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梅得了镜子,很是高兴,脸上浮现倨傲又得意的神色。

    徐璐忽然就有不喜。

    杨玉梅那副神情,称为矜持都属勉强,完全就是鼻孔朝天的模样。这是恃长傲然的典型。

    好些人开始恭喜杨玉梅。

    虽然也有说酸话的,甚至还把话引到徐璐身上,说什么:“做闺阁千金就是好,可以姿意过活。等做了妇人,怕就由不得这般了。还是凌少夫人说得好,这些风花雪月的玩意,也就是偶尔用来消谴消谴。平时候呀,柴米油盐才是咱们女人的归宿。”

    徐璐瞥了说话的妇人一眼,她认得此人,杨士清的嫡长女,提刑按擦使司周家的嫡长媳妇,人称周大奶奶。

    杨氏的话可没人附和,因为她们知道杨家与凌家的恩怨,附和了杨氏,可就是得罪了徐璐。但替徐璐说话,又要得罪杨氏,干脆就两不相帮,静观其变。

    好些人还是想看这些大人物掐架的。

    正值风光得意的杨玉梅也听到了这句话,看徐璐的目光就有些冷了。

    徐璐从来不会小瞧挑唆的力量,于是当下就反击回去,她斜蹩了周杨氏一眼,很是不客气地道:“我与周大奶奶可不相熟,我几时在你面前说过这样的话?挑拔离间也要讲点技术好不好。”

    徐璐说话很不客气,反击又刁钻凌厉,当下就有人笑了起来。

    这下子轮到周大奶奶下不了台。

    杨玉梅又把冷溲溲的目光瞟向周大奶奶,面带阴鸷。

    徐璐又瞧到了程三小姐。

    程三小姐大概在这场诗斗中落了下风,脸色很是不甘。

    但没有人注意她,众人的目光全集中杨玉梅身上。

    徐璐对杨家没什么印像,不过能外放出去把官做到一省布政使,也是非常了不得了。徐璐也随连氏去恭喜了杨玉梅一番。

    杨玉梅生得很漂亮,修长洁白的脖颈像天鹅一样优美,黛眉朱唇,柳眉杏眼,衣着不俗,雅致而新颖,好一个天仙般的少女。这时候正神色傲然地享受着众人的恭喜,连氏徐璐林夫人这样的身份,都没被她放眼里,也只是轻轻颔首,说了句“过奖”便再无二话。

    徐璐与连氏互望一眼,不约而同地退了出去,当看到周氏的身影,二人赶紧避了开去,躲到一株白松木盆栽后。等周氏消失后,这才又站了出来。

    徐璐回头,杨玉梅已众星捧月地辞别朱老太君和朱家几位主人,让人抬着镜子昂首挺胸离开了朱家。

    而那位落败的程三小姐,却是快手快脚地服侍韩国公夫人用茶,手脚麻俐,动作殷勤。

    徐璐与连氏相视一笑,徐璐说:“我记得齐家六爷好像还未订亲。”

    连氏笑得文雅:“妹妹好记性,齐六爷确实还未订亲。”

    小连氏挤了进来:“是不是背着我说我的坏话?”她也瞧到了正对齐夫人服侍殷勤的程三小姐,脸上闪过不屑,“真是怪了,才女不都恃长傲物,孤芳自赏么?怎么还这么赶着巴着,这也太丢才女的脸的了吧。”

    徐璐失笑,小连氏也真够刻薄了。

    连氏看她一眼:“人家又没惹你,何必说话刻薄。”

    小连氏当下就说:“谁说她没惹我,她惹我的地方可多着了。”

    然后小连氏就说起了她与程三小姐的恩怨,“我还不曾嫁到朱家时,与这程三有过一回短兵相接。去年姐姐不是送了我一件掺金丝遍地金的大毛鹤氅么?狐狸皮的里子,羊绉缎的面料,可好看了。我穿在身上,立时人都精神了几分。姐妹们可羡慕死我了,大概就刺激了这程三。后来在杨家的后花园里,前边有个水坑,她居然故意溅我一声的污水,我就知道她是故意的,与她吵了起来。她非但不承认,居然还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扮可怜,害得所有姐妹们都替她说话。虽说后来她让杨大伯母训了一顿,说身为闺阁小姐,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也只有姨娘养的才有此作派。一般大家子出来的女儿家,谁会像她那样,动不动就哭自己命苦你们瞧不起我的。哈哈,原来这程三居然就是姨娘养的,难怪小家小气的。上不得台面。”

    穿戴精致又有些才气的程三小姐居然只是庶出,倒是有些意外。不过,瞧她那动辄就谄媚讨好的嘴脸,也就不足为奇了。

    说起来,庶女也有庶女的无耐,嫡女有父母帮着打算,有丰厚嫁妆,嫁入高门,过着风光显赫的日子。而庶女,却只能受嫡母安排,遇上刻薄的嫡母,如何有好下场。所以一些有不甘心的庶女,也只能自己奋斗了。

    小连氏又说:“眼下她似乎又瞧中了齐家七爷吧。不过齐夫人哪会瞧中她?就只有这程三没个眼色,还一个劲挤在齐夫人跟前,端茶倒水的,服侍得好不殷勤。可惜齐夫人对她都爱理不理的,刚才对程家另一个庶女的态度都比对她好,甚至还问程太太程四小姐是否订有婚约,这程三为了排除异已,居然还故作天真得说,‘唉呀,金陵九如巷的付老太太最近时常带着她孙子登门,太太好生偏心的,每回都只让四妹妹接待’,程太太那双眼几乎淬了毒似的。”

    徐璐恍然大司,难怪刚才她对主动上门来讨好的程三提不起好感,原来她下意识认定这程三心术不正,如今听小连氏这么一说,果然如此。

    说着说着,大家又说到了杨玉梅身上。

    “奇怪了,这杨玉梅及笄也有一两年了吧,怎么还没有嫁人呢?连订亲都不成。”连氏有些不解。

    徐璐也很是不解,杨家门弟也是显赫的,杨玉梅长得漂亮,又有才气,按理说正是一家女百家求,可杨玉梅都快十八岁了,居然还没有嫁人,还待字闺中,真是奇怪。

    徐璐说:“会不会是订了婚约,但夫家或是别的缘故,误了成亲?”

    连氏摇了摇头:“她还梳着小姐的发髻,连簪子都没有插,哪像是订有婚约的人?”

    及策的姑娘会把头发结成小辩,表示已及笄,可以议亲了。而留着少女的发髻,再戴上簪子,就表明已订有婚给的。杨小姐梳着少女的发式,却未曾戴簪,故而连氏才会说杨小姐未曾订婚。

    庆昌侯杨二奶奶却神秘一笑:“你们可就是孤陋寡闻了,这位杨小姐,人家可是有大志向的。一般的凡夫俗子可瞧不上的。”

    也是,身为才女,又是各诗会中最受人瞩目的才女,冠盖满京华,自是不会瞧上一般的男子就是了。

    徐璐想了想就说:“才女的世界,咱们俗人可是没法子懂的。”

    诗会结束后,客人们又去后花园里看戏。

    戏台搭在宴处厅外头的院子里,客人们陪同朱家太太们环坐在宴息处看红。

    徐璐有些倦了,没心情看戏,与连氏杨家几位奶奶们连袂向朱老太君告辞。

    朱家几位太太都坐在朱老太君身边说笑着,朱家的奶奶们也各自服侍在左右,徐璐没有瞧到乔三妹,却是看到了周氏。

    周氏正想过来,但被她婆母给叫住了,只好不甘不愿地起身给朱二太太倒茶去。等倒了茶,徐璐这边已与朱老太君告辞完毕,由朱大奶奶亲自相送。

    小连氏赶紧拦下朱大奶奶说:“大嫂你今天也够累了,客人就由我来送吧。”

    朱大奶奶就没有再坚持,只让小连氏不要怠慢了客人。

    周氏赶紧过来说:“我和五弟妹一起送诸位出去。”

    朱二太太就道:“周氏,我忽然有些冷,你去我屋子里拿件披氅来。”

    徐璐与连氏等人相视一眼,都心照不宣地微笑起来。

    ……

    时光如梭,转眼间,徐琳小产后已有半个月了。

    经过半个月的修养,徐琳已出了月子。来安国侯府拜访姐姐。

    这阵子徐璐推掉了好些花会茶后之类的邀约,一心一意在家给身边已到年龄的大丫鬟们准备成亲事宜,加上马上就进入五月,安国侯府也要举办一场春宴。徐璐就忙得脚不沾地。

    徐琳来的时候,徐璐正在对管事们发号施令,而这些穿着体面的管事们个个神色恭谨,唯徐璐马首是瞻的神态,深深刺激了徐琳。

    每个女子内心里都有种渴望,希望自己能够奴仆成群,威风凛凛,一呼百诺。

    但并非每个女子都能够驾驭下人。

    徐璐看到徐琳,就说:“妹妹先坐会儿,等我把手头的事儿处理了。”

    徐琳就坐在东厢房里,看徐璐对管事们发号施令,很是羡慕。

    等徐璐打发了所有管事,丫鬟们抱走了账本对牌钥匙,徐璐在丫鬟的服侍下净了手,这才笑问徐琳:“身子可养好了?瞧你脸色还有些苍白。”

    徐琳说:“整整坐了半个月的小月子,身上的恶露总算干净了。婆婆这才准许我出门。”

    徐璐又问了她婆母大嫂对她是否好,徐琳就笑了起来:“有长姐那番威摄,她们敢不对我好么?”

    如今庄母和庄大嫂恨不得把徐琳供着。

    得知庄大嫂如今安份了,也不再动辄就挑唆,只是一直深居简出,不怎么爱走动了,看来那场板子应该是把她打服了。

    徐璐就说:“这样也好。”又问了庄家其他事儿,徐琳老实回答了,得知她小产后的半个月里,整个大兴县有头有脸的人都携礼来看望她,而徐琳却是不知所措的烦闷模样,让徐璐说了她一顿。

    “……锦上添花没错,但这些人可深交不得。你可以与这些人结交,但不可走得太近。还有,你这性子,我总是担心你被人卖了还替人家数钱。逢人只说三分话,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自己也要有个成算。”徐璐努力教她应酬之道,“虽说妹夫如今也只是五品的千户,暂且用不着你出去应酬,可我瞧妹夫也是有大志向的人,总有一天会爬到高位。你就更要打起精神来应付,做好妻子应做的份内事。所以从现在起,你就要替妹夫广结善缘才是。不求你给妹夫拉多少同盟,至少不要随意得罪人。就比如你这回坐小月子,既然有好些人家都送了礼来,这些人家将来家中若有个风吹草动,你可怠慢不得。红白喜事人情往来最是常见的,这送礼收礼也是门学问,你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问李嬷嬷。李嬷嬷是我婆母使出来的老人,一直得夫人重视,自有她的厉害之处。”

    徐琳表示受教了。

    又有管事来请示徐璐,说各庄子管事送来了二十来车野禽和蔬菜。

    徐璐就派了外院的几名账房出去清点数目。并让人在外院备下了酒席,请各大管事们喝酒吃饭。

    过了不一会儿,又有人来请示徐璐,梨园班子也进了府,需要安置在哪。

    徐璐就说:“后花园右边不是有幢沁香阁么?就把他们安顿在那儿吧。”

    回事处的婆子就有些迟疑:“这回梨园班子来了四十多人,有男有女,沁香阁怕安顿不下吧。”这回的春宴,也是有赏花的性质,自然就要后花园赏花了。所以戏台要搭在后花园里。

    徐璐说:“往年咱们家请梨园班子进门,不都是住在沁香阁么。往年都安顿下了,今年为什么就不成。”

    那婆子就不再说话了,徐璐又派了另一个婆子领着人去了沁香阁照看。

    接下来,就是些锁碎的事儿,也有管事不时进来请教徐璐。

    徐琳见徐璐如此忙碌,很是迷惑:“长姐开始主持中馈了?”

    徐璐点头:“后天咱们家就要举办春宴,大概有三百桌的客人。到时候可有得忙呢。怕没法子招待妹妹了,还请妹妹恕罪。”

    徐琳自然不会说什么,反而替长姐高兴。

    她又低声问道:“长姐,团哥儿他奶奶,对你可好?”

    徐璐愣了下,忽然想到庄大嫂曾经说过自己在安国侯府受婆母搓磨的事,不由笑了起来,说:“你看我像过得不好的模样么?”

    徐琳又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她的姐姐越发稳重周全了,但面容却是少有变化的,依然貌美如花,皮肤洁白胜雪,眉清目亮,半分过得不好的影子都没。

    徐琳就暗恨庄大嫂乱传谣言,觉得挨那顿板子实在是活该。

    看了徐琳的神色,徐璐就笑问:“是不是我在婆家过得不好,你在婆家就挺不起腰杆不成?”

    徐琳低下头来。

    徐璐忽然就叹口气,这个傻妹子哟。

    ☆、第177章 客人

    徐琳知道徐璐忙,坐了不多会就告辞离去。

    徐璐送她到门口,让她后天早些来玩。

    晚上凌峰回来,就问徐璐:“你与袁太太究竟说了什么话呀,今儿个袁向天特地在官衙外等我,然后一个劲得感激我。”

    徐璐得意直笑,就说起了她的丰功伟绩:“……我想着,爷既然不看好袁向天,但人家都求上门来,不管拒绝的话说得再委婉,总是得罪人的。所以我就派人直接了当得告诉了袁太太,让她赶紧规劝袁向天,因为他在泉州没能把屁股擦干净,地方御史已把弹劾的凑折上交都察院,别说升官,就是保持原来的品秩怕也不容易。让袁向天赶紧先下手为强,以退为进,上书朝致仕得了,至少可以保全现在的官位品秩,不至于落得丢官罢职的下场。我还与袁太太说:袁大人的差事,我们爷是真的无能为力。不过若是袁大人能够壮士断腕,我家爷倒是可以保袁大人周全。袁夫人被我的话给吓得脸色发白,火烧屁股就回去了。怎么?袁向天当真向吏部上书致仕?”

    凌峰笑道:“是,今日特地来了吏部,递交致仕文书,称年迈体衰,在福建任上,因能力不足,并未替朝廷、替百姓做实事,深感不安。也因能力不足,不敢担当重任,特上书致仕。郎中周欣荣收下了文书,然后呈交给我。我说这些事儿应该归右侍郎王梓明管。又当着袁向天的面,暗示周欣荣,袁向天与我有些交情。这周欣荣倒是乖觉,大概与王梓明说了什么吧,王梓明准了袁向天的致仕,还对他以往功过进行了褒扬。还给了半品加官衔。”

    一般致仕官员,对朝廷贡献颇大的,朝廷通常会加半级官衔,以示优待。袁向天受了徐璐的蒙骗,误以为朝廷即将清算自己,心慌意乱之下,主动上书致仕,居然躲过了清算,反而还能加官致仕。自是喜不自胜,原本抱着对未来的雄心勃勃,忽然发现升官不成,还要面临牢狱之灾,能够保住原来的官位,还能加官致仕,自然是心满意足了,对凌峰也就感恩戴德了。

    ……

    五月三号,凌家举办一年一席的春宴。

    恰巧今日又逢官员沐休,好些人家也都携家带女,幸好早有准备,这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凌家的姻亲是最早抵达的,光武夫人的娘家就来了十多人。紧接着,是乔老太太一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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