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顾庭树只专心于建造大房子,他白天几乎总是在砍树,切割木头。灵犀只好在旁边做一些边边角角的辅助工作。她印象里一个木制房子大概就跟田野里的瓜棚差不多。竖起来四根柱子,然后搭上棕榈叶之类的不就可以了吗。

    顾庭树心里面自有一张图纸,他切割了许多的木片,木头,甚至连廊檐下的凤头犄角都雕刻好了。而灵犀看见的就只是一大堆的木头和木屑。

    然后就开始选地址,挖地基,所有的体力活都是顾庭树一个人在做,灵犀只能跑前跑后地端茶倒水,在他休息的时候给他擦汗,或者提着小竹篮给他送午饭。

    她做饭的手艺略有改进,但跟一名贤惠的妇女相比还是有一定距离。这天灵犀来给他送饭,眼看四面的墙已经做好,就剩下屋顶和屋檐了。顾庭树做事稳重细致,灵犀也看得满心欢喜,两人坐在旁边的木头桩上吃饭。

    掀开竹篮上的布,只见里面放了一碟青椒炒肉,一碟蒜苗炒鸡蛋,两个杂粮馒头。顾庭树笑:“做了这么多好吃的呀。”他抄起筷子尝了几口,照例是啧啧称赞:“厨艺大有几步。”

    灵犀掐了他一下:“赶紧吃吧。”

    顾庭树一手筷子一手馒头,腾不出手喝汤,灵犀把竹筒打开,里面是自酿的米酒,她把温热的米酒喂到顾庭树的唇边,然后用手帕给他擦了擦嘴角。

    顾庭树心想:真是个小可人。

    只要灵犀高兴,她是可以让人如沐春风的。

    过了几日,一桩漂亮又结实的木质大房子就建造成了,一个正厅一间卧室一间偏房,另外还有个小厨房。剩余下好几块结实又漂亮的木板,灵犀本来还说浪费了,谁知顾庭树说:“这是有大用处的。”

    所谓的大用处就是,他手工制作了一个非常大又非常漂亮的床。整个床都是原木制作,床板光洁又带着纹理,床头是雕刻的上古神兽的图像,古朴又大气,这倒是符合了顾庭树的脾气。

    大床制作完成之后,又要拆解下来才能搬到屋里面。然后两个人坐在散发着清香气味的地板上,高高兴兴地组装大床。

    顾庭树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忽然把灵犀叫到身边,很郑重地说:“灵犀,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以后可能永远要待在这里了。”

    灵犀满脸含笑,嘴角还带着一个酒窝,她如今的身体又渐渐恢复了丰腴,她说:“没有想过啊。”顿了顿又说:“我觉得待在你身边就很温暖,很安心。”

    顾庭树微微笑了一下,又说:“我们现在要认真地考虑这件事情了。一辈子很漫长的,灵犀,要是我们决定在一起生活,那么最好一开始就不要有任何猜忌和疑虑,你说是吗?”

    灵犀心里咯噔了一下,声音低了一些:“是。”

    “所以,我觉得在开始新生活之前,最好把所有的疑问都解决掉。我们俩都不要欺骗隐瞒对方,所有的疑问和猜忌都讲出来。以后的日子里,一个字都不要再提,你觉得好吗?”

    顾庭树做任何事情都自有他的章法,灵犀也承认他想得比自己深远,于是点头说是。

    气氛一下子就凝重了起来。之前他们刻意回避的,从前的种种龃龉一下子就跳了出来,灵犀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对顾庭树说出那么多恶毒的话。而顾庭树的神色也很严肃,他先开始发问了:“你和蓝贝贝的关系?”

    灵犀倒也老实,就把从前的种种很细致地讲述了一遍,她不大想提起这个人,总觉得很侮辱自己的智商和审美。

    顾庭树对于她的回答还算满意,微微伸出手,很君子风范地说:“该你了。”

    灵犀立刻问道:“那个女人死了之后,你真的恨我,厌恶我?”提起这个依旧气得不行。

    顾庭树坦然:“当时确实觉得你很可恶……等等,是因为爱你所以才恨你的啊。”他接住灵犀扔过来的木头,正色道:“不准发脾气,坐下。”

    灵犀勉强坐下,眼泪汪汪地说:“你还想掐死我呢。”

    “我当时就已经后悔死了!”顾庭树再三地解释说:“我宁愿杀了自己也不会伤害你的。”

    灵犀一想他说这个倒是实话,于是怒气稍歇:“该你了。”

    顾庭树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说:“为什么要逼死何幽楠?我知道你绝不会为了争宠而害人,你跟她还有别的恩怨是不是?”

    灵犀怔了怔,反问道:“你觉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庭树想起何幽楠少年时清幽高雅的姿态,临终前的日子里瘸着腿给自己洗衣做饭,端茶倒水,他不禁叹了口气:“她是个命苦的女人。”

    灵犀听了,倒沉默不语了。

    顾庭树催促她:“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灵犀斟酌着,慢慢说:“你看到的她,只是她想呈现给你的一面,她的确是命苦的人,但这并不表示她具有别的美好的品行。我知道关于她的很多事情,这些事情足以成为我逼死她的理由。你听了之后也许会憎恨她,但无论怎样,她对你的爱是矢志不渝的,而且她现在已经死了,你确定还要听吗?”

    灵犀静静地等着,她把决定权交给了顾庭树。

    顾庭树低头不语,过了很久,他才说:“我不会再问关于她的任何事情了。”

    然后灵犀没有别的问题问他了,反正他做任何事情都不瞒着她。顾庭树倒是有一连串的问题,连多年前都账都翻出来了,问起了冯虎,然后是高瑟,把她这几年的经历全问了一遍,最后又提起了她身边的那个黑衣人。

    灵犀很惊讶:“关乌鸦什么事情啊,人家只是个保镖。”

    顾庭树哼哼冷笑:“这种人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你自己是笨蛋,他看你的眼神可是想吃了你。”

    灵犀捂脸:“唉,你说话真下流,他是正经人。”

    顾庭树略放下心,前面问的那两个都是正经人,这个大概也没什么问题。但灵犀到底老实,把那天夜里的事情也讲了:“跟你吵架之后,我觉得特别特别伤心,然后他来安慰我,就抱了一下。”

    顾庭树差点跳起来:“抱了一下!?然后呢?”

    灵犀指了指自己的脸:“亲……”

    顾庭树咬牙:“然后呢!”

    灵犀想了想:“正脱衣服呢,外面婢女进来,然后就各自走开了。”

    顾庭树气得呼哧呼哧喘气,他从地上跳起来,大步地来回走,指着灵犀道:“好啊,我只当你是吃了蓝贝贝的亏,谁知道还有个主动送上门的。”

    灵犀很镇定:“我当时太伤心了,什么也没想。”

    顾庭树狒狒似的乱跳,恨不能越过重洋把乌鸦抓过来打死。

    然后灵犀又说:“你先别忙着指责我,我只问你一句,除了我之外,你又抱过亲过多少女人,数的过来吗?”

    顾庭树语塞,气焰登时消了:“谁没事数那个啊。”

    灵犀点点头:“这就是啦,你不要觉得自己是男子,就可以左拥右抱,而我就该为你守身如玉似的……”

    顾庭树忙说:“我没那样想过。”

    “两个相爱的人,应该是彼此忠贞的,我那样爱你,你却跟别的女人搂搂抱抱,我心里该多伤心。”

    顾庭树长叹一声,坐在灵犀身边,柔声说:“我知道。”

    灵犀想了想又笑起来:“反正这里只有你我,你要是还想寻花问柳,只好去山里找母猴子了。可见是上天要罚你。”

    顾庭树认真道:“我看是上天要给我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要是你不在,纵然天仙下凡,在我眼里也跟母猴子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母猴:“你妹!”

    ☆、扶桑花

    像许多大型的肉食动物一样,顾庭树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里,最迫切的想法是确定自己的领土范围。当他们的房子落成之后,顾庭树每天一大早就会出门,有时候沿着海岸线,有时候是深入密林,傍晚的时候回来绘制地图,总之他一定要搞清楚这片陆地到底有多大,并且位于大海中的什么位置。

    而灵犀则是白天去树林里走一会儿,或者牵着一只小兔子在沙滩上散步。距离他们的小木屋大约三公里的地方有一座火山,灵犀常常站在自家院子里眺望,并且想去山上走走,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因为顾庭树不陪她,而凭她辨识方向的能力是绝走不到那个地方的。

    他们的厨房不大,然而食材丰富。顾庭树爱吃面食,虽然此地没有小麦,然而却有野生的水稻和谷子之类,把这些东西碾磨成粉,再加上捣碎的马铃薯粉,做成杂面馒头或者煎饼口感倒也不错。野生的蔬菜也很多。他们家院子里晒着风干的鳕鱼片、番薯叶子,还有一大串野山椒。

    顾庭树早上出门的时候会把饭给她做好,这样灵犀中午只需要把馒头和菜热一下就能吃了。傍晚他风尘仆仆地从外面回来,先去海边把灵犀接回来,两人笑嘻嘻地回到家里一起做饭。夜里就听着海浪声和树木被风吹动的声音入睡。

    灵犀的身体恢复得很快,脸上也有了圆润的光泽,她偶尔也会想起自己的病,按理讲春天是最容易发病的时候,不过此地的气候跟洛阳完全不一样。这里几乎四季如夏,她也没有任何发病的征兆。这天中午她想起这件事情,翻箱倒柜地寻找乌鸦给她的药方,始终没有找见,大概是遗落在大海里了。何况就算找到了,也未必能凑齐那么多味中药。

    她干脆也不找了,临近中午,她准备去厨房把饭菜热一下,今天顾庭树给她留的饭是蜜汁猪排和米饭,蜜是山里收割的野蜂蜜,猪排是野猪的里脊肉,米饭是野生水稻。灵犀流着口水在院子里捡柴禾,无意间抬头,看见顾庭树早早就回来了。

    他穿的是灰色的粗布麻衣,宽袖长袍,针脚来源于灵犀之手,虽然十分粗陋,穿在他身上却潇洒如谪仙。他推开院子里的柴门,两三只兔子围着他的腿转悠,他朝灵犀笑了一下。

    灵犀觉得他笑的有点奇怪,像是隐瞒了什么,不过她一时也没有细想,只是随口问:“今天回来这么早呀。”

    顾庭树就把手里一个小包裹递给她。

    灵犀摸到里面圆圆的东西,立刻醒悟到这是吃的,打开布包上的绳结,果然瞧见了一堆褐色的大板栗。灵犀欢喜地抓起一个就咬。

    “这个不能……”顾庭树还没来得及阻止,灵犀已经吐出来了:“生的啊。”

    “我在林子里捡的,当然是生的了。”顾庭树哭笑不得,又说:“炒炒就能吃了。”他去厨房看了一眼,说道:“先吃饭,下午炒板栗。”

    灵犀依依不舍地把包裹放到厨房的操作台上,很担忧地说:“我不会炒。”

    顾庭树从外面拿了柴禾塞到灶膛里,一面生火一面说:“知道你不会。”顿了顿又朝她看了一眼,温柔地叹气:“怎么什么都不会啊。”

    两个人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吃午饭,木质台阶被清扫得很洁净,顾庭树爱吃辣,除了菜碗之外,旁边还放了一碟辣酱。灵犀不能吃辣,偶尔舔舔他的筷子头。她问起了他今天在林中的见闻。

    顾庭树没什么兴趣地说:“林子很大,大概是走不到尽头的,以后我不出门了。”

    灵犀以为他情绪沮丧,忙安慰道 :“一天的时间肯定走不远,你可以带上干粮,花个三五天的时间走路。”

    顾庭树摇头道:“怎么好把你一个人落在家里。”

    灵犀脸颊一红:“我又不是小孩子,离了你难道还不活了。”

    顾庭树却是再也不提出门这件事情了,吃过饭后他在院子里洗碗,打算明天用竹子做管道,把山泉水引到院子里,这样就不必每天挑水了。而灵犀则是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板栗。他们家院子里有一个锅台,灵犀把铁锅端上去,又抱了一大堆柴禾放到旁边。

    顾庭树怕她被木柴割伤手,忙把她推到一边,自己坐在板凳上生火,然后说:“你去牵着兔子散步吧。”

    灵犀:“……”

    灵犀郁闷地说:“我还是做点事情吧,免得你又发牢骚说,怎么什么事情也不会啊。”

    顾庭树失笑:“那不是牢骚,唉,算了。”递给她一个小竹篮:“去海边挖点沙子。”

    “为什么要挖沙子?”灵犀惊讶道,以为他在逗她玩。

    “你在大街上有没有见过人家炒板栗?”顾庭树问。

    灵犀恍然大悟,提着篮子就走了。她在海边又捡了一会儿贝壳,耽误了好一会儿才跑回来。锅台下面的火已经燃烧得很旺了,她把沙子倒进去,顾庭树拿着一把铁锅铲翻炒。灵犀趴在他肩膀上看了一会儿,忽然注视到旁边一片被烧焦的纸片,正是顾庭树耗费一个多月绘制的地图。

    她惊叫了一声,捡起纸片仔细看,替顾庭树感到心疼:“全被烧了,太不小心了。”她担忧地看着顾庭树,但是顾庭树一点惋惜的神色都没有:“没事,不要了。”

    他们屋子里的书籍和纸张并不多,顾庭树也不是那种粗心之人,灵犀问道:“你故意把地图烧了吗?为什么?”她歪着脑袋看他,察觉他神色有些不对。

    顾庭树专心翻动锅铲,随口说:“没兴趣了。”他把生板栗倒进铁锅里,又说:“我觉得没必要搞清楚这是什么地方,反正这里现在是咱们的家了。”

    灵犀心中一暖,在他背后蹭来蹭去:“那你明天陪我爬山玩吧。”

    顾庭树很痛快地答应了,又被她缠得有些心猿意马,心想:她的胸好大。他反手推了推她的肩膀:“找个凳子坐,这么黏着我还怎么干活啊。”

    灵犀并不打算看他干活,她去院子里浇了一会儿花木,然后拿了一根稻草去戳笼子里的野鸡。

    褐色的板栗在高温下啪啪啪爆裂,露出金黄色的栗子肉,弥漫出香甜的气味,顾庭树把铁锅端下,过滤,热气腾腾的栗子装满了小木盆,他自己收拾了一下厨房,就有些疲倦地去屋子里换衣服睡觉了。

    灵犀尝了两个,随手抓了一把进屋。木屋内四面有窗,窗外树木摇曳,木质地板光洁平滑,为了避免木刺伤到灵犀的脚,顾庭树还特意刷了一层树漆。灵犀光着脚走到床边,见顾庭树随便穿了居家服,侧躺在床上,眉头微微皱着。

    灵犀坐在地板上,剥了一颗板栗送到他嘴边,顾庭树只好笑了一下,张口含住,声音低沉地说:“好磨人,片刻清静都不给人留。”

    灵犀气恼,把手里的板栗一颗一颗砸在他的脸上:“我来关心你,你反倒嫌我烦。”转身要走,又想起不能浪费食物,遂跪在床上把丢掉的板栗捡回来。

    顾庭树只觉她的衣袖在自己手臂和脸颊上撩拨,正要开口说话,忽然眼前一暗,一片温软饱满的东西压在了脸上。

    顾庭树:“!!!!!”

    灵犀艰难地捡回了落在床头的最后一颗板栗,她直起腰,发现顾庭树脸颊微红,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灵犀一愣,捂着胸口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没有压坏你吧。”

    “……”顾庭树慢慢坐起来:“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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