们姑奶奶只要稍微的使了些小手段,愁林老爷不再宠爱我们姑奶奶的?姑奶奶,你只别和这好歹不分的混子说话,我现下就去给你将那香料买了来,明日一早我就送过来。”

    说罢,扯着那郑云天就站了起来。

    郑姨娘这次却是没有朝着她兄弟发火的。她满心满眼的就只有那香料了。

    求着人的时候,那自然是得有个态度了。

    见着他们告辞要走的,郑姨娘连忙吩咐着兰香,将先前郑云天他们带过来的那个方盒都装满了。

    一层装了腊鸡腊鸭各一只的,一层装满了做腊八粥要的米,一层则是装了两条长长的猪肉。

    郑姨娘一面看着兰香将装好了这些的方盒交给了郑云天的老婆,一面还千叮咛万嘱咐的让她不要忘了,赶紧的买了那香料送过来。

    郑云天的老婆手上提着沉沉的方盒,喜笑眉开的,连连的答应着待会回去就去买香料的,明日一准送了过来。

    郑姨娘这才放心的看着他们离去了。

    而林太太那边厢现下又是另外一副场景的了。

    算着日子,周秀兰现下已是怀了九个多月的身孕的了,因此上,林太太现下腰上是绑了很大的一个枕头。

    好在林太太毕竟是生过孩子的人,知晓怀孩子九个多月的时候是什么样儿的,所以这装来倒也没有露馅。

    便有其他家的太太说道:“林太太,都说是怀儿养娘的,瞧着你怀这胎面色红润的,看来你肚子里的这个定然是个哥儿。”

    林太太笑着说道:“张太太,借你吉言。等孩子生了下来,到时若真是个哥儿,我少不得要多送你一些红鸡蛋了。”

    而后一番太太便开始谈论来谈论去的说着自家怀孩子生孩子时受了些什么罪的。

    今日到林宅来吃这顿周岁宴的,不光是各家的太太们,有许多的太太也带了自家的孩子一起前来。

    她们这些太太到哪家去串门子喜欢带着自家的孩子一起,那也是有个缘故的。

    想她们家多是济南府里数一数二的大户,在儿女亲事上,最讲究的就是个门当户对了。

    所以但凡家里有孩子的,没事的带了一起出来串门子,小孩儿也从小一起交流着,她们也都亲眼见着的,往后挑选着儿媳妇女婿时,岂不是比信着媒婆的那两片嘴来的确切些?再说若是有说的投机的,或是对自家生意有帮助的,立时便能定了个娃娃亲,以后就当做儿女亲家来往岂不是好。

    比如说现下,各家太太就在说着林太太和钱太太结亲的事了。

    有一位太太就笑道:“钱太太这动作可是够快的。眼瞅着玉姐儿这才刚满一周岁呢,钱太太就预先定下了。可可儿的昨日我还和我家老爷商议着呢,说若是林太太不嫌弃的,就今日来厚着老脸求着林太太和我们做了儿女亲家罢。不想今日一来,倒先听说了这一出,倒叫我白欢喜了一场。”

    另一位太太在旁边就笑道:“虽说是钱太太一早儿的就定下了玉姐儿了,可刘太太要是真的想和林太太结亲,那边不还有位芳姐儿的么。你家儿子和这位芳姐儿定了亲,往后一般儿的也和林太太是以亲家相称的。”

    这位太太和刘太太并不算很对付,所以听了刘太太说的话,她就不硬不软的说了这一番话出来,无非也是想让刘太太不好下台罢了。

    她就打量着刘太太定然是不想让自家儿子和林琼芳定了亲的。

    而刘太太对此只是笑了一笑,并不接话。

    虽说她们家的家事不如林家罢,可好歹她那儿子也是她自己亲生的,没的找一个林家姨娘生的女儿做儿媳妇,传了出去,自家脸上哪里有光了?

    旁侧的张太太和刘太太素日交情最好,她自然也知晓刘太太是不愿定了林琼芳做她儿媳妇的。眼瞅得现下刘太太的面色有些不好了起来,她便笑着岔开了话题:“说起来今日可是玉姐儿的周岁宴呢,怎么我们来了这许多时,就是没看到玉姐儿呢。林太太也忒小气了些罢?生了一个如花似玉乖巧伶俐的女儿,便是都舍不得给我们看一眼的不成?快抱了玉姐儿出来给我们看看。”

    周边立时便也有其他的太太随口附和着。

    林太太便笑着吩咐彩云和彩霞:“你们两个去将玉儿和萱儿他们几个带出来给太太们瞧一瞧。”

    彩云和彩霞答应着去了。不一会的功夫,彩云抱了林琼玉,彩霞牵了林琼萱,老婆子抱了林承祖和林琼芳都过来了。

    四个孩子,一般儿的都是大红的簇锦团花缎子袄子和裤子,脖子上挂了璎珞圈,手上戴了金镯子,看起来个顶个的粉妆玉琢。

    张太太伸手从彩云的怀里将林琼玉抱了过来,逗弄了林琼玉一会,便笑道:“怨不得钱太太这么急着就要认了玉姐儿做儿媳妇的。你们来瞧瞧这玉姐儿,现下便是长的这般的讨喜了,来日大了,不定的得长成个什么样的美人呢。钱太太家的哥儿可是个有福气的。”

    众家太太自然是随口附和着她的话。又有太太见着林琼玉林琼萱他们皆是一样的装束,便没口子的称赞起林太太来。

    无非也就是说林太太是个肚量大的,最是好心肠的人了。像林琼萱林琼芳他们只是个妾室生的孩子,但林太太竟然是当着自己生的一样看待,并无一些儿差别。

    林太太听了,自然是心里欢喜的很。

    于是她便又笑道:“说起我这个玉儿,我便是再疼她也是不为过的。自打生下来开始,没哭过几声也罢了,平日里一应事通不用我操心的,她便像是什么都知晓的一般。就像现下这般,不过一岁的孩子,且已经是走的稳当了呢。”

    一面说,一面便从张太太的手中接过女儿来,把她放在地上站好了,自己却是走远了几步,而后站定了,面上带着笑,放柔了声音,鼓励着:“玉儿,来,走到娘这里来。”

    林琼玉瞧着这样的林太太,忽然就很觉得她很有当王婆的潜质。

    整个就是一个怎么夸自己女儿怎么来的主。

    只是眼前的这个主对自己实在是好,所以林琼玉也不介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一次猴子,表演一下自己走的是如何的稳当这事了。

    于是她便迈开了脚步,朝着林太太就慢慢的走过去了。

    虽说她早就是想自己走路的了,所以在自己的双腿有些力气的时候,便自行摸索着床沿练习着走路了。只是说到底现下毕竟才一岁的年纪,便是她想走的再稳当,她现下的这身子也是不允许的。

    就在她努力的想稳稳当当的走到林太太那里的时候,不提防半路里忽然从桌子上滴溜溜的滚了一只柑橘下来。而可巧不巧的,这柑橘就砸到了林琼玉的身上。

    林琼玉只被这突如其来的柑橘给砸的一个平衡没掌握好,望着前面就要倒下去。

    林琼玉在倒下去的瞬间,望着底下那水磨青砖的地面,心里还有闲暇在想着,好在这是冬天,身上穿的是棉衣棉裤,便是真摔了想来也不会很痛。

    只是还没等她的身子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的时候,斜刺里忽然就有一双胳膊伸出来抱住了她。

    这双胳膊却不是很长,想来也应该是双小孩的胳膊,也只是堪堪的抱住了她小小的身子罢了。

    林琼玉倒在了对方的怀里,对方想来也是不胖,胸膛上没有什么肉,净是骨头了,只将她的鼻子撞的生痛。

    小孩儿的鼻子原本就是很软的,这么重重的一撞,林琼玉当时便流了两道鼻血下来。

    想来就是刚刚摔在了地上也不会有这么痛的了。林琼玉抬起头来,有些懊恼的就望着抱住她的那个小孩。

    只是变故忽生,抱住她的那个小孩想来是没掌控好自己的力道,忽然的就是身子没掌控好,直接就朝后摔了个屁股蹲。

    这可就苦了林琼玉了。

    她才刚刚把脸从那小孩的胸口前抬了起来,还没等她看清面前人长的什么样呢,就又淬不及防的朝着对方的胸口撞了过去。

    这下子鼻血往外流的是更厉害了。

    她耳中就只听得有人惊呼了一声,接着自己就被人给凌空抱了起来。

    林太太的面上满是惊慌之色,一叠声的问着林琼玉:“玉儿,你痛不痛?啊,痛不痛?”

    林琼玉这当会也是被撞傻了,竟然忘了要隐藏自己早就会说话的这事。她见着林太太都慌成这样了,下意识的就摇了摇头,开口说道:“不痛。”

    想她穿到这里来也不过就是想做个普普通通的人而已,从来没想过要有什么出格的事,或在外人眼里看来是个神童之类的,所以她就严格的遵循着小孩在各个年龄段该有的特点。

    一岁这个年纪,也就只能叫个爹娘之类的罢?至多也就是说水水,花花这样叠加的字眼。可林琼玉这一开口就是清晰明了的不痛两个字,且不是显得她都明白了林太太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好在在座的各位太太都已经是被林琼玉的那两管鼻血给吓懵了,一时都没有去在意她说的这两个字。

    倒是先前抱住她的那个小孩儿正好听了个明白,有些诧异的就看了她一眼。

    林琼玉此时也正看着他呢。

    小孩儿是个男孩儿,八、九岁的年纪,身高不低,穿着天水碧色番西花暗纹的圆领长棉袍,虽说是冬日的棉袍略显臃肿了些,但他腰间一条浅橘红色的腰带正好将这份原应有的臃肿感给消散了不少。

    林琼玉就呲着她那仅有的几颗牙看着他。

    小孩儿长的不错,是个美少年。只是却是少年老成的紧,缺乏朝气的感觉。

    林琼玉撇了撇嘴,转过了头去。

    她喜欢的是可爱帅气软萌萌的正太,不是一坨人形冰块。

    这当会,她的鼻血早就是被林太太给擦干净了,彩云又拿了热水来,正在帮她清洗着鼻子四周。

    等到确定她不再流鼻血之后,林太太这才放了心。

    将林琼玉交到了一旁的彩云怀里,林太太就转身朝着一位太太走去。

    那位太太穿的甚是雅淡,淡蓝色刻丝袄子,湖蓝色缎子裙,一张面儿生的不长不短,身材不胖不瘦,倒像朵桔梗花儿。

    这位太太林琼玉是记得了,正是她满月宴上,被人笑着说将玉姐儿给了她家做媳妇儿的那个李太太。

    李太太现下正在俯身弯腰的问着她儿子有没有摔着,且又拿手帕子擦着她儿子胸前衣襟上的血迹。

    她大儿子李见贤,现年九岁的年纪,完完全全就是做娘的教育自家孩子时口中所说的样本。

    读书懂礼,勤奋上进,但凡什么都是一点就通的,所以李太太很是为自己的这个大儿子自豪。

    林太太走上前去,对着李太太就笑道:“今日多亏了你家的贤哥儿,不然我这玉儿定然就会摔到了。”

    李太太也笑了一笑,说道:“没什么。这本是贤哥儿该做的,林太太客气了。”

    林太太就伸手摸着李见贤的头顶,不外乎又是一番称赞的话,末了又说道:”好孩子,我教玉儿亲自来谢谢你罢。“

    说罢,就唤着彩云抱了林琼玉上前,放柔了声音,对着林琼玉就说道:”玉儿,快来谢谢你贤哥哥。不是他,你今日不定的就要摔成个什么样呢。“

    但林琼玉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听了林太太的这话,却是在心里默默的吐槽了一句,若不是他,我也不至于摔出两管鼻血来。

    可林太太已经是拉起了她的手,笑着说去握握贤哥哥的手。

    这一口一个的贤哥哥,叫的林琼玉胃里翻滚的厉害。

    她有心不想去碰李见贤的手,但无奈林太太已经握住了她的手,往前牵着就去拉李见贤的手去了。

    林琼玉没办法,也只得伸出了小爪子去碰了碰李见贤的手,就当是握过了。

    只是两个人碰手的瞬间,她眼尖的瞧见面前的这小孩一双眉皱了起来。

    我擦。

    姐都没皱眉,你这个破小孩还皱个什么眉?

    林琼玉的衣襟前面日常总是别着一块手绢,是用来擦她不时流下来的口水的。没办法,就算是她再厌烦这样,可每到快要出新牙齿的时候,她就控制不住的流口水。

    于是她便当着李见贤的面儿,将刚刚和他碰过的那只手爪子在自己衣襟前面的这块手绢上擦了擦,而后手爪子再一用力,就将那块手绢儿从衣裳上直接拽了下来,随手就给扔到了地上,再是挑衅似的看着正站在她面前的李见贤。

    李见贤虽说只是个九岁的小孩儿,但在大宅门里长大的小孩儿,且他又是个敏感懂事的,林琼玉这一系列这么直白的动作他怎么会不明白?

    当下他便盯着林琼玉看。

    林琼玉也毫不畏惧的也盯着他看。

    但李见贤忽然移开了目光。

    他觉得他自己真的是想太多了。说到底她只是个一岁的小孩儿而已,还能用这么一系列复杂的动作表达出她蔑视一个人的情绪来?

    见他移开了目光,林琼玉鼻中轻哼了一声,随即也就移开了目光。

    而那边席面上,钱太太正在低声的训斥着自家的儿子。

    原来刚刚那个柑橘,正是钱少康砸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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