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时间已经来到午夜十二点。

    第二天已经来临了,戊寅年戊午月丁未日,公历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九日。

    这个日子,林朔终身难忘,因为这是父亲的忌日。

    在这个世界里,山林里的这场大雨到底还是没撑到这一天,这会儿已经停了。

    林朔在山脚下的一片林子里,蹲在树枝上,觉得情况不妙。

    事情要是再这样发展下去,那这个日子以后就是林朔的忌日了,享年十九岁。

    大雨刚过,四周的空气特别新鲜。

    而自己连续战斗之后,身体虽然无恙,消耗也不大,可终究身体过热。

    没了雨水的降温,汗水就止不住了,自己的体味,正顺着汗腺不断地向外散发着。

    这意味着老爷子很快就能找到自己。

    而要避过老爷子的嗅觉感知,自己就必须去到背风口。

    只是背风这是相对的方位概念,林朔必须得知道现在老爷子人在哪里。

    林家人在山林的寻敌手段一脉相传,自己的会的老爷子也都会,自己知道老爷子在哪儿,老爷子也就知道自己在哪儿,所以无解。

    还有一个法子,就是时刻保持移动,在和老爷子双方都知道对方在什么方位的前提下,尽量跟老爷子保持一定的距离。

    要是这么做的话,体力又是个问题,而且这种移动消耗战,又是义兄章连海的特长。

    林朔心里盘算了下,发现怎么着都不对。

    在山林里跟林乐山、苗光启、章连海三个人斗猎人手段,自己一个人毫无胜算可言。

    林朔长长呼出一口气,自嘲地笑了笑,从脚下这颗树上跳了下来。

    既然多想无益,那干脆就别琢磨了。

    自从父亲去世之后,自己这十几年在各方面都有所成长,不过有一点是始终没变的。

    那就是对自己身边的亲近之人,宁死也要护他们周全。

    林朔相信,哪怕现在把这副身体交还给这个世界十九岁的林朔,他也会这么做。

    既然是这样的局面,十九岁的林朔必然会慷慨赴死,那自己又有什么舍不得的。

    也许,这就是女魃安全官所谓的,人类的脆弱之处吧。

    猎门总魁首眼神略带蔑视,自言自语道:“你一头畜生懂个屁。”

    刚说完这句话,林朔就赶紧对天上抱拳拱手,解释道:“五夫人,我这句话可不是冲你。”

    解释完毕,林朔把身后的背包拿到身前来,稍稍翻找了一下。

    林朔这个包,并不是苗成云他们身上所带的那种防水包。

    他是直接占用了十九岁林朔的身体,身上的包自然也是那时候林朔带着的。

    那阵子猎人装备还没那么先进,所谓背包就是个帆布包,不防水,不过包里的干粮,那是用塑料袋包好的。

    干粮有两种,一种是牦牛肉干,这算是林家人的主粮,还有一种是炒花生仁,这是紧急时候续命的,平时不动。

    这会儿一看包里的状况,林朔就有些后悔了。

    之前有些轻视了老丈人苗光启,以为能一战了事,结果贪嘴吃多了,三大块牦牛肉干全吃完了。

    这下自己饿了想找点东西垫巴垫巴,结果包里只剩下一包花生米。

    不幸的是,这仅剩下的一包花生米,也因为之前林朔跟人剧烈动手,塑料袋搁在包里被抖散了。

    雨泡花生米,搁嘴里一嚼淡而无味,盐巴全被雨水洗掉了。

    林朔摇摇头,心想自己也别太对不起十九岁的自己,这都死到临头了,好歹给孩子吃顿好的。

    刚才自己在大雨中一阵猛跑,跟三个追兵之间拉开了不少距离,他们追踪上来还需要一段时间。

    既然这样,先弄点好吃的吧。

    要说这里附近最好吃的,林朔轻车熟路。

    花尾榛鸡,此乃山珍里的极品,极为稀少。

    其次就是驴,驴现在不稀奇,不过那都是家养的肉驴,野驴本身也很稀少了。

    林朔这会儿想吃顿好的,那这两样就都得有。

    其中榛鸡肉少吃个滋味儿,驴肉多填饱肚子,各有各的作用。

    昆仑山这个地方林朔本来就熟,捕猎等于是事先踩好点的。

    尤其是大雨过后那就更简单,动物们也知道避雨,这会儿都在栖息地里缩着呢。

    要么山洞里要么大树下,很好找,而且找到一头就有一群。

    所以林朔这顿饭的食材准备时间,也就十来分钟。

    难得死一回,别委屈自己,两只榛鸡,一头野驴。

    除了主料之外,林朔还采摘了不少新鲜的蘑菇。

    雨后松树下刚长出来的,上好的松茸。

    有这三种顶级的食材,这要是在家里,林朔能花一天时间慢慢伺候它们,保证最后端到餐座上让老婆孩子们吃得时候,能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

    这会儿条件不允许,时间很有限,他就只能把三样东西弄在一块儿,洗剥干净,来个省事儿的做法。

    不过时间再紧,也得尊重食材的特性,否则就糟践了。

    林朔再翻了翻自己的背包,终于发现了好东西。

    除了林家人肯定会随身携带的调料瓶之外,林朔还发现有一小坛泥封黄酒。

    绍兴花雕,林朔后来很爱喝这种酒,不过十九岁的林朔还不会喝酒,这坛酒是他当时替老爷子背着的。

    运气很不错,三场架打下来这酒坛子居然没碎,泥封上面也有塑料布箍着,雨水没进去。

    酒坛子很小,比拳头大不了多少,以林朔的酒量喝起来肯定是不过瘾,不过拿来当料酒,那是太棒了。

    花尾榛鸡是顶级的食材,用来烤着吃就白瞎了,要么做汤要么清蒸,就要吃那一口鲜嫩。

    所以用溪水处理干净之后,用盐和黄酒腌上,然后塞进驴肚子里。

    再之后把驴抹一层料酒抹一层撒料,架起来整个儿烤。

    这样榛鸡在驴肚子里不接触明火,是被驴肉本身的水分蒸熟的,能最大限度保留鲜美。

    一边烤着驴,林朔徒手切下来一块石板,一手转着烤杆,一手端着石板在篝火边上等着。

    等驴肉里油脂被明火逼出来,滴下来的时候林朔用石板接住。

    等石板上有一层油了,再把切片的松茸搁到石板上去煎。

    ……

    林朔在山脚下做着饭,山顶的苗成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他对钩蛇说道:“您怎么生了个吃货啊?”

    “那能怨我吗?”钩蛇听了很不乐意:“他爹就是个吃货,他这点随他爹。”

    “不是,这都什么时候了,这小子死到临头还想着吃呢?”苗成云愤愤不已,嘟囔道,“关键是这小子还很会过日子,整得还挺好,愣把我给看馋了。”

    “那你是得馋。”钩蛇说道,“这道菜有讲究。”

    “什么讲究。”

    “有句老话你听过吗?叫做天上龙肉,地上驴肉。”

    “那当然听过。”苗成云说道,“他不就弄了一头野驴嘛,驴肉我又不是没吃过,是不错,可也就那样了。”

    “他塞驴肚子里的两只野鸡,你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是两只。”

    “废话,我问你数目了吗?我是问你有没有看清楚野鸡的品种。”

    “不就是野鸡嘛,还能上天啊?”

    “你说对了,这种野鸡确实能上天。

    这叫花尾榛鸡,也叫飞龙鸟。

    所谓天上龙肉,指的就是这种肉。

    天上龙肉,地上驴肉,林朔这两样全弄齐了,而且是驴肉里塞着龙肉,所以这道菜叫做地包天。

    别说你了,我都看馋了。”

    “那要不咱娘俩下去蹭顿饭?”苗成云问道。

    “你是不是傻?我现在这么大个儿,这点蚊子肉我尝不出味道,至于你,你一个九阴元神吃得了东西吗?”

    ……

    山上娘俩聊得怎么样林朔不知道,他现在注意力全在这头驴身上。

    一头整驴要烤到恰到好处,还得把肚子里的榛鸡也弄熟,那起码得四个小时。

    这点时间,够林朔死一百回的了。

    林朔只能使出了自己做饭时的绝技,操控离火,加快烹饪的速度。

    这一旦开始操控自然之力,老丈人那是水火两相亲和,对离火感应力很强,林朔现在的这种操控虽然很细微,但也很可能被他察觉到。

    不过这个因素林朔已经不考虑了,因为就半夜三更山脚下的这堆篝火,目标就够大的了。

    不出意外的话,三位站在人间修行界最顶端的猎人,正在快速赶来。

    这顿饭到底能不能吃上,终究还是得看命了。

    这也是林朔顺手采摘了松茸的原因,因为这天上的龙肉和地上的驴肉未必真吃得到,可至少这石板煎松茸,那是可以边做边吃的。

    黄酒还剩下一小半,一小口凉酒配一块烫嘴的松茸。

    松茸火候不错,嚼起来还有些韧性,清香陪着酒香,咔吱咔吱的有滋有味儿。

    七片松茸吃下去,肚子是没啥感觉,不过吃饭的感觉到底是有了。

    林朔抹了抹油嘴,停止了对篝火的操控。

    此时此刻,“闻风辨位”告诉他了,岳父、义兄这两位,已经一东一西靠拢过来,距离自己也就一公里左右。

    至于父亲林乐山,应该在北边山坡的树林里,那里现在是背风,林朔闻不到,但可以猜到。

    三人应该都停下来了,正在观察这边。

    趁三人还没打过来,林朔伸手扯下来一块驴肉,搁在嘴里咀嚼着。

    龙肉驴肉都还差一口气,不过没时间了。

    他晃了晃手里的酒坛子,仰脖子一饮而尽,然后把酒坛子往地上一摔,人也站了起来:

    “来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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