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避神如避虎呢,别的姑娘看到凌昱恨不得黏上去。”陶芝芝顺着气道。
    皎然冷笑一声,“哦,早知道该留你在那儿继续看热闹,我回来就好了。”
    陶芝芝连忙摆手,“那还是免了。”但想想还是有些遗憾,“也不知那位酒匠最后如何,酒监也真下得了手,听那些人说,老李在酒库有十年了呢,就这么舍得把他宰了。”
    皎然一怔,旋即握住陶芝芝的手,“可是真的,十年?”
    “当然是真的,都要走了,那些人还能往多了说不成。”
    若真是十年酒匠,从酒库被踢出来,那可真是天上掉下一个大便宜,皎然如是想,这几个月,酒馆都没物色到合适的酒匠,这不正好。
    可待她们重新赶到酒库门口,早已人去楼空,哪里还有什么老李小李铁拐李。酒库的人对老李避而不谈,听到“老李”两字,如遇瘟神,忙着把人轰走,问了一圈,也没几个认识,“看来那位老李有够孤僻。”陶芝芝道。
    “是啊,混了十年,居然混成这样。”皎然气馁地答道,但转念一想,不是靠人情,那大概是靠的技术,这位老李多半技术过硬,才能在酒库待这么多年。
    次日袁叔来送酒,证明了皎然的猜想,“老李确实酿得一手好酒,可惜独来独往,为人有些孤傲。”
    皎然听着袁叔的话,越听越势在必得,好在袁叔送了好多年酒,知道的不少,晌午过后,皎然便带着陶芝芝,按着袁叔给的地址,往城外村庄找去。
    快到老李家门口时,皎然耳聪目明,听到屋子里乒乒乓乓的声音,拉着陶芝芝躲到草棚屋后去,两人缩着身子,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听到里面的骂声,草棚屋就有这个好处。
    “你这个老不死的,赚不来大钱就算了,不指望跟着你这个木头大富大贵,可你倒好,连一份糊口的活计都能弄丢,嫁给你真是不如嫁一只老公鸡,人家还知道咯咯咯地啄人护崽呢!”
    陶芝芝忍不住想笑出来,被皎然一巴掌捂住,“嘘!”陶芝芝捂着嘴点头,低声在皎然耳边道,“没想到他昨日在酒库那么冲,居然是个耙耳朵,屁都不敢放一个。”
    皎然也没想到,眼里满是笑意,仿佛能看到里头老李被老婆揪着耳朵的画面,有些忍俊不禁。
    噼里啪啦乱骂一通后,那娘子似乎才有些消气,哭着喊着道:“我上辈子是不是烧了菩萨庙啊,怎么会嫁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住了几十年草屋就算了,再这样下去连茅屋都住不成了,索性一把火烧了干净。”
    “我还没死呢,不会让你露宿街头的。”老李沉声道。
    皎然侧耳,屋里传来啪啪几声,忍不住为老李感到有些疼。
    屋里又你一言我几语了几句,老李最终还是被娘子轰出了门。皎然和陶芝芝轻手轻脚跟上,见他来到一个草屋学堂外,里面传来朗朗的念诗声,老李在窗口呆站片刻,垂着头离开。
    “你说他这是干嘛呀,好几处了,干看不进去。”陶芝芝看着老李从学堂到酒肆,又到另一个酒肆,却都只是停留一会便走了。
    皎然想了想,“许是还没想好。”亦或是拉不下脸,从官酒库到街边小庙,可能还要被人挑剔工钱太高,工钱给低了他又看不上,落差实在太大。
    老李晃悠悠走着,最后在村口一个亭子坐下,陶芝芝拉了拉皎然的袖子,“还不过去吗?”
    “再等等。”皎然道。
    等啊等,等到修磨刀剪的、磨镜的、补锅子的匠人来去了好几个,卖茶饮子、卖白酒的货郎担走过好几个,皎然才领着陶芝芝过去。
    皎然开门见山说了来意,老李却似乎不感兴趣,直到听到皎然自报家门,老李才把视线从远处的稻田移回,看了她一眼,“来客酒馆的金玉露是小娘子酿的?”
    皎然点头称是,又聊了几句,老李依然没有松口的迹象,陶芝芝有些坐不住了,“你!”没说下去,因为被皎然拉住了。
    “小娘子因何觉得我该去你们酒馆?”老李问道。
    第59章 第五十九回
    还能聊,那就是还有希望了,皎然接着道:“李叔要养家,我们正缺人,这是其一,李叔看不上这些小作坊,去我们酒馆更合适,这是其二,其三,如果李叔来我们酒馆,店里的酒任李叔吃,李叔能省下不少酒钱。”
    “凭什么啊?”陶芝芝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不碍事。”皎然按下陶芝芝,看着李叔道:“我说到做到。”李叔饮酒再多也不可能把酒馆喝垮,再者要做工酿酒之人,顶天算还能吃多少。
    李叔却像听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在冷笑,“小娘子口气不小,别人是小作坊,你们不是?而且小娘子如何就一口咬定我爱吃酒?”
    皎然听了脸上有些发烫,来客现在确实是小作坊来着,虽然没有大庙,但皎然奉行的是死皮赖脸的原则,即使软磨硬泡没用,她也不亏,所以才会堵到人家的老巢来。
    前一句话不好答,只能先回答后一句。“酿酒之人多半爱吃酒,于是我便有此一猜,方才李叔从好几家小酒肆路过,都摸了摸腰间,想来是为了家人不想费钱,而且好几个卖白酒的货郎担从此路过,李叔回头望了几眼。”一角酒不算贵,但也不算便宜,工钱一日再多又能有多少,是以皎然才用任饮来吸引李叔。
    李叔点点头,不否认自己囊中羞涩,却也依旧不为所动。
    陶芝芝急了,“怎么还不行,那你要多少工钱,你说吧,所少的我给你补上。”这总行了吧?
    皎然看陶芝芝比她还急的样子,莫名有些感动,谁知李叔依然摇头,这下陶芝芝也蔫了,难不成还有人嫌钱臭,陶芝芝觉得不对,皎然同她说过,所谓“风吹鸭蛋壳,财去人安乐”,这种情况,一定是因为钱还不够多,琢磨着该拿出多少银子来砸一砸比较合适。
    皎然心中也纳闷,想来李叔虽贫,但官库酒匠比寻常匠人工钱要高些,家里还不至于到风扫地月点灯的地步,拧眉片刻,决定放手一试,将心中对酒馆未来的计划对李叔尽数脱出。
    李叔听过后,若有所思,“可是真的?”
    “天地为证。”皎然道,心中大大松了一口气,要是此路不通,她就只能明日再来了。
    回城时已是霞光万道,陶芝芝心里却一点也不平静。
    “阿然,你许诺他那么多作甚么,也不知他能放出多少能耐来,又包吃酒又包餐食的,还加工钱,真是得寸进尺。”陶芝芝似乎忘了刚刚是谁想砸钱的。
    皎然随手扯来一根狗尾巴草,不信邪地凑在鼻尖扫来扫去,打了个喷嚏后才作罢,“李叔也没有狮子大开口,酒馆最不缺的就是米饭,好吃好喝供着他,人先笼络下来,后头万事好商量。”
    陶芝芝还是觉着皎然太好说话,“我看他指不定又会怎么挑剔呢,看着就比祖宗还难伺候。”
    没过几日,连姚姐也跟陶芝芝站在一边了,这日吃过午饭,姚姐气呼呼在大门口截下皎然,“小当家,这人可真是不合群哪,我们几人的吃食哪里不好了,他偏不同我们一块,日日点名要豆腐,今日一日没有豆腐,就摆起脸色来,还一人端着个案几到别处去吃。”这就让姚姐做的员工餐多了一倍的工作量。
    陶芝芝终于找到同伙,也跟着吐槽道,“怎么那么爱吃豆腐,大把年纪还能吃出个西施来不成?”
    见皎然听了她的话居然还能笑出来,陶芝芝撅着嘴道:“难道不是吗,我来酒馆蹭饭,都是入馆随俗,你们吃什么我吃什么,不带点菜的。”
    皎然摆了摆手,“这些话在我跟前说就成,可别去李叔面前掰扯,我待会去看看他。”又拉来姚姐在她耳边吩咐了几句,姚姐还要反驳,皎然又说了几句,姚姐这才点头应下。
    来到后院见到李叔时,李叔正靠墙坐地,一手持壶一手拿杯,好不闲适,“小姑娘,李某本就知这是小作坊,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没想到到底还是麻雀啊。”
    皎然扫了眼院中的酒坛子,李叔手脚麻利,业务醇熟,令她莫名有种让明珠蒙尘的负罪感,“李叔不愧是官酒库的老酒匠,我寻常要做上一日的活儿,李叔半日就做完了,这里确实比不上酒库,一时半会只怕仍是如此,我想李叔不如当成打个半工,毕竟酒库漫长十年,缓一阵也是不为过的。”
    瞧瞧,这就是当家的和下头人的区别,空口都能说出花儿来,还说得有模有样让人心里怪舒坦,李叔瞧了皎然一眼道:“还是小姑娘会说话,拿比在酒库还多的钱,干少几倍的活儿,说来还是我占便宜了。”
    “李叔莫要这么说,李叔肯来酒馆,才是龙困浅滩呢,不过,我定尽力给你挖道渠出来。”皎然道。
    几日相处下来,皎然反而有些喜欢李叔的性子,直来直去,独来独往,却远谈不上暴躁,也不知那日为何会在酒库门口骂成那样。只要心地是好的,人的性子在皎然眼里,就如同天上的云朵,各有姿态才让人有憧憬苍穹的欲望。
    这厢皎然把酝酒的活儿给了李叔,正准备洗洗手,来研发新菜式,却听“铿铿铿哗啦啦”响亮亮一阵铁锅落地的声音,把皎然吓得虎躯一震,条件反射道:“姚姐!当心点别烫着!”
    回头一看,姚姐又惊讶又疑惑,也正看着她,显然也寻思声音从哪儿来,锅具皆端端正正摆放着,哪里有脑海中事故现场的画面。
    “这是怎么了?”最爱凑热闹的陶芝芝一溜烟就钻到院子来。
    那声音断断续续还未止,几人寻着来源,最后耳朵都贴在墙上,陶芝芝指了指墙道:“是那边传来的,那边是谁的宅子?”
    这个皎然怎么会清楚,只摇头道:“不知,他们大门没开在果子巷。”
    越扑朔迷离的东西越让人神往,皎然和陶芝芝对了个眼色,默契十足地一人一边,将平日用来取酒的两架□□搬过来,紧紧挨在一起,两人脚踩木梯,趴在围墙上拨开几枝绿丫,却见隔壁院子站着不少捕快。
    “这是做什么,抄家吗?”陶芝芝悠悠道。
    “不像,看着不像。”皎然摇头,脑袋搁在手上,陆陆续续有仆人被押出来蹲在墙边,还有吏人从屋子里搬东西出来。
    “呵,抄家。”李叔就坐在□□旁,皎然和陶芝芝听他突然来这么一句,心里直道有故事,麻溜地从□□上滑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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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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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章 第六十回
    “李叔知晓内情?快说来听听,说来听听。”陶芝芝拉着皎然坐下,皎然见陶芝芝一直拿眼睛瞥自己,也笑问:“李叔可是同隔壁相识?”
    李叔见陶芝芝撺掇皎然的样子,决定还是不和这些黄毛丫头一般见识,冷哼一声道,“说出来你也认得,果子后街的张宅,住的是酒库的张三。”
    皎然还真认识,睁圆了眼睛正在感叹,陶芝芝却成了局外人般,摇了摇皎然的手问道:“谁,是谁啊?”
    “是酒务的监官。”皎然道。
    “监官?原来监官竟住得起这么好的宅子啊?”陶芝芝不假思索道。
    正是了,一个官酒库的酒监,怎么住得起这样的宅子?酒务官不文不武,在职官表上都排不上名,连品阶都无,一个月的俸禄再多能有多少,像李叔这样的老酒匠,一个月工钱近八贯,酒监再多也翻不了几倍。
    皎然和陶芝芝叽里咕噜算起账来,陶芝芝先亲身示范道,“隔壁瞧着同我家瞧着相差无几,我家的宅子现在值三千贯,但此处地段比我家还好,只多不少。”陶芝芝虽不爱念书,但出身商贾人家,耳濡目染,算起数来心中门儿清。
    “不过被酒监买下来的几率不高。”皎然接口道。
    “嗯嗯是呢,寻常人家一个月租赁金要五贯上下,这样的宅子,至少要一十九贯。”陶芝芝想了想,摇头道,“不成不成,酒监俸禄再多住这样的房子也是入不敷出。”
    皎然点点头,赞同陶芝芝的观点,摸着下巴道,“或许张三家境本就不错。”
    “都说富了贫,还穿三年绫。如果家中本就小富,倒也不是住不起。”陶芝芝赞同道。
    一旁的李叔听完两个小姑娘叽叽歪歪讨论了一轮后,呵呵一笑道,“穿什么狗屁绫,这张三几年前还穿麻布衣呢,寻了个酒监做,就成了他老张家最光宗耀祖的一个了。”
    皎然和陶芝芝对视一眼,综上所述得出一个结论——这位张三大概手脚不太干净。
    “何止不干净,酒库中不干净的人多了去。”李叔和两位小姑娘聊着聊着,便打开了话匣子。
    原来这张三因有酒监的头衔,整日就打着缉私的旗号,带着酒务少爪遍走街坊,捉到有人私酝,便捉押拷打,或是令其认罚,那些人不想吃牢饭,自然将赃钱双手奉上,买个平安,张三便趁机搜刮获利,才能住得比正职官员还好,这下可好,被一锅端了。
    末了,李叔还啧啧道,“妻妾婢女皆娼妓,这种福气他也敢消受。”想想自己,家里一个就够他受的。
    “可这么些日子了,怎么就突然被端了?”陶芝芝问道,李叔摇头表示不知,“许是被抓住什么把柄。”
    皎然也纳闷着这个问题,总不能是那些酝私酿的联名举报他吧,可能性不太大,耳边陶芝芝和李叔你一言我一语,皎然沉默不语,心中思量着,突然间觉得有一个可能在闪闪发光。
    待到李叔离开,皎然低声对陶芝芝说,“你回去向伯父打听打听,问问隔壁何时要重挂出来租赁。”
    陶芝芝立刻意识到皎然要做什么,拧了一把皎然的屁股,“我说你刚刚怎么哑巴了,原来是在心里打算盘呢。”
    皎然颇为讨好地抱着陶芝芝的手臂蹭,笑得无邪,还带着些俏皮,“哎哟我的好姐姐,你帮我留意留意嘛。”
    陶芝芝抖落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酝酒加庖厨,后院早就不够用了,这些时日皎然也不是没有在找新地盘,但是只找一块地来酝酒,出了城酒运不进来,在城内要么离太远要么价太高,且来来回回运酒还要费些人力物力和财力,如果能租下隔壁的宅子,既能圈块地给李叔酝酒,又能将酒馆扩大,真是一举两得。
    皎然也不知最近是走了什么运,是她的运势太好,还是酒馆的运势好,迎来李叔后,居然能遇到隔壁被清缴。
    不过几日,陶芝芝便来回话了,“阿然,我爹说还要再问问,那屋主口风有些紧。”
    听着是个不好相与的,皎然心中凉了一半,本以为是手到擒来的事儿,她还想在这面墙上砸出个门洞来,再将隔壁大修一番呢,主人把宅子看得这么重,且不说租给她,租给她后,人家能让她动土吗?
    皎然叹息一声,却也不忘招呼陶芝芝:“吃了吗,要不要再吃点?”
    “早就吃过了,刚在饭桌上听我爹提起,就迫不及待赶来告诉你。”陶芝芝打了个哈欠,“这个时辰,我本来应该在午寝的。”
    酒馆午食一向吃得晚,特意错开晌午的用餐高峰,皎然拿了一瓶酒给陶芝芝,“那你去茶室小憩一下吧。”
    陶芝芝走过后院,见李叔一人坐在院墙檐角进食,心道这人还真是远离群众,但想归想,面子功夫还是要做的,正准备跟李叔打个招呼,没想到李叔倒先开口跟陶芝芝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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