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言一边扶着叶修筠往寝殿走,一边宽慰道,这可说不准,万一人家姑娘是殿下的福星呢。

    叶修筠仍是皱着眉,你也说了是万一,他现在周身暗藏危机,何苦让人家也跟着踏入险境

    哪有您这样嫌弃自家孩子的?殿下年纪大了,也是时候娶妻生子了,总不能让殿下一直孤零零一个人吧?婉言摇了摇头,不甚赞同她家小姐的想法。

    叶修筠拧着眉,依旧认为长子不该过早涉及情爱。起码得等他有保护旁人的能力,才有资格去想那些事。

    回了寝殿,婉言帮着叶修筠重理云鬓,描眉涂脂,又换上了一套素雅的水蓝色宫装。

    对着镜子仔细确认看不出虚弱之相,叶修筠才放下心来,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约莫半个时辰后,敖夜与佘宴白并肩而来。

    两人身后不远处跟着福安和几个宫人,皆或拎或抱着敖夜回程路上差人买来的特产。

    我阿娘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你不用担心。敖夜道,等见了你,她一定会喜欢你。

    爱屋及乌?

    佘宴白红衣外披着狐皮披风,领口一圈是蓬松而柔软的狐绒,暖和是暖和,却对他一条出生在冬至、天生体寒的蛇妖无用。

    也就敖夜的体温能使他染上些许暖意罢了。

    敖夜顿了下,低声道,不,你本就招人喜欢。

    佘宴白仿佛听见了什么极为好笑的话,笑得个不停,我?招人喜欢?哈哈哈

    嗯。敖夜点了点头。

    佘宴白擦去眼角笑出的泪,行吧,我信你这一回。

    一进栖凤宫,便有宫女引着两人往正殿走去。到了后,只见殿内的主位上坐着叶修筠,身旁则站着婉言。

    而福安与宫人把东西放下后,便和引路的宫女一道退下了。

    此时,殿内已无外人,敖夜不用顾忌那些表面礼仪,便直接道,阿娘,儿子回来了。

    一侧身,指着佘宴白,他眼底浮现出一丝忐忑和期待,这是宴白,曾救我于危难,后来又陪我在江宁府吃了不少苦。

    宴白见过皇后娘娘。佘宴白眉头微蹙,仔细打量了一下敖夜娘亲的面容。她虽用脂粉营造出了一副好气色,但却瞒不过他一个大妖的眼睛。

    若他没看错,敖夜的娘亲病气缠身,已有将死之相。

    佘宴白看着身侧因见了娘亲而神情柔和下来的男人,心情忽然变得沉重。

    踏入仙途的修者或许还有一线逆天改命的机会,但区区凡人,命数难违。

    阿夜他,要没有娘亲了。

    叶修筠与婉言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一丝惊讶。

    她们人在深宫,消息不大灵便,只听闻太子带了个美人回来,却不成想,这美人竟是个男子!

    再美,他也是个男子啊!

    接着,两人看着敖夜,眼神极为复杂。又看看佘宴白,脸色愈发古怪。

    婉言想着她家小姐可能没有外孙了,心下不住惋惜。

    叶修筠则坚定了今天做一个恶人的决心,不论美人是男是女,她儿子都不该随便把人带到京城这个福祸难料的地方。

    阿娘,有话不妨直说。敖夜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于是道。

    叶修筠回过神,笑道,娘亲有一本佛经落在佛堂里了,夜儿可否帮娘亲取来?

    敖夜抿了下唇,附在佘宴白耳畔说了一句话,然后便依言去佛堂寻一本压根不存在的佛经。

    宴白,来,这边坐。叶修筠招呼道。

    许是这会儿子不在,叶修筠有所松懈,整个人都不复刚才的精神,像是瞬间被一层阴影所笼罩。

    佘宴白依言坐下,与叶修筠离得很久,这令他更是确认了心中的猜测敖夜的娘亲命不久矣。

    娘娘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叶修筠沉着脸,严肃道,宴白可否离开我儿?若你答应,本宫可送你一生享用不尽的金银财宝。

    说罢,她紧紧盯着佘宴白的脸,却见他面露难色。

    恐恕难从命,因为我与阿夜已佘宴白刻意停顿了一下,然后叹道,不过您毕竟是阿夜的娘亲,若您真的不愿我们在一起,我我走便是。

    美人垂首,眉梢眼间流露出一丝轻愁,端的是动人心魂。那白狐绒衬着巴掌大的脸,愈发显得他惹人怜爱。

    夜儿真是混账!他怎能尚未成亲就、就唉。叶修筠靠在椅中,目露怒色,片刻后神情一软,叹道,罢了,罢了。

    沉默一会儿,她朝一旁的婉言道,去将那东西取来。

    两人主仆多年,早已心有灵犀。叶修筠说得语焉不详,却不妨婉言知道她要的是什么。

    婉言一离开,殿内只余叶修筠与佘宴白二人。

    夜儿刚刚和你说了什么?叶修筠有些好奇,这会看佘宴白的眼神颇为慈爱。

    佘宴白抬起头,微微一笑,阿夜说您一向怜爱美人,定不舍得为难我。

    嗯,尤其是柔弱美人,这位曾自诩为保护者的皇后最是不忍。

    叶修筠一怔,这孩子真是

    她望着佘宴白,又是满意,又是忧愁。此后,她儿敖夜多了羁绊,亦多了软肋,也不知是福是祸。

    小姐,给。婉言匆匆走来,双手捧着一个巴掌大小的方木匣。

    叶修筠坐正了身子,抚摸了一下木匣后轻轻打开,望着里头的东西目露怀念,然后朝佘宴白招了招手,笑道,过来,阿娘有东西要给你。

    阿娘?

    佘宴白眼神一暗,他生来便失去父母,这会沾敖夜的光凭白多了个娘亲,还真是新鲜呐。

    想来想去,只有这东西送你合适。叶修筠取出木匣里的东西放进佘宴白手中。

    那是一块玄铁铸造的虎形模样的物件,上面刻有密密麻麻的文字,但似乎只是半块。

    佘宴白垂眸一笑,多谢娘娘的赠予。

    他收紧手指,借由微凉的掌中物消去叶修筠指尖不甚留下的余温。

    至于一声阿娘,恕他实在没脸叫出口。

    没多久,敖夜回来,一眼瞧见他手里攥着的东西,顿时目露喜色。

    那是能够号令北境将士的虎符,在认人不认符的北境虽不是要紧之物,但持符者必是北境上下信赖之人。

    不过对敖夜来说,这意味着他娘亲对佘宴白的承认。

    叶修筠看着敖夜喜形于色的表现,心情微酸,她怕是无缘得见两人的喜事了。

    阿娘乏了,你们回去吧。

    嗯。敖夜习惯了这般短暂的会面,便道,过几日,儿子再来看您。

    叶修筠点了点头,笑望着两人相携而去。等看不到人影时,她靠在婉言身上,神色疲敝,低喃道,夜儿以后可以带他去北境,骑马,看雪,打猎

    婉言轻轻拍打着叶修筠的背,听着她的畅想。

    出了栖凤宫没几步,敖夜与佘宴白便迎面遇见一人。

    样貌清隽的男子左脚似乎有疾,拄着手杖走得很慢,模样亦很滑稽,有点像鸭子。

    抬头看见敖夜后,他露出微笑,皇兄。

    敖夜皱了皱眉,一把拉住佘宴白的手腕,带着他换了条路走,直接忽视了那人。

    佘宴白依稀看到在他们转身之际,那人变得失落的神情,不禁心生好奇。

    太子殿下怎能如此无礼!

    太过分了,他压根没有把二殿下您放在眼里!

    敖珉回头静静地看着两个拱火的小太监,直把他们看得悻悻地闭上了嘴,才继续往栖凤宫走去。

    进去前,他低声道,对太子不敬,按照宫规,你们应当被杖责而死。

    两个小太监瑟缩了一下,连忙道不敢了。

    走远后,佘宴白道,那人是谁?

    他乃二皇子敖珉,母妃难产而死,便养在了我阿娘名下。敖夜神色淡淡,又补充了一句,与我那未出世的弟弟同龄。

    于他心中,这个占据了他弟弟位置的皇子堪能与敖稷并列。

    快回到东宫时,佘宴白停下脚步,望着敖夜高大的背影,手心里犹攥着的虎符已与体温一般凉。

    发觉他没跟上,敖夜回首,眼神温柔,走累了?

    他走回来,在佘宴白面前蹲下,上来,我背你回去。

    佘宴白伏在敖夜背上,眸光明明灭灭,最后忍不住在他耳畔道,阿夜,若是有朝一日,你失去了至亲至爱,会如何?

    敖夜步伐稍顿,想了想回答道,我不知。

    佘宴白轻笑一声,随后抬手捏了下敖夜的耳尖,柔声道,我倒是见过两种,一是生死相随,二是就此疯掉。不过我想你应当不会如此极端吧?

    嗯。

    第24章

    几天后。

    这日正值东秦国一年一度的迎神节,京城里的宵禁暂且解除,以便百姓们在夜幕降临后进行庆祝活动。

    整个秋日,迎神节是唯一还算热闹的大节日,一旦错过便要等到冬日里的年节。

    不过这节宫里头却是不许过的,因着元朔帝的胞兄便是在这一日病故,此后元朔帝便再未于这一日展颜。

    想着佘宴白自随他入京后就一直呆在东宫不曾出去过,怕他闷坏了,敖夜便打算带他出去看一看夜间的京城。

    于是甫一忙完事务,他就匆匆回了东宫,本以为佘宴白这会应当在重华殿后殿内,却被宫人提醒,人在前殿的西暖阁内。

    敖夜便脚下一转,去往前殿。

    西暖阁内有整整两面墙的书架,上头摆满了书,无一处空闲。

    佘宴白懒洋洋地斜躺在靠窗的炕床上,背后垫着柔软的靠枕,腰部以下盖着敖夜的黑貂裘,吹着初秋凉爽的风,听着福安抑扬顿挫地读话本,当真是好不惬意。

    察觉敖夜靠近,佘宴白也没什么反应,闭着眼像是睡着了,只垂在炕床外随意晃悠着的两只脚,令人知晓他暂且醒着。

    殿下。福安合起话本,朝敖夜行礼。

    敖夜摆了摆手,福安便把话本放回原处,悄悄退下。

    没想到你这还有话本,我当你只会看圣贤书呢。佘宴白睁开眼,取笑道,不知道这里头有没有春.宫.图呢?

    敖夜坐在炕床的一角,端起小桌上的茶一饮而尽,缓解了口渴后,他道,这里的书都是由宫人采买而来。

    言下之意,无论有什么书都与他无关,算是把关系撇得干干净净。却不曾言明这里是否有佘宴白所说的那种书。

    佘宴白睨了他一眼,坐起身,指着小桌上的茶杯道,这一杯我喝过,你手里头的那杯我也喝过。

    敖夜手一抖,差点把手里的茶杯捏碎,轻咳一声后佯装自然地把茶杯放回原处。

    今儿是迎神节,我带你出去走走吧。敖夜从炕床上起来,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

    嗤,那你还不如陪我回房睡觉呢。佘宴白拢了拢耳畔的发,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的幽光,唇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

    随着两人的相处,他发现他们的接触越是亲密无间,所能汲取到的气息就愈多。

    呵,真是有趣。

    敖夜耳根一红,背过身不敢看佘宴白,此时尚早,我们出去转转,回、回来睡也不迟。

    佘宴白这才满意了,如此,我陪你出去一趟也行。

    来回禀敖夜一切准备妥当的福安不幸听到两人的话,不由得眼角一抽。

    一回东宫,他们太子就让出了常住的后殿东稍间,自己则住在了靠外的次间。这就罢了,偏偏佘公子不满足,常常于夜间爬上他们太子的床。以致于每日寅时,福安带着宫人们来伺候敖夜起床洗漱时,都得先让宫人们在外头等候,免得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亲密睡姿。

    与宫里的冷清不同,皇城外极为热闹。

    或精美繁复或简单素雅的灯笼挂满了大街小巷,照亮了整个京城。各色烟花随着嘭嘭嘭的声音飞至半空,一朵接一朵地绽开,短暂而美丽。

    大街上的往来者比肩接踵、络绎不绝,大多或拿或戴着彩绘面具。面具上的图案奇怪而扭曲,比起神,更像恶鬼。

    手腕忽然被一只大手轻轻圈住,是熟悉的温热触感。佘宴白抬头,果不其然看到敖夜深邃又专注的眸子。

    人太多,我怕我们会被挤散。敖夜眼神闪烁,说出来的话莫名气虚。

    放心,就算走散了我也能找到你。佘宴白笑吟吟道,丢不了的。

    然而街上人声鼎沸,佘宴白一个大妖能听清敖夜的话,反过来,敖夜却听得不清不楚。

    你刚刚说什么?敖夜微微俯身。

    佘宴白莞尔一笑,伸手拽住敖夜的袍子往下一拉,凑到他耳边故意道,我说,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温热的呼吸扑在敖夜耳尖,瞬间红透他整个耳朵,连带着半张侧脸和脖颈都泛着好看的红。

    哈哈哈

    佘宴白松开手,后退了一步,仰望着流转的灯光下敖夜俊美又青涩的脸庞,笑得眼波潋滟,煞是动人。

    看他如此开心,敖夜也唇角微扬,宴白,我

    嘭

    一朵巨大的烟花在夜空中绽开,散去之后的灰烬迷了敖夜的眼。

    就在他闭目的一刹那,佘宴白眨去眼中的水光,后退没几步便被汹涌人群淹没,瞬间没了身影。

    宴白?

    敖夜有一刻的茫然无措,随即沉着脸,召出穿着常服隐在人群中的侍卫。

    找到他。

    侍卫们领命,纷纷挤进人群中去寻一个早就用妖力移至街边高楼顶上的大妖。

    佘宴白垂眸看了眼下方街上正努力寻找他的敖夜,抬脚踢了踢卧在屋脊上舒展着尾翼的孔玉,面无表情道,怎么不是小田?你来做什么?

    一副不给出个正当理由,就会被收拾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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