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是深冬,凌晨夜幕色泽深黛,东京夜空星子稀薄,半弯弦月洒下朦胧银华,于前夜新雪寂静铺开、照亮庭院一角延伸的两行小巧脚印。

    是和我差不多大、高跟鞋的痕迹。

    欸…感觉,很新啊。

    总归也是顺路,我便干脆沿着脚印前行,借着月光穿梭灌木、没过多久便望见脚印的尽头——

    是温室花园。

    再往前就是越过花园、路灯下的道路,这里会有人定时清扫,因此没有继续留下脚印。

    ……完全顺路。

    脚印分明是女性的,可这时节除了我还有谁会来这儿?

    但当务之急是找到悟君。

    我记得花园边有观赏用的长椅,他总不能就站在这边等……

    总之去看看吧。

    只有月光的花园很暗,我摸索着向前走了几步,意外听见不远处熟悉的低沉声线,即将跑过去的腿刚刚迈出,又听见另一个声音。

    “亏你能找到我头上。”

    散漫笑着的女性音色。

    ……银宫?

    怪不得她不在宴上。

    但是为什么…她会和悟君在一起?

    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我收回腿,站在温室花园的拐角位置,任由长椅灌木与玻璃挡住身影,就那样站在了原地。

    “——是你做的。”

    “这话可不能乱说啊,警官先生。”

    “……这是办案要求,您最好配合一点。”

    “话说得好听,您看起来可不像在公事公办,满脸想找机会杀了那男人的表情呢。”

    那男人、是指谁?

    “所以请您配合。”公悟郎冷冰冰地说,他确实不太会说话,连敬语都用得很生硬,“我不喜欢绕圈子。”

    银宫停了一会儿,大概是对这种单刀直入的交流方式很没辙,“……既然如此,事先警告、这事跟你老婆的绑架案没关系,别把问题扯到我身上。”

    什、

    我的绑架案?

    那不就是…他们说的是有栖修吗?

    “我确实雇他做了些事。”女性慵懒地说,“您知道的,我们偶尔有些上不得台面的生意——但这事杉田也知道,尽管去问好了。您很清楚不是吗?他不可能让那孩子受伤。”

    “……”

    “别露出这么可怕的表情呀,警官先生,我可把该说的都说了——说起来,有件事不知道您清不清楚。”

    “……”公悟郎从喉咙深处平静地、发出近乎威胁的沉重呼吸声。

    “她流产了,是从那艘游轮高处扑通一声跳下来导致的。真厉害啊,明明是冒着会死的风险,想必是觉得没人会救自己、才会破釜沉舟吧。”

    银宫真帆优雅地整了整衣襟。

    “就这样、告辞。”

    直到她顺着道路离开,我还站在装饰灌木旁,没办法消化刚刚听到的信息。

    所以、是银宫真帆雇佣的有栖修…让他们找黑道的麻烦?

    我之前问过有栖修,他们确实是扰乱黑道资金流问题的那批人……对啊,怎么可能是自己脑筋搭错做这种事,而且在那之前丸罔陆也无意间说过,那些人背后或许有资金支持……可大哥为什么要找黑道的事啊?!这和生意有什么关系?

    哪怕夫妻关系再怎么名存实亡,仍然无法影响银宫和杉田家的利益捆绑,既然是她雇佣的,大哥不可能没有参与其中,况且企业那边似乎确实有在做违法生意。之前他彻夜工作、我听了几句,都在说有关资金账目的问题。

    所以大哥明知道那个人的事。

    ……算了,我已经对那个人不抱有任何期望了。

    说起来,有栖修是疯了吗,究竟是多强的执念啊,明知我是雇主的妹妹,在风口浪尖上居然还想把我带走,现在被抓也是活该。

    我心情复杂地站了片刻,刚打算去找悟君,手腕和后颈忽然一痛,被滚烫温度直接从后往前、猛地按在了温室花园的透明玻璃!

    好、痛!

    巨大的手毫不留情钳制在后颈,感觉能轻松扭断脖子,两边手腕被单手握住反剪,一片昏暗中、异性庞大的阴影进一步笼罩上来,身后传来熟悉的、被风雪裹得冰冷的气息。

    像是被熊一类的大型野兽压倒,尖锐已经扣在颈动脉的境地,连颤抖和逃跑的余裕都没有,所有思绪一瞬间在那被天敌盯紧捉住的刹那凝固。

    “你听了多久?”

    熟悉的声音、从未听过的可怕语气。

    “站这么久,是想——铃奈?!”

    前半段还保持可怕的语气,后半段顿时被惊吓到,连声线都高了半截。

    丈夫慌慌张张把手收回去,不安地往身上擦了擦,才敢再小心翼翼碰过来,“没事…吧?痛吗?……对不起、我以为是……还是很不舒服吗?要不要去找医生?”

    刚刚还能瞬间扭断脖子的手、如今正牢牢扶在手臂和后腰,生怕我会跌倒。

    掌心贴在上面、温度很高。

    ……但后面还塞着东西。这样扶着,身体又开始发热了。

    “没关系的,是我不该站在这种地方听。……悟君现在还不离开,是因为那位夫人吗?”

    “只是,一部分原因。”青井低声说。

    短暂地、感觉说不出话。

    婚姻中不停出轨的妻子,刚刚当着他的面不知廉耻地对兄长张开腿,我这样的女人……

    脸被迟来的羞耻感烧得通红。

    没被发现的时候能自然而然欺骗,然而真正到了摊牌的现在,反倒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稍微一想就知道并不是真心悔改。

    因为被原谅就会不知不觉放纵的本性,连被发现的羞耻都只会持续很短的时间吧。

    掌心热度停在腰后,因为实在很热,温度隔着裘衣也分外清晰。

    “……在等我吗?”

    停了很久才克服羞耻心,小声开口。

    “嗯。”丈夫说,“因为、说是想回家。……要回去吗?”

    所以就一直等到了现在。

    这个人…真的笨蛋。太…太笨了。

    “有警卫和监控,大哥会发现的。而且家里也被监视、并不安全吧?被发现的话,悟君会很危险的。”

    “我会想办法。”青井顿了顿,“杉田作知道我会来,今天警备很强,不是时候,但过些天……你的房间,最远能看见哪里?”

    我的房间在南侧,能隐约看见庄园外的林子。

    “那就在林子。”

    公悟郎说,“再等一等,铃奈,我会带你回家的。”

    *

    在那之后,重新回到宴席,后半夜比较正经的家宴,和几位兄长久违的见面了。

    姐妹中除了我,只有四姐姐回来了,她性子很冷,正和叁哥坐在一起,看见我只轻轻点头打招呼。

    我全程如坐针毡。

    ……因为大哥非常平静的坐在我旁边。

    或者说,我被强行按在了主位旁边。

    银宫没有参与,把晋弥也一起带走了——从这个角度看,我也根本没必要过来啊!

    ……我和大哥的事,外人怎样想另说,家里人总归一清二楚。

    即便聚在一起的是家人,主要交流的仍然是工作的事——几位兄长都有接手部分家族产业,父亲那时不仅将大部分工作留给大哥,还将不同领域一些不涉及到中心的其他权利分别下放。

    这其中似乎有过一些明争暗斗,我不太清楚,只记得四姐姐当时态度鲜明拒绝联姻,认为自己的能力超过其他几位哥哥,单枪匹马闯进父亲的房间要求接手实际工作。谁也不知道他们当时说了什么,总之父亲意外地同意了。

    虽说不是没有和我一样整日悠闲不务正业的人……我出现在这里实在很突兀。

    我只好在他们讨论正事的时候独自喝酒发呆,想着逃跑的事,情不自禁看向叁哥。

    花花公子抬高了手,举杯对着光懒洋洋地晃动酒液,他一向讨厌大哥,这回更是半点面子都不给,一句话都不说,专心致志喝酒。

    于是两位酒徒之间产生了一个短暂的对视。

    “不饿了?”杉田久用耳语的声气问。

    “……”真讨厌。

    我没理他,又多喝了一口,这时大哥才忽然意识到什么,转头看向我。

    “……铃奈。”他突兀地中断了对话,“那是酒吗?”

    “欸。嗯、嗯?怎么了?”一看就知道啊。

    大哥将视线移向我的腹部。

    我瞬间意识到原因,慌慌张张把酒杯放下——流产不能喝这个啊!!我怎么忘得一干二净!喝了一整晚了!

    “……现在回去休息。”他冷淡地说,看起来心情很糟,对几位兄弟说,“抱歉,稍等。”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半是抱着把我拖起来,打算送我回去。

    干嘛为了这种事把整桌人晾着啊!

    我尴尬得快要哭了:“大、大哥,我自己回去就…”

    本以为兄长又要不管不顾忽略我的意见,谁知道这次,不知为何、大哥迟疑了一下,便慢慢松开了手。

    ……?

    我怔怔地看着他。

    “……那就注意安全。”兄长露出有些焦虑的不快神色,唇线拉得很平,“要吃什么就让厨房送,别乱吃东西。”

    只是上个楼而已,他把我当叁岁小孩吗。

    分明该不快的,明知道这种事根本算不上改变。

    我不知所措地咬住嘴唇,后退了几步,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

    那个时候,我忽然意识到。

    比起变得面目全非、控制欲强到让人恐惧的兄长,会像以前一样纵容我、细致考虑妹妹感受的那个大哥、才更……

    ……可怕。

    得快点逃走才行。

    我对自己说。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

    *

    *

    *

    敏锐的baby或许早就发现了

    杉田家的人、感情方面多多少少有点问题,女主角和大哥本质真的非常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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