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那剑与他阿爹心意相通,其所作所为皆非本意,故而真正坏的其实是他阿爹罢了。

    佘宴白垂首,捏了捏小蛇崽的尾巴尖,低笑道,那爹爹下次陪眠眠玩,嗯?

    好~小蛇崽开心道,阿爹也一起!爹爹抛球,眠眠和阿爹去追

    然后彻底清醒了的小蛇崽忽然发现了不对之处,扬起脑袋左看右看都没有瞅见敖夜的身影。

    而往上看则是一柄撑开了的油纸伞,挡住了逐渐暗淡下来的天幕。往下看却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大山以及一座越来越近的熟悉宫殿。

    阿爹呢?我们不要阿爹了吗?小蛇崽忧心忡忡道,阿爹一个人在山洞里,会不会怕呀?

    佘宴白停下,握着伞柄缓缓落入妖皇宫的后花园内,安抚道,你阿爹打算建一处漂亮的新家,等建好了就来接爹爹和眠眠。

    呼小蛇崽长舒一口气,吓死眠眠了。

    佘宴白轻轻一笑,收起伞,揉了揉小蛇崽的脑袋,爹爹和阿爹的事眠眠不用担心,眠眠只要吃好喝好然后快快长大就好了,嗯算了,眠眠长得慢一点也没关系。

    嗯嗯~

    小蛇崽从佘宴白的脖颈上滑下来,化为人身蛇尾的模样被他抱着,手里还抓着佘宴白的一缕头发。

    低头嗅了嗅,很香,正打算咬一口尝尝味道时,便被两道惊喜的声音打断。

    公子!

    察觉到有人来了,孔玉和小田赶忙过来查看,见是许久未见的佘宴白与小蛇崽,不禁有些激动。往日他们不是没有过更长时间的分离,但这一回不同,佘宴白是被一个入了魔、修为不输于他的人带走的,还一并带走了刚破壳没多久的小蛇崽,这教他们如何能不担心。

    不过现下双方见了面,瞧见佘宴白气色红润,眉梢眼角皆挂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满足与愉悦,孔玉和小田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

    佘宴白撩起眼帘,打量了孔玉和小田一眼,又扫了眼一旁空荡荡的大树坑,随口问道,阿离呢,怎么不见他?

    阿离先生在地牢。孔玉嘴上回答着佘宴白的问题,眼睛却在四处搜寻着敖夜的踪影,片刻后确定他并未跟着一起来,心下稍安。

    佘宴白眸光一闪,点了点头,倒是辛苦他了。

    哇,眠眠能变成半妖了,真棒!小田圆溜溜的眼睛一直望着白白嫩嫩的小蛇崽,只觉他家小公子无论是什么模样都万分可爱。

    末了,实在是心痒手也痒,小田不由得眼巴巴地望着佘宴白,祈求道,公子

    佘宴白一笑,将小蛇崽递了过去,吩咐道,小田,这几日你若有空,便为眠眠做几身衣裳吧,总不能教他一直裸着。

    小田小心翼翼地抱着小蛇崽,轻轻地戳了戳他肉乎乎的脸颊,脸上不禁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公子您不知道,两个多月前您和眠眠一离开,我就着手做了,不止为眠眠做了小衣裳,还做了好多好多东西呢。

    好多东西?小蛇崽歪了歪头,惊讶道,都是给眠眠的吗?

    小田点了点头,豪气道,对!都给眠眠。小田以后还会给眠眠做更多更多的东西,眠眠要什么,小田就给眠眠做什么!

    呵呵,用得还不是我提供的料子。孔玉在一旁幽幽道。

    小田抬了抬下巴,那都是你主动给的,哼,我自己又不是没有。

    啧啧,当初也不知是谁整天嫌弃自己储藏的料子不够好,都是次等货孔玉毫不留情地揭短道,都急得差点哭了,眼泪汪汪的,跟小狗一样。你个秃毛孔雀竟瞎说,我才没哭!小田狠狠地回击道,果然是相处了多年的人,一开口就戳中了对方的痛点。

    想起被霜华剑全都削断了的心爱尾羽,孔玉瞬间气红了眼,死老鼠,我要和你拼了!

    眼瞅着两人又要闹起来,小蛇崽眨了眨眼,忽然甜甜道,小田哥哥,眠眠想去看看你给眠眠做的东西,好不好呀~

    面对小蛇崽的请求,小田岂有不应之理。他顿时忘记了要和孔玉决一死战的事,转头向佘宴白请示道,那公子我带眠眠去玩了?

    佘宴白笑着点了下头,小田便满脸笑容地欲带小蛇崽离开,不料孔玉忽然伸手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慢着!

    孔玉!你要吵架还是打架,我都乐意奉陪,但是你看我现在没空,明天吧,怎么样?小田认真道。

    不想孔玉的目标压根不是他,而是他怀里的小蛇崽。他努力露出一抹好看的笑容,语带诱哄道,眠眠,按理说,我才是你的哥哥。来,叫哥哥。

    小蛇崽瞅着孔玉眼底的期待,也不吝啬,大声喊道,孔玉哥哥!

    哎孔玉拖长了调子应了一声,只觉被小蛇崽一声响亮的哥哥,喊得那叫一个身心舒畅,也不记恨小田了,当即后退一步,果断放行。

    此景此情,看得佘宴白摇了摇头。

    爹爹放心,眠眠一会就回来了。小蛇崽走前还不忘朝佘宴白挥了挥手。

    嗯。佘宴白笑道。

    望着小田与小蛇崽一边嘀咕着什么,一边越走越远,佘宴白收回了视线,抬脚往妖皇宫的主殿走去,跟上。

    是。孔玉紧随其后。

    公子,那叶修竹自敖夜入魔后就一直缩在剑宗的挽云峰上不露面,我便是想法子买通了人给他找麻烦,他也是借口身体不适,然后请别人帮忙处理,自己却是既不出面也不出手的孔玉低声叙述着佘宴白走前吩咐他做的事。

    佘宴白只静静地听着,不置一词。

    孔玉叹道,若他真有问题,那他装得也太好了吧,这些年里竟一点破绽也没暴露。公子,会不会是我们找错了方向,其实真正的屠龙者另有其人,他只是被屠龙者推出来吸引我等视线的挡箭牌而已,实则本身并无问题?毕竟我们先前的那些怀疑也只是猜测罢了,并无实证。

    叶修竹是敖夜的舅舅。

    听完孔玉的一大串话后,佘宴白只说了这么短短的一句话,便令孔玉皱起了眉头。

    舅舅?孔玉喃喃道,可是我曾命人查过他的来历,乃是下界北齐国人士,侥幸遇见剑宗下界收徒才入了上界。因着天赋高,短短数年便有小成,不到四十就已是元婴期修者。如果他真是敖夜的舅舅,怎会对东秦皇室多年来的艰难处境不闻不问?便是怕干涉凡间国运误了飞升大事也说不过去啊,毕竟他后来又下界带走了敖夜

    因着佘宴白与敖夜之间的纠缠,孔玉对东秦国还算有些了解。自是知晓下界的柳氏一族曾仗着自家在青云宗为长老的元婴期长辈,明里暗里地欺压东秦皇室与支持皇后的北境一派多时。后来敖夜登基为帝,面临三国围攻,也不见叶修竹露面。不,他最后出手了,在东秦亡国、敖夜自刎的时候,下界带走了他,还令其隐姓埋名。

    此乃敖夜亲口所说,应当做不得假。佘宴白淡淡道,父亲忠君爱国,姐姐至情至性,姐夫忍辱负重,而外甥则正直良善。这样的一家人,怎么着也不该出现一个白眼狼才对。

    而如果他真是个白眼狼,就应当从始至终都对下界不闻不问才是。孔玉道,可巧的是,他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敖夜自刎的那刻出现,这就太奇怪了。

    佘宴白走入主殿,闻言回头看了眼孔玉,勾唇一笑,以后这件事你就别管了,我亲自来查,免得你下手没轻没重,误伤了阿夜无辜的舅舅就不好了。

    可您这表情,也不像是觉得人家无辜啊。

    孔玉话还未说完,便见佘宴白仰起头,望着殿顶上闪闪发光的星耀石,然后摊开手,掌心向上,须臾之后,一盏长明灯出现在他手心上方。

    金色的莲花台座,上面闪烁着红光的烛火,看着还挺精致。

    只是这长明灯一出现,殿顶中心唯一犹黯淡着的星耀石就亮了一瞬,虽然片刻后又归于平静。

    这是?孔玉惊讶道,难不成是屠龙者的长明灯?

    长明灯与星耀石里封存着的灵力产生了呼应,只能说明两者的主人乃是同一个。

    佘宴白点了点头,冷笑道,乌沧那个狗东西还是有点本事的,这盏长明灯做得很是巧妙,只能确定对方尚且活着,但想通过它找到对方就别想了。

    不过对此他早有预料,以那人的谨慎,万万不可能让乌沧留有这么大的把柄。能留下,只能说明此物无用。

    只是佘宴白垂下眼帘,思及餍足之后两人拥着歇息时,敖夜三言两语叙述的、来上界后的种种经历,便是一叹。他怎么也没想到,为了找出他死亡的真相,敖夜竟不惜冒险夜探青云宗。

    孔玉面露失望,叹道,那这灯岂不是没用了。

    佘宴白凝视着长明灯摇曳烛火,冷冷一笑,怎会没用?光是这灯本身的用处就足以令我留着它了。

    说罢,他收起长明灯,转身出了主殿,径直前往妖皇宫内的地牢。

    孔玉紧紧跟着他,低声道,公子,您不知道,那林逐风身上的魔气着实难除。阿离先生每每为他清除了部分,没过一会儿,他的体内就会涌出来更多的魔气

    佘宴白脚下一顿,皱着眉思索了片刻,忽而道,你去把眠眠找来。

    啊?孔玉有点不明所以,眠眠一条小蛇崽,找他来作甚?

    让他来吃点东西。佘宴白斜睨了孔玉一眼,让你去就去,哪有那么多问题。

    是。孔玉后退着离开。

    而佘宴白甫一入了地牢,便瞧见阿离皱着脸,苦恼地望着面前被锁链牢牢锁在木架子上的林逐风。

    小蛇,抱歉,我没能治好他。阿离垂头丧气道,他体内的魔气不好除,识海中的禁制就动不了,唉

    没事。佘宴白拍了拍阿离的肩膀,笑道,我相信阿离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而这就够了。

    可是我没能帮上你的忙。阿离悄悄地红了眼眶,低声道,如果是他的话,兴许早就解决了

    外头忽然打了声雷,震耳欲聋。阿离瑟缩了一下,悻悻地闭上了嘴,不敢再乱说什么了,实则就算他想继续往下说,烙印在他神魂深处的禁制也会阻止他泄露天机。

    佘宴白淡淡一笑,恍若未闻。

    他来得挺巧,正值林逐风难得的清醒时刻。

    林逐风对他还有一丝印象,自他进来,目光便一直落在他身上。待他缓缓走近后,哑声道,放了我。

    放了你?然后任你这个疯癫的时候多、清醒时候少的人出去喝人血吃人肉,活得人不人鬼不鬼?佘宴白双手抱胸,笑望着眼前除了被限制了自由外,起码活得有个人样的男人。

    衣衫整洁,身体干净,偶尔犯了疯病,还有人送来洗好切好的妖兽肉,多好。

    林逐风目光闪动,依然坚持道,放了我。

    就算放了你,你这样的状态又能做什么,嗯?佘宴白意有所指道,怕是什么都来不及做,你人就又发疯了呢。

    闻言,林逐风一怔,沉默片刻后,他艰难道,我总得试一试,才能甘心。

    顿了下,他恳求道,求你。

    林逐风,你要明白,不是谁都像我这么好心,愿意留你一命不说,还想法子救你。以你现在的名声,出去后但凡遇上能打过你的,怕是会乐得拎着你的尸体去剑宗换赏钱。佘宴白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叹道,便是你运气好,去了剑宗也只有一个死字。毕竟你可是屠杀了自个师尊与诸多同门师弟的刽子手呢,剑宗上下可都想将你处之而后快呢。

    林逐风不疯癫时格外沉静的眸子渐渐被一股浓浓的悲哀所笼罩,喉结上下滚动几下,然后无力且颓丧地垂下了头,就好像死了一般。

    林逐风与叶修竹两人的经历在佘宴白心中交替着浮现转动,片刻之后,他摸了摸下巴,忽然心念一动。只见他掌心上渐渐浮现出一团白色的妖力,扭曲翻滚了一阵后便化作了一幅美人图。

    画中女子容貌明艳,五官大气,姿态飒爽,正是已故的叶修筠,敖夜的阿娘。

    林逐风,你抬起头,看一看可认得这个人?佘宴白道。

    闻声,林逐风缓缓抬起了头,悲哀未散的眼睛一看到佘宴白身旁浮着的画,目光便是一凝。

    她被柳贵妃派人下毒所害,受尽痛苦而死,随后她的侍女婉言自尽为其陪葬。待她头七那天,元朔帝万分悔恨,遂用自己的死亡诬陷柳氏谋逆,与之同棺永眠。而他们唯一的儿子、叶氏最后的血脉太子敖夜,即位后不过三年便亡了国,于摘星楼上自刎身亡。佘宴白嘴里说着半真半假的话,眼睛则一眨不眨地盯着林逐风的脸庞,不错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有一种比之前更深沉的悲哀与浓重的思念突破了禁制的束缚,从林逐风体内汹涌出,令他情不自禁地湿了眼睛、身体战栗。

    阿姐

    林逐风张开嘴,无声喊道。他的黑眸逐渐被猩红之色覆盖,一股疯癫之意几乎眨眼间便吞噬了他眼中的清明。狰狞而扭曲的魔纹缓缓爬满他每一寸皮肤,随后有一股又一股浓郁的魔气以他为中心爆发开来。

    他挣扎着,嘶吼着,恍若兽类。

    佘宴白张开防护罩为自己和阿离挡住污秽的魔气,一直紧皱的眉却是缓缓舒展开来,唇角不由得勾起。

    阿离挠了挠头,好奇道,小蛇很开心?

    佘宴白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取出了长明灯仔细观察,待发现烛火的颜色比之前更深、火光也比之前更亮了的时候,佘宴白笑了,答道,开心,我现在很开心,开心极了。

    先前殿顶上的星耀石亮了,教他确认了这盏长明灯确实是那最后的屠龙者的。而此刻这烛火的异样,便足以令他确认林逐风就是屠龙者,不,或者说这具身体是屠龙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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