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花姑和凌昱本就要离开,可凌昱离开时那唇角勾起的弧度,让皎然气得瞪着他的背影直跺脚。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是怎么地了?虽她已非清白之身,但脸皮薄无关乎经验好不好,怎么就不能脸红了?不管因谁而红,实则都是为她自己而红,他讥笑个什么劲啊?
    不过皎然更气的还是自己,刚刚崔子衡说出“我们”时,她竟然有种被“捉贼捉赃,捉奸捉双”的羞赧,真是先入为主,惯性思维抽不开身了。
    可见以后这种新欢旧爱聚头的场面,还是少出现为妙。
    好在这些都是心理活动,外人定然瞧不出来,但皎然还是紧了紧心神做了一番自我建设,酒店刚开业,往后因着公事和凌昱碰头的机会只怕还有,这位凌公子嘲讽人的能力皎然是见识过的,这样的场面往后只多不少。
    皎然回想一番自己今日的表现,反正谁都无法将她的心掰开来看,崔子衡和花姑又不知她和凌昱的过去,所以客观来说,她的表现还是算落落大方并不局促的。
    嗯,并不丢面。皎然很乐观地总结道。
    送走凌昱,松气的不止皎然一个,还有崔子衡,他本来就是准备见皎然一面便走,哪知会碰见花姑和凌昱,这才有所耽搁,现在人见着了,隐形情敌也送走了,该轮到他退场了。
    不过要是崔子衡再等一会儿,大概就会知道自己的情敌防不胜防,且不止一位。
    崔子衡刚走,薛能就不知从哪里蹦出来,“正打发人去寻你,原来就在这儿呢,叫我在园子里一通找。”
    对于薛能,皎然是本能的躲着,她可不觉得薛能找她能有什么正事儿。
    可没想到这回儿薛能还真有正事儿,且还是好事儿。
    听到薛能将要成亲的消息时,皎然惊讶地微微张开嘴,但好在只一会儿就掩饰了过去,这也不怪皎然一时失态,谁能想到是薛能这位浪子先回头了,消息又来得如此突然呢。
    近来沉浸在新酒店的琐事里,如今失去凌昱这个牢靠的消息来源,薛能婚期都近在眼前了皎然都没闻到一点风声,要不是薛能要找她定四季春的酒,怕是要等到迎亲日才知晓。
    方才皎然还想避着薛能如猛虎呢,听到是来送银子的,立时喜上眉梢往前走了两步,皎然在心中暗骂自己果然见钱眼开,是做商人的料。
    眼下童家庄的四季春已经开坛分装,陆陆续续往城里运,就等着中秋后分发售卖,所以薛能来得还真是时候,赶上开坛,也赶上名声。
    八月十五这日,点检所状元酒的巡游队伍游至十二间楼门口,御赐的宫灯和门楼上去年的那盏凑成一对,这还是京城第一家两度折桂的酒楼。而童家庄四季春的第一批新酒,也在这日送到将军府里。
    薛能的亲家史家皎然早有所耳闻,史家老爷年轻时在塞北建功立业,加云麾将军,封信阳侯,虎父无犬子,史家的大公子史诏从小随父历练,如今已是五品的宁远将军。
    这样的家世,史家小女史柔婚配薛能,还真是门当户对佳偶天成。
    要说信阳侯门户如此高大,本早该和薛家对上眼的,不曾想居然兜了一圈才遇到。
    说来只因好事多磨,信阳侯建功立业的同时,也留下一身伤痛,上京城冬日里冷风刮骨,不利于病躯休养,摘下将军帽后,信阳侯南下养病,史柔是姑娘家,自然承欢膝下父母到哪儿便跟到哪儿。
    史柔在京城少有露脸,年节也很少回京,这回是因着适龄婚配,南边人才不如京中,这才托人在京内相看。
    薛能挑挑拣拣这么些年,之所以没说成一桩婚事,是因着家中长辈看不上那些酸臭文官,所以给薛能相看的,多是武将出身的将门女子,而薛能又偏爱柔中带劲的姑娘,瞧不上那些走路要刮过一阵风的女子。
    兜兜转转,可不让他守到史柔了吗?
    又是武将府邸出身,又是在南边长大养就一身娇柔之气,却又不失风骨,还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姑娘家打小跟着父母,而那史大郎就不同了,从小南北两地四处跑。皎然知道这信阳侯家,还是因着这位史诏,凌昱曾经提过一嘴,史诏乃是凌昱的同门师兄,也是凌家行二凌凝的夫君,便就是凌昱的二姐夫,如今则成了薛能的大舅子。
    这关系也是够绕的。
    因着这样的关系,八月十九薛能正日子的酒席上,凌昱代表国公府,原本和薛家是不带亲戚关系的,如今扯上点瓜藤亲,又是发小至交,位置自然就坐得比较靠前。
    一帮狐朋狗友都没料到是薛能先抱得美人归,这日逮着新郎官就使劲敬酒,势要把孤家寡人的气摊一点在这喜气洋洋的新人身上。
    薛能人逢喜事精神爽,多少酒都来者不拒,而看到向他敬酒的凌昱,心中那可就更欢畅了。难得有一桩事领在凌昱前头,薛能自然要尽情地在他面前找找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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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2章 第一七二回
    有的人饮酒如饮水,有的人喝多了酣睡如死猪,也有的人是饮酒烧身,咕咚咕咚把心底另一面给烧滚了出来。
    凌昱和薛能平日里都并非话多之人,但喝了酒的薛能,显然是后者。
    一上来就端着酒搂住凌昱的肩膀,以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语重心长道,“天瑞,你倒是说说你到底怎么想的?公主和老祖宗给你挑了这多好姑娘,就没一个入你法眼的?”薛能大概忘了自己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了。
    鼻息间都带着酒味儿,凌昱有些嫌弃地侧开脸,但还是公事公办地端着酒盏和他碰了碰杯。
    “德行!”薛能见他又是这憋死人的模样,是又烦又喜,压低了声音道,“你真是愧对先皇赐你的‘天瑞’两字,这婚事就跟憋屎似的,怎么就憋不出来呢。”薛能的手指很放肆地在凌昱肩上点了点。
    年少热血时,薛能就爱领凌昱去勾栏长见识,可每回花丛萦绕,这厮却毫无反应,薛能时常调侃他不如去剃度还个一身清净还不耽误姑娘家,可自从目睹凌昱和皎然那丫头的事儿,薛能就知是他狭隘了。
    “你可别太挑了,眼下……”说到一半薛能顿了一下,“在即,要是再耗下去,保不齐可就耽误事儿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朝中局势总要洗牌,而如今皇上身边可当亲信又能用的武将屈指可数,一道军令下来,他们是随时要上战场的,这也是薛能终于点头成亲的原因之一。
    “那日你不是不去么,怎么又跟着花姑去了?”十二间楼开业,薛能自是要提一嘴的,哪知凌昱这个把皎然拉上船的人却不去做贺,薛能当时就一头雾水。
    后来在十二间楼,皎然又那般支吾躲藏,薛能就算是傻子也能琢磨出些门道来,这不是闹别扭便是闹掰了。
    于御女之事上,薛能很爱在凌昱面前“倚老卖老”,想对他倾囊相授吧,凌昱这人又不爱开口,于是薛能想了想道,“既如此,该干嘛干嘛。”
    凌昱闻之轻哼一声,显然是瞧不起薛能的谬论。
    “你别不当真。”薛能也不知两人之间生了什么嫌隙,但走到这一步,道理都是相通的,拍了拍凌昱的肩膀道,“若是还有念想,就赶紧地办事儿,若是没有,事情也要赶紧办了。”事都是同一件,但人就不定是不是同一人了。
    薛能见凌昱若有所思的样子,顿生促狭之意,颇为沉重地叹息一声道,“如果还心生迷雾,看不清本意,那就冷着一段时日,且瞧瞧若是不碰面会如何。”
    正因有这段插曲,薛能才敢如此戏谑凌昱,这会儿趁着大喜之日,凌昱怎么着都不会撂他的面子,所以薛能又摸着老虎屁股问道,“如何,没有偷偷去见那丫头吧?”
    “喝多了就回去搂你的新妇。”凌昱冷冷道,“大男人一个,对我后宅之事这么感兴趣?”
    “那倒也不是。”都用到“后宅”这样的词了,薛能赶紧撇清自己,可一想到皎然,不免就又压低嗓子幸灾乐祸道,“就是见那丫头这么不把你当回事儿,多少有点解气。”
    薛能自认长得不算差,但这些年只要有凌昱在的地方,银子都不用花,只要坐在那儿,那些粉花黄花就跟大风刮过似的只会往凌昱身上倒,自荐无门,才会回到他们这些绿草的怀抱,这让薛能总有种在拾凌昱牙慧的不太过瘾的感觉。
    因此如今见凌昱在皎然这儿吃到瘪,薛能只觉喜上加喜,终于逮着机会落井下石,自然不能错过。
    凌昱斟了一盏酒,又和薛能碰了碰杯,没有说话。
    八月里秋高气爽,人人都想办喜事,许是天候好了,所谓秋收冬藏,不管今年收成如何,总要为来年做打算。
    这厢皎然刚得了一桩喜事,蝉联酒状元,而苏氏也借着秋风的爽气,向夜凌音试探了二人的婚事,这消息也随着爽利的秋风送到皎然耳朵里。
    那时皎然正在次间的罗汉榻上哄皓哥儿安睡,手持葵扇轻摇,偶尔拍拍皓哥儿的后背,一边曲腿想着酒店的事儿,想着想着,明间里夜凌音和丁绮绰说的话就送到了耳朵里。
    小甜水巷宅子的正屋只有三开间,不似大户人家的五开间,梢间和明间隔得远,尽头听不见外头的声音,三开间没有这种烦恼。
    但这会儿夜凌音显然就是想隔着一展屏风,把话传到皎然耳朵里,既让她知晓苏氏的心意,若是不合,又能假作没听见不清楚。
    皎然侧着耳朵,手中的动作渐渐放停,轻轻搭在皓哥儿的小肚子上,许是不满意微风骤停,皓哥儿不满意地吧唧吧唧小嘴,皎然才又复摇了起来。
    一时间彩絮儿来禀热水烧好,白师太也回来了,皎然将葵扇交给白师太,这才起身回西厢房里去。
    皎然走后,丁绮绰便盯着门外道,“阿姐,你觉得如何?阿然可有和崔家结亲的意思?”
    夜凌音反问道,“你觉得呢?”
    丁绮绰道:“我瞧着有些玄。”
    “那可不是。”夜凌音轻叹一声道,“可惜了,我倒是觉得衡哥儿这小子不错,人上进,关系也离得近,知根知底,不会亏着阿然。”
    “阿姐觉得不错又如何,你最疼阿然了。”丁绮绰笑道,“要不然你也不会和崔夫人推脱阿然还小,心性未定,还想再留两年了。”
    其实留到十八岁再出嫁的人家不是没有,但多是先交换庚帖定下亲事的,而夜凌音借口皎然心性未定,便是在跟苏氏阐明皎然暂时还不想说亲。
    虽求亲被拒,但苏氏可没打退堂鼓,所谓买卖不成仁义在,况且他们这买卖也不算不成,这不,皎然并未许给其他人家不是吗,所以每日该串的门还是没落下。
    这夜里,夜凌音思来想去,忍不住到走到皎然闺房坐下,想听听女儿的意见,“阿然,你是如何想的,告诉娘亲可好?”
    终于还是来了,皎然嘟嘟嘴,抱着夜凌音的手臂撒娇,“娘亲,阿然都说不嫁人,一辈子陪着你的,娘亲这么快就要打发我了吗。”
    夜凌音替皎然将鬓间落下的刘海撩到耳后,瞧着这张隐在灯火中的脸,愈发标致,真不知是福是祸,“娘亲巴不得你一辈子赖在身旁呢,最好是你永远这般大,娘亲也不会老去你永远能这般赖在母亲怀里。”
    夜凌音顿了顿道,“但是,阿然,这有可能吗?”
    “娘亲……”皎然抬头看着夜凌音,觉着眼眶有些热,眼皮垂下,又嘟着嘴在她怀中蹭了蹭。
    “阿然也清楚这不可能的是不是?”夜凌音轻抚皎然的脸蛋,“娘亲不是要逼你,只是你生得这般好,若将来我们都老了,谁能护着你。”
    夜凌音看了眼睡在皎然榻上的皓哥儿,“泽哥儿和皓哥儿现在是好,可若成了家,有了新妇,姊妹到底和枕边人是不同的,谁能保证你们能同如今这般亲爱。”当需要做选择时,枕边人和一个被世人看做老姑娘的姊妹,孰轻孰重还真不好提前打包票。
    皎然觉得夜凌音是言重了,难以想象石敬泽和皓哥儿会不管她这位阿姐的死活,但理却是不假。
    “今日你就跟娘说说,衡哥儿那边的事儿你是怎么想的?好不好?”夜凌音捧着皎然的脸道。
    要说成亲,崔子衡哪儿哪儿都不差,可皎然现下对这些事儿完全就提不起兴致,一想到要谈婚论嫁,顿时就像失了方向的风筝,抓不住一根线。皎然摇了摇脑袋,沉甸甸地道:“娘亲,我也不知道。”
    皎然说的是真话。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不知道此路如何,不知道此情可否托付,私心明白崔子衡于她而言是上上之选,可眼见得以心想事成了,又忍不住缩回龟壳。
    皎然不是没有主见的性子,这点夜凌音十分清楚,从小到大,这丫头不止一次在她面前嚷嚷过待赚够银子便归隐田园去。
    这可真是骇人听闻,多数大人听了许会觉得这是童言无忌,笑过便无,曾经的夜凌音也这般以为,等小丫头长大就好了,但这几年皎然可没变过这套说辞,年纪轻轻便有颗看破尘世的心,夜凌音听了无不后怕。
    亲人在世都如此,若是哪一天她们都不在尘世,这丫头又当如何。夜凌音不求皎然有多大造化,也不想她学人成仙,只愿她知甜知咸地活着,这人在世,最重要的便是有念想,才能活得有滋有味。
    不过幸好,一切比她以为的要好,皎然说的是“不知道”而非“不喜欢”,夜凌音当然不会逼着皎然嫁给崔子衡,眼下知道皎然已有所松动,简直比听见皎然答应这门亲事还欢喜。
    娃娃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的,皎然想不想嫁给崔子衡,夜凌音焉能瞧不出来,这丫头于喜恶上从不拘泥自己,要是她喜欢你,什么事都能妥协,什么都能让给你,要是不喜欢,皎然教养使然,做到的也就是不理不睬。
    而对于崔子衡,皎然自然是喜欢,但那喜欢又远不足以让她点头嫁给他,所以这些时日皎然一直躲着,偶尔夜凌音话还没说出口,皎然便一脸支支吾吾想要开溜的颜色,不就是怕她问出些什么话来吗?
    因着喜欢这位发小,做不出直接拒绝伤害他的事情,所以才选择逃避。这不就跟皎然在客居相府那段日子一般无二吗。那时皎然偶尔出来见夜凌音一面,每回被问在相府过得可好时,皎然都是点头如捣蒜,笑嘻嘻地说是,生怕娘亲伤心。但那时彩絮儿和芙蓉儿也小,皎然的“威胁”哪里比得过夜凌音这位大人的命令呢?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皎然那点小九九,在夜凌音眼里都不够看的。
    第173章 第一七三回
    “良配难寻,不知道也无妨。”夜凌音安慰皎然道,“只是往后可要上点心,不好如此被动了。”
    皎然点了点头,待送走夜凌音,便抱着腿坐在床榻上,还真是被她娘亲说对了。于婚姻大事上,她似乎总被人推着走,推一步动一步,动一步挪一脚,蒙着眼睛装瞎,一贯如此。
    大概是连夜凌音看不下去,才会想来敲醒她这个木鱼脑袋。
    皎然拉开被褥慢慢躺进去,刚沾上枕头,皓哥儿就跟球一样从墙边滚过来,两只圆溜溜的黑眼睛咕噜噜在夜里亮晶晶的,这哪里睡着了嘛,敢情是翘着小耳朵偷听呢。
    皎然拧着皓哥儿的耳朵道,“你这只小老鼠,躲在墙角偷听大人讲话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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