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号,诸事皆宜。

    徐璐去了承恩伯府参加了朱家举办的赏兰宴。

    徐璐对兰花了解并不多,原本也不想去的,但朱家两个奶奶亲自登门相邀,这点面子肯定是要给的。

    朱家的赏兰宴还是办得挺隆重的,宾朋满坐,座无虚席。个个穿金戴银,仪态万千。妇人优雅端庄,小姐们明媚娇艳。

    徐璐去的时候不晚不早,她是与表嫂连氏一道去的。

    李骏如今可是帝都最炙手可热的朝廷权臣之一,加上侍奉在圣上跟边,简在帝心,自是百官争相巴结的对像。连氏妇凭夫荣,不管走到哪,也是一呼百诺。

    徐璐与连氏连袂而来,朱家的下人就是忙得脚后跟打手脑勺,也依然不敢怠慢,赶紧上前纳福问安,并恭敬地把二人迎了进去。

    亲自来迎接她们的是三奶奶周氏,和小连氏。

    周氏热情地迎上前,双方纳福见礼,连氏不喜周氏,神色略有些冷淡,不过也未曾失礼,颔首笑着说了几句客套话。

    徐璐就更不用说,这个总爱传别人阴私八卦的人,谁喜欢得起来?只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尽管心里不喜周氏,面上依然笑得一团和气。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们交情是真的好。

    周氏问徐璐怎么不把团哥儿带来。

    徐璐叹气道:“太调皮了,我怕他一来,把贵府的兰花全给祸害了,到时候可没地方赔。”

    周氏笑道:“少夫人哪儿话,兰花再美再好,也不过是死物,祸害了就祸害了,只要团哥儿高兴。”

    “若是爬到你们家房顶上揭瓦呢?”

    周氏张口结舌:“还还爬屋顶?”

    徐璐苦笑道:“是呀,实在是皮得不得了,所以真不敢把他带出来。”

    小连氏一手拉着姐姐,一手拉着徐璐,显得亲热不已,周氏有些妒忌,不过也知道人家与连氏可是亲姐妹。

    很快,她们一行人就来到朱家的花房。路上不时有人招呼着她们,徐璐微微浅笑,又停下来与对方寒暄着。她与这些人也就是点头交,虽说时常见面,却并未深交,见到的第一句自然就是:“怎的不把你们家哥儿带出来?”

    徐璐千篇一律以“调皮到不可想像,不敢带出来当破坏王”当理由。

    幸好这些人也并非一定要见团哥儿,不过是见面时找的话题罢了。

    主持朱家中馈的长房媳妇张氏也过来向她们打招呼。徐璐和连氏赶紧回礼,张氏是英国公千金,年约三十来岁,身材发福,面容只是普通,却自有股不怒而威的威仪,举手投足间,公卿家的嫡女风华一时无俩。

    张氏非常热情地招呼了连氏徐璐,说了一会子话,又让小连氏好生招呼,自己则把周氏领走了。

    周氏有些不甘愿,但长嫂的吩咐又不好不听。

    等周氏走后,三人说话就更随意多了,小连氏拉着连氏她们就要去赏兰厅赏兰。

    徐璐说:“赏兰可以,但千万别叫我做诗什么的,妹妹可得替我顶着。”

    连氏也赶紧说:“对呢,只要不叫我做诗,不说赏兰,就是赏草赏树都成。”

    小连氏哈哈大笑,拉着她们的手说:“走吧,不会让姐姐做诗的。做诗的都是那些名门才女,与咱们不相干的。咱们只需瞧着就是了。”

    朱家的赏兰院很是阔大,九丈宽的院子里,植了两颗大榕树,树下呈圆型摆放着各色兰花盆栽。走廊上,以及花房里,也都齐整地摆放着各式花盆。客人穿梭其中,嘴里不时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人群中,有人正高声阔气地说着:“……百花之英。从远在深山人未识,不采羞自献的空谷小草到进入丰都大邑、名门雅室乃至远乡陋屋,成为千百万人家的赏品,正所谓‘君子修道立德,不为穷困而改节。’‘兰生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兰为花中君子、养心之花,国色天香,号称‘天下第一香’王者之香、国香、香祖。识者是宝,不识者是草。兰花尽管高不过盈尺、花不足满寸,却倍受青睐,蔚为大观且历久不衰,一靠其无与伦比的纯香,二靠多姿多彩的姿色,三靠人们高洁的鉴赏之心……”

    徐璐望过去,顿时就乐了,居然是顾月芙。

    小连氏皱了皱眉头,低声对徐璐道:“她究竟是赞美兰花,还是赞美自己品性高洁?”

    连氏笑道:“她那样的人,也品性高洁?那我就成圣人了。”

    顾月芙肚子里还是有不少墨水的,又称她以前在家也酷爱兰花,家中种有四季兰,春兰,寒兰,及春剑,每到春季,都要请闺阁姐妹们赏兰云云,身边倒也围了些年纪相当的年轻少妇。

    连氏拉着徐璐和小连氏说:“走吧,咱们也去赏花。”

    承恩伯府的兰花品种还是很齐全的,几乎有三十余个品种,徐璐一个品种都不识得,只能从别人嘴里听到一星半语的介绍。

    兰花开得很是含蓄娇美,虽然花朵模样不及牡丹百合,但自有股高洁风华。

    徐璐指着一朵半开半合的紫兰对连氏道:“表嫂,您瞧,这花朵虽比不得牡丹的艳丽,玫瑰的娇艳,莲花的圣洁,可却自有种质朴文静、淡雅高洁的美呢。尤其这香味,着着独特芬芳。”

    连氏笑道:“那是自然,不是有句诗叫‘气如兰兮长不改,心若兰兮终不移’么?兰花一向被喻为四君子之一。

    兰者,王者之香,草中之王,不乏孤芳自赏。其淡雅馨香的气质,一向深受风流人物、雅人俗士所喜。”

    徐璐眨眨眼,靠近连氏,小声道:“什么叫风流人物?是下流的流么?”那些成日流忘返于青楼的文人墨客也叫风流。

    连氏忍着笑,捏了她的鼻子:“促狭。虽说兰花有孤芳自赏之境,但其香、雅、幽、却是令人称赏的。”

    徐璐自然也知道兰花的品性和特性,但仍是忍不住说:“好些人自喻为兰,其实,他们也只学到了些皮毛罢了。兰花从不取媚于人,也不愿移植于繁华都市,一旦离开清幽净土,则不免为尘垢玷污。因此,兰花只适宜于开在人迹罕至的幽深所在,只适宜于开在诗人们的理想境界中。但人类哪能真正像兰花那样,不受尘垢污染呢?有些人呀,只学到了兰花的孤芳自赏,却不曾品悟兰花的品性高洁,端庄质朴。”

    连氏连连点头,“妹妹说得是。说到孤芳自赏呀,这类人还真不少。可真要讲品性高洁,可就少了。”

    徐璐虽然不懂欣赏兰花,但仍是走马观花地在诺大的院子里走了一圈,不过却是学不来那些妇人,每看到一盆花,就会发出倒吸气的艳羡声,然后围在一起不肯走了,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这盆花的不俗之境,引经据典,谴词优雅,意境深远。

    徐璐深深佩服这些人,悄声对连氏道:“看来,就只有咱们是俗人呢。”

    连氏打量了周围赏花的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是呀,就只有咱们是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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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4章 挑唆

    连氏打量了周围赏花的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是呀,就只有咱们是俗人。”

    走了几步,又瞧到前边围了一群人,徐璐也不可避免地挤进去瞧了个究竟,其花很是奇特,叶四到九枚,长十三四寸,宽三寸左右,米黄颜色,中带暗红色,先端渐尖,徐璐见周围人个个惊讶艳羡的神色,又见朱大太太一脸的骄傲,忍不住问这是什么兰花。

    朱太太还来不及说话,旁边就有人笑道:“少夫人是福建人吧,居然还不识认此花么?”

    徐璐说:“我就是个俗人,还真不认识呢。”

    另一个声音又脆生生响起:“唉呀,少夫人也是出自书香世家,又是福建人,如何会不认识这种冬凤兰,少夫人这可在埋汰咱们呢。”

    徐璐听这声音有些面熟,就望了过去,是沈四夫人。沈家是书香世家,朝廷重臣,朱家是皇亲国戚,一向少有交集,想不到沈四夫人居然也来了。

    一些人听了沈四夫人的话,就纷纷笑问徐璐:“少夫人一看就是个雅人,想必也懂兰花吧?一会儿做诗的时候,少夫人还得露两手给咱们瞧才成。”徐璐赶紧说:“我就是个俗人,肚子也没什么墨水,你们可别拉下我。谁让我出丑,我就恨谁一辈子。”

    人群在散发一阵善意的笑意。

    也有取笑徐璐的,不过都是些善意的取笑。

    顶级官宦圈子里,各类赏花品茗的场合里,不好拼权拼财富,就只有拼文才了。大家也都认为,肚子里有两分墨水是件很光荣的事。就是没有墨水的,也怕让人说成是俗人。徐璐这样直接承认的,倒是少见。不过人家有承认的顶气,她们可没有的。

    不过徐璐还是让好些人启发了灵感,至少连氏和小连氏就赶紧表示,她们也是俗人,今天也就是来附风作雅的,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很快,就又有人说:“少夫人太过谦虚了。一直听说凌少夫人嘴才了得,出口即成章,想必也是饱读诗书之人,一会儿还要请教少夫人才是。”

    说话之人声音脆脆的,甜甜的。

    徐璐看了过去,是个结着辩子并插着枚赤金打造的镂空凤钗的姑娘,此人生得高高瘦瘦,修长的脖颈像天鹅一样优美,模样儿很是清丽,此刻正对徐璐甜笑着:“少夫人可要不吝赐教哦。”

    看这少女的神色,倒不是特地来挑衅,反倒是有讨好的意味。

    徐璐就笑着说:“若是讲持家之道,女红妇容什么的,我倒是可以教你一二。若是讲作诗赏花,小姐可就找错人了。”

    一些肚子里没什么墨水却不得不装出一副有墨水的妇人纷纷点头附和着,这话她们爱听。

    而一些有墨水的人则微微皱起眉头,有的甚至说:“少夫人依您这么说,咱们这些作诗赏花的,就不是好主妇了?”

    说话之人徐璐也有些印像,泽云侯府的千金,京军副统领林骏的从妹,授太子少师勋衔的张家的长媳妇。其夫婿张成,是宣德六年的新科进士,如今在翰林院授了从七品编修。

    尽管这张林氏对徐璐不怎么友善,不过徐璐却依然好脾气地笑道:“张大奶奶好才华,既能作诗赏花,又能主持中馈,而我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这些了。”

    张林氏没有再说话,倒是与她在一起的头插白玉镶金丝凤簪,穿红地玫瑰紫遍地缠枝芙蓉花的锦缎褙子的少女却挑眉笑道:“少夫人谦虚了。少夫人不愿与咱们为伍,是真的不会,还是瞧不起我们?”

    徐璐看了这少女一眼,很是面生,头上簪着凤簪,证明已订有婚约,就是不知是哪家的千金,她淡淡地道:“让这位小姐笑话了,我这人肚子里可没什么墨水,所以不敢献丑。你就尽管笑话我吧。我脸皮厚,不怕被笑话的。”

    这是真的生气了。

    围观的人听得心惊胆战,但都默不作声,她们也想瞧瞧,这打哪来的才气逼人的小姐,这般不知死活,仗着自己肚子里有些墨水,居然当场嘲笑凌少夫人。

    徐璐从来没有在人前作过诗,也很少参与赏花品茗之类的宴筵,想来是真的不会。但人家都已明明确确地说自己不会了,居然还有人穷追猛打,这就有违交际原则了,也容易得罪人。

    也不知这位是哪家的小姐,真是谁娶了谁倒霉。

    所幸这位小姐也听出了徐璐语气里的不善,见好就收。倒是她身边的另一穿粉红色绣小金花褙子的少女叫道:“少夫人大概没说实话吧,我可是听张家二公子不止一次与我说起过,少夫人可是出口成章,胸有点墨的女文豪呢,张二公子可是佩服得紧呢。还时常与我说,将来娶妻,必要娶少夫人这样的女子。”

    那位头插白玉镶金丝凤簪有少女飞快地捂了她的唇,惊慌道:“好妹妹,你可是魔怔了?”

    张大奶奶也厉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平日里你可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说,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目光却凌厉地盯着那头插白玉镶金丝凤簪的少女。

    少女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却依然镇定地道:“霞姐姐息怒,雨妹妹也就是道听徒说罢了,当不得真的。凌少夫人一向宽宥,应该不会放在心上的?对吧,凌少夫人?”

    这少女大概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脸上毫无血色,“我,我……只是道听徒说罢了。”

    众人倒吸口气,纷纷觉得这位小姐疯了。

    道听徒说的事儿,她居然当着众人的面,暗指张家公子与徐璐有私情,这无中生有的事,居然还敢拿到这样的场合来说。

    徐璐也是怒火滔天,她在张大奶奶、头插白玉镶金丝凤簪少女、以及粉红褙子的少女脸上来回扫视,最后冷冷一笑:“这位小姐很是面生,不知是哪家的千金?我以前怎的没见过?”

    张大奶奶赶紧道:“凌少夫人请息怒,这是舍妹,自幼被我娘给宠坏了,不知打哪听来的谣言,心直口快就说了出来,她也不是成心的,还望少夫人大人大量,恕罪则个。”

    粉红褙子的少女是张大奶奶的娘家胞妹,林雨。也是泽云侯府的千金。这时候她也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心里也发怵,早已躲到姐姐身后去了。

    徐璐冷冷一笑,盯着林雨:“谣言?不知张小姐听了谁的谣言呀?”

    林雨脸色发白,下意识看向头插白玉镶金丝凤簪的少女。

    那少女却镇定地拉过林雨的手,稳稳地笑着:“只是谣言罢了,当不得真的。俗话说,谣言止于智者,只要问心无愧就好。还请少夫人不要放心上。”

    徐璐淡淡一笑:“谣言止于智者,这话倒是说得好。”她盯着林雨,脸色一板,冷冷地质问道:“泽云侯府好歹也是世家大族,林家女儿不都是贤良淑德么?谣言?我倒是不这么认为。林小姐既然知道得那么清楚,想必时常与张二公子见面吧?否则哪说得出这些话来。哼,我一直以为林家家风清正,只是今儿瞧到林小姐这般,却是让我失望了。”

    这在暗指林雨与张二公子时常见面,这对于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也是极大的名声污点。

    张大奶奶强笑一声:“我妹子说话不经大脑,开罪了少夫人,我替我妹子向少夫人陪罪。只是还请少夫人嘴上留情,我家小叔已是与这位秦家小姐订有婚约。我妹子与秦小姐可是手帕交的。”

    原来,这位头插白玉镶金丝凤簪的少女,就是张二公子的未婚妻,是保定秦家的千金。

    保定秦家出曾出过阁老,不过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但如今的秦家依然势大根深,秦家大公子是宣德三年的进士,如今在翰林院熬资历,据说再过两年就要外放了。

    秦小姐对徐璐恭敬福了身子,温婉又不失大气地道:“少夫人请息怒,雨妹妹心直口快,但她是无心的。我远在保定,也时常听人提起过少夫人一向胸怀广阔,想来不会放在心上吧?我在此替雨妹妹向少夫人陪罪。”说着深深福下身子去。

    众人暗自点头,觉得不愧为保定秦家出来的小姐,就是有风仪,大气,是做主妇的料。生得又好看,家世也不低,张二公子倒是有福气。

    徐璐却冷冷一笑:“秦小姐怕是高估我了,我这人心胸可不宽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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