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桌子泛着寒气的刺身拼盘和寿司没怎么动过,梁三看到叶予北出现, 放下筷子,晃了晃手指让他进来,食指和无名指上分别戴着纹路繁复的戒指。

    叶予北在他对面坐下,梁三的视线毫不避讳地在少年的脸上逡巡,最后锁定对方的眼睛。

    叶予北神色里带着防备,却不躲不闪。

    梁三的眼底笑意渐显,有光芒浮现,最后自言自语般地评价一句:这样的眼神真不错,我很钟意

    梁三再次拿起筷子,蘸取芥末在盛了酱汁的碟里调了调,直言道:我最近半年会常住沧市,身边需要一个人,最近问了一圈,听说你很能打,能力也不错,各方面我都满意,怎么样?要不要加入我的团队?

    叶予北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也不知有没有听明白。

    梁三笑道:小叶同学,放松点,有什么想法可以尽管说,或者你有其他要求,也可以现在提出来,我这个人一向很随和。

    叶予北默了半晌,咬字清晰道:老子不加入,别搞我生意。

    梁三夹生鱼片的手一顿,随即掀眸看向叶予北,看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肩膀都在颤动。

    他将生鱼片扔进碟子里,酱汁溅开,他将筷子一撒,拿起一旁的湿巾擦手,低着头,还在笑个不停。

    室内一片安静,只有梁三清悦的笑声回荡,愈发显得诡谲而窒息。

    梁三缓了好一会儿,抬头看向叶予北,微微牵起嘴角,真心道:小叶同学,看来你还是不明白自己目前的处境,所以我说你需要指引,还有他站起身,扔掉湿巾,声音放轻了,道,你那过家家一样的生意,还是不要提了吧,我想想都觉得可悲。

    叶予北眉间阴沉,浑身戾气萦绕,坚持道:我不欠你的,你也别在背后使阴招。

    梁三耸了耸肩,绕过桌子走向叶予北,道: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很多时候并不是互不相欠就表示没问题,如果你不想与他人为伍,那也别指望他人能给你行方便。

    说着,他走到叶予北身旁,靠坐在桌边。

    叶予北抬头看着他,眼底乌沉,仿佛立起了城池堡垒,坚不可破。

    叶予北不知道,但站在室内的其他男人们知道,如果有人敢用那样不屈的眼神直视梁三,现在早就鲜血淋漓滚到桌子下了。

    但梁三这次罕见地没有动怒,反而在面对叶予北时叹气一声,服了软。

    他拍了拍少年的肩,声音很轻,语重心长道:真的有必要坚持吗?相信你也很迷茫,父亲早逝,母亲身体一直不好,她心脏里的起搏器,会不会像一颗不定时炸~弹一样悬在你心上?如果哪天病症再次复发,你还能去哪里筹手术费?靠你舅舅吗?一个辛苦了一辈子的工薪阶层,到现在都得靠着丈母娘家接济,还得受你们拖累,啧啧,我好心疼他啊。

    没钱的滋味不好受,但无依无靠的滋味,更不好受,我知道你每天都像在走钢丝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掉下去,没人拉你,没人救你,每走一步,心里都空荡荡的不踏实,更可怕的是,你甚至看不到出路在哪里,只能像现在这样走一步,算一步。

    叶予北身体有一瞬间的紧绷,仿佛呼吸都微微困难,压抑着才没表现出来,眼底却有什么微闪了一下。

    梁三还在继续:你早就想赚钱了吧?毕竟只有钱能给人带来安全感,上学真的有意义吗?每天把人困在学校十多个小时,确定不是浪费时间?你学进去了什么?那些知识真的对你有用吗?

    你做出来的那些复习资料,我看过,很用心,我得夸夸你,但是,这真的能给你带来利益吗?我劝你还是及时止损吧,那些根本不赚钱,更别说你的劳动成果可能一分钱都卖不出去,我不过是下了个指令,就没人敢买你的资料,一定很失落吧。

    最后。

    如果你真的下定决心要改变命运,我给你个机会。梁三道,要知道,能支撑我们在世间独立行走的,是金钱、权力和名誉,那些无用的理论知识,还是留给那些无力改变命运的人吧。

    叶予北早已挪开了视线,无法直视梁三,他胸膛起伏间变得明显,目光盯着前方一盆冒着寒气的刺身拼盘,剖开的鱼头狰狞如同鬼面。

    梁三注意到他的转变,连忙朝身后人示意了一个眼神。

    一个高壮的男人走到桌旁,在叶予北面前放下两沓厚厚的钞票。

    梁三将手轻轻撑在后方桌面上,轻笑道:你跟着我,我每个月给你开两万,要知道,多少读到研究生的人出来都不值这个价,而你现在才十八岁,况且这只是个开头,以后只会更多,小叶同学,你前途无量。

    可叶予北迟迟没有动作。

    梁三又道:你进来,就会直接加入核心团队,再说,在哪里不能学习呢?我会好好教你,培养你,你在我这儿学到的,只会比学校里更实用。

    叶予北回神,看向梁三,眼神里已经不如刚进门时平静无波,但看得出,他依旧在坚守自己的立场。

    叶予北问:你缺人?

    闻言,梁三蓦然变得疲惫,他懒散地揉了揉脸,似乎有些一言难尽。

    人,我当然不缺,多少人对我身边的空位趋之若鹜。这么说着,他当着叶予北的面,掀开了衬衫一角,就见腹侧贴着一块巴掌大的纱布,中间渗透着血迹。

    但我缺拥有赤子之心的人。梁三笑了,大大咧着嘴角,道,这是我上一任心腹干的,不过他现在去了应该去的地方,所以我现在身边需要人,经过这事,我还是觉得,心腹得从娃娃抓起,自己一手养大的比较放心,你说呢?

    说完,还朝叶予北弹了一下舌,一副逗弄小朋友的姿态。

    叶予北不说话了。

    梁三道:你放心,我绝不会强迫你干不愿意做的事。

    但叶予北知道,真的迈进了那道门,总有一天,最初不愿做的事,到最后都会变得心甘情愿。

    梁三觉得差不多该收网了,露出亲和的笑,道:所以,你的选择是

    叶予北看了梁三半晌,突然,蹭的一下站起身,还是那句话:老子不加入。

    说完,旁若无人地转身朝门口走。

    梁三的笑脸僵了一瞬,连忙对着叶予北的背影道:那你也别指望以后能好过,我毕竟是受了姚家小少爷的托付,不能叫他失望。

    姚鸿涛见话题终于转回了他身上,激动得握紧拳,他正要上前一步刷存在感,站在门口的叶予北突然侧转过身,看向梁三,他道:那你千万别让我好过。

    少年的眼眸又黑又深,漂亮,生动,闪着认真而又坚定的神采。

    那样的眼神

    梁三忽而觉得牙痒,双手握了握拳,似乎无处发泄,指甲抠进了掌心里。

    等和式包房的门再次阖上,他突然大喊一声,砸了一拳桌面,发丝散乱,接着,他情绪激动地对着身后的男人们道:我就要他!

    梁三一手指着门口,咬牙切齿地道:我就要这个人,这他妈才叫气质!无论如何我都要得到他!

    ***

    六月底,程诀的生日到了。

    那天天气有点阴沉,暴雨将落未落,叶予北去商场逛了好久,为程诀选了一条黑曜石吊坠项链。

    那条吊坠,是他经济可承受范围里能出的最高价格。

    英语笔记没泛出一点水花,也就是一分钱没赚,不过这事他没让李华告诉程诀。

    晚上七点的时候,天气依旧闷着,叶予北来到地方,才发现程诀的生日会是在一家五星级酒店里举行。

    到的时候,程诀已经在大厅里等待了,除了他之外,还有彭满满和丁畅。

    程诀看到叶予北,眼睛一亮,也不顾大厅里人来人往的人,冲上去就跳到叶予北身上,长腿环着他的腰。

    叶予北没办法,只好托住程诀。

    程诀拿了叶予北英语笔记的复印件,最近在修改细节,忙着投出版社,不过他没告诉叶予北,怕万一不成功,叶予北会失望,因此两人见面的时间减少,这可把黏人精给饥渴坏了。

    程诀凑到叶予北脖颈处,变态地狠吸了两口,直到肺腑间都充斥了冷冽的泉水气息,他才得到些满足,心神松懈地枕在叶予北肩上。

    程诀偏着脸看叶予北,桃花眼半眯,小声道:来都来了,今晚陪我睡上面吧

    也就是去上面开房。

    叶予北看向他,轻抬眉:不回家?

    程诀露出个烂漫的笑:你不回我就不回。

    叶予北当然顺着他,同意了。

    程诀早订好了二楼的包间,他拉住叶予北往电梯走。

    叶予北打量四周环境,整个大厅的顶很高,坠着层层叠叠的水晶吊灯,只能用富丽堂皇来形容,四周来往的顾客都衣着光鲜、神采奕奕,叶予北忍不住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穿着,一身素净的校服,仿佛走错了地方。

    大厅里的玻璃光洁如新,映着他的身形,就连大理石地面也折射着反光,叶予北不再四处张望,觉得有些刺眼。

    今天程诀只请了叶予北和死党,所以人不算多,包间里也已经被布置了一番,鲜花、彩带、蜡烛、气球,什么都有。

    先到场的四人坐定后,不多时,纪年和陆西也上来了。

    叶予北看他们手牵着手,穿的都是一类风格的潮牌,光看外表,就十分登对。

    包间内的气氛活跃起来,程诀本来话就多,在熟人面前更是轻松随意。

    正式开始动筷前,程诀拍着桌子,道:礼物礼物!都让我看看送了什么礼物!

    啥?还要礼物?彭满满故作惊讶,道,我可只带了一张嘴。

    程诀上下打量他:真好意思啊您。

    彭满满贱兮兮地笑了,拿出一个黑色丝绒包装盒,放在程诀面前,道:程老板给看看,是不是你喜欢的款?

    程诀拆开盒子一看,眼睛直了一下,随即兴奋地把里面的手表取出来,往手腕上套:靠,欧米伽海马!太酷炫了!谢谢憨憨!

    叶予北坐在旁边,看了一眼,就见那是一款运动式手表,白盘橙圈,有不少精密的刻度,确实漂亮。

    这时,丁畅将一捆包扎讲究的书籍放在面前转盘上,转到程诀面前,语调平平道:艾略特绝版诗集,托我舅舅在外国当地一家古董商那里搞来的。

    不会吧不会吧?这都能搞来程诀拿过那一捆书,看着带有年代感的泛黄书页,又惊又喜,连忙道,谢谢畅畅!

    纪年让彭满满传过去一个礼盒,不算小,需要两只手合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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