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内的正堂里也是宾朋满座,何氏老夫人坐在正堂的上首,她穿着酱色联珠纹的禙子,戴着贯琥珀锦锻抹额,戴着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头面,满面笑容,微微发福,显得慈祥贵气。

    不停的有妇人带着女儿来问安,老夫人皆亲切地和她们叙着话,也看不出喜厌远近。

    这老夫人的寿誔不同于女人家的聚会,虽说男女不同席,不过仅是在宽敞的大堂中央隔了个长长的屏风,以示避嫌,只是做个姿态,事实上说话之间清晰可闻,也是图个热闹。

    老夫人应酬着来人,一边往大堂的西北角看了看。

    她叹了口气,她这个长孙,就是太过眼高于顶,挑剔得太过了,就她看,那左司马王令谋的女儿王彩莺,还有那同平章事朱瑾大人的女儿朱兰儿,再不他母亲属意的那齐国公的小女儿徐宛雁,哪一个都是千里挑一的,在江都都是顶尖的。

    那几家的长辈也隐隐透露了联姻之意,可惜沈焕哪个也没相中。

    其实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的几个儿女,哪个婚事不是她和老侯爷一言定下的,只不过,她年纪大了,心肠比从前柔软了许多,沈焕是长子嫡孙,自小在她跟前养大,终究是不同,她总想着给这个意气风发的孙儿找个可心意的人儿相伴,结果倒好,一直拖延至今,如今也不能由着他的性子了,若是再挑选不出,她也顾不得要拍板定案了。

    正在这时,侯府的管家勿勿地进来。

    “老夫人,门口有位家眷说是丢了请贴。”

    老夫人询问道,“是哪一家?”

    管家回道,“她们说是参加政事任大人的家眷,任夫人和任四小姐。”

    老夫人愣了愣,请贴名单是她亲自所拟,自然知道根本没请卢氏和任四小姐,只是这时却不好拂了人家的面子,便很快笑着道,“真是的,怎么出了这种事,快快有请,莫要怠慢了。”

    管家出去后,老夫人看了看那边席上的老侯爷,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对于卢氏母女不请自来,来意他们自然是心知肚明,可是任桃华便是来了也是白来的,便是没有名声被污一事,乱世之中,那等罕见的美丽等同祸水,易遭横祸,何况他们也不想沈焕得妻如此,从此在温柔乡里消磨了志气,所以至始至终这位任府的嫡小姐任桃华从来就不在孙媳的考虑之列。

    那管家的话语多数人都注意到了。

    和沈焕一桌的世家公子微微起哄。

    “听说这位任四小姐可是个绝色,沈焕,你有福了。”

    另一个人又道,“曹禹,听说上回这位任小姐露面和你妹妹闹得很不愉快,你不想去找回场子?”

    曹禹冷笑道,“一会儿瞧着爷怎么收拾她。”

    沈焕一直是漫不经心的,此时轻声道,“曹禹,莫在沈府弄出乱子。”

    曹禹听了心里一颤,这位轻声细语的,可警告的意味浓厚,他可惹不起沈焕,便笑着道这个自然。

    此时,卢氏和任桃华已踏入正堂。

    屋子里的喧哗静了下来。

    那少女只是简洁的短襦罗裙,首饰也只是在乌发上插了只翡翠搔头,素着一张俏脸,却是容光照人不可逼视,艳绝尘寰,整间大堂都明灿光亮了起来,分明是在万丈红尘里,却让众人生生觉得是到了飘渺的瑶池蓬莱,不在人间兮。

    满堂的高官显宦都是见过世面的,此时也都有些愣神,这任氏女模样端庄自持不苟言笑,竟把那以美貌娇媚才艺冠绝江都的朱瑾的宠妾芸娘都比下去了。

    这时,卢氏打破了沉寂,“卢氏和小女恭贺老夫人万寿。”

    老夫人的态度很殷勤,亲自上前扶了卢氏和任桃华,教卢氏的不自在少了几分,心中多了几分希冀。

    卢氏和任桃华落座不提。

    那边和沈焕同桌的公子们都还没缓过神。

    沈焕眼中也有惊艳之色一闪而过,刹那又恢复了常态,继续自斟自饮。

    虽然是生平仅见的美丽,但不过是个好皮囊,也没什么稀罕,他更注重内涵,草包花瓶再好看他也无意染指。

    老夫人眼风里看见沈焕不为所动,不禁松了口气。

    寿宴继续进行着,虽然女眷们还有几分拘谨,可是那些男人们几盅酒下肚,就恢复了本色,说话也放肆了许多。

    一屋子的人说什么的都有,乱哄哄的,时不是的传出一阵大笑。

    “国家被外姓所占,你们还在这里醉生梦死。”

    庐江郡王这句话的声音很大,盖过了一切杂间,大堂里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老侯爷呆了片刻,连忙道,“郡王喝多了,北方战乱不休,晋和梁战事正胶着,民不聊生,我们南方虽称不上国泰民安,百姓的日子尚算太平,这都是国主和徐相的功劳。”

    这话含糊其辞地打了圆场,其实在场的官员都心知肚明,庐江郡王可是另有所指。

    庐江郡王却不领情,冷笑道,“老侯爷何必俱怕,那人远在天边,难道有顺风耳不成?”

    定远侯苦笑,是啊,齐国公远在升州,可是他儿子徐知训却近在眼前,何况这满朝文武中可有不少是徐相的耳目,你不想活了是不。

    这时,却听得有人来禀,“侯爷,马步行军副使徐大人来了。”

    定远侯一惊,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徐知训在禀报间已入了正堂,定远侯急忙起身相迎,

    “老侯爷不必客套,老夫人寿诞,我父稍信要我送来贺礼。”

    定远侯急忙,“多谢齐国公费心,徐大人里面请。“

    徐知训笑道,“我还有事,喝几杯酒就走。”

    两人在主位坐定,众官员纷纷上来给徐知训敬酒,徐知训有的饮了,有的微微沾唇,对大多数人却是爱理不理的,众官员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任桃华有些好奇地瞧,那徐知训大约三十岁左右,长脸浓眉,面色倨傲神色睥睨,很是不可一世的模样,看起来别人都很怕他。

    她正在瞧着,却被卢氏扯了扯,示意她低头,她不解,却瞄见众女眷皆是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低头敛目,气氛十分压抑,便也效仿着垂了头。

    好在那徐知训来去勿勿,逗留了不多会儿就走了。

    卢氏才低低的告诉任桃华,以后见到这徐知训一定要躲着走。

    这徐知训骄横霸道,横行无忌,在江都是出了名的,专门喜欢抢人家美貌的妾室,虽说没听说他抢什么良家闺秀,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这徐知训出手,任明堂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无法可想的。

    徐知训撤了以后,众人又开始饮酒,不过气氛一时之间也没有回升。

    这时管家又勿勿进来,“老侯爷,吴郡陆氏来人贺寿。”

    闻言老侯爷和夫人皆是大喜。

    吴郡陆氏与会稽顾氏、贺氏皆是最顶尖的江东大族,家族庞大长盛不衰世代承袭。

    陆氏是老夫人的娘家,数百年的士族门阀,诗书礼仪传家,底蕴深厚,通经致仕,祖上曾出二相、五侯、将军十余人,名士达官数不胜数,唐王朝覆灭后,虽然没人再入仕为官,可是中原诸国皆与其交好,士族皆唯其马首是瞻,势力影响力仍是根深蒂固不容忽视。

    “陆钧给姑祖父请安,恭贺姑祖母万寿千秋。”

    陆钧恭恭敬敬的深施一礼。

    这陆钧一身石青直裰身姿若幽篁青松,面若敷米分眉长目秀,生得好看还在其次,那谦逊有礼的行止,不卑不亢的神色,从容自若平静淡然的气质风度,这就是吴郡陆氏子弟的风范,不管有多少人,你总能在人群中第一眼看到他。

    吴郡陆钧并非藉藉无名之辈,少年成名,诗词文章冠绝江东,文采华茂,是名满天下的才子。

    老侯爷不禁暗叹,虽说孩子总是自已的好,他也不得不承认,这陆钧,一露脸,就生生地把自已最出色的孙儿比下去了。

    “陆钧来迟,还望姑祖母恕罪。”

    老夫人眼含热泪,道,“千里迢迢的,哪那么容易,快,来让姑祖母好好看看。”

    陆钧依言过去,任老夫人牵了他的手。

    “你是二哥还是三哥的孙子?”

    陆钧含笑道,“祖父字远山。”

    老夫人愕然,才笑道,“真是不象,原来是大哥的孙子,得孙如此,夫复何求?”

    她的几个兄弟中,就数她的大哥最是天姿平庸,没想到这一房竟出了个如此出色的陆钧。

    老侯爷喊来沈焕和其它几个孙儿,让他们与陆钧见礼,陆钧和他们叙过年龄,他比沈焕还要大上几年,几个人都得称他一声表哥。

    老夫人笑道,“焕儿,你和表哥喝上几盏,就安排他先去梳洗歇着吧。”

    沈焕应了声是,招呼着陆钧到了他的席上坐着。

    屏风后的女眷们都目不转睛的盯着陆钧,都有几分的怦然心动。

    任桃华觉得这陆钧她有些眼熟,可是却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第28章 大債主

    比起上一次鄱阳郡王妃宴会,这次的寿誔气氛古怪,那些年纪相仿的闺秀们对她似乎多了不少的敌意,她被人使了好几次的绊子,后来衣服被茶水浸得都不能穿了。

    卢氏跟老夫人告了罪,老夫人使了丫头领任桃华去换干净衣服。

    任桃华挑了一件淡色的襦衣,不是太合身,微微有些宽松,她也不想再换,便跟丫头说了好了,那丫头便领她往回走。

    走到半途,她才想起镯子褪下来忘了戴上,和丫头一说,那丫头说道她去寻来就勿勿走了。

    她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发现身旁是一片桑林。

    时值夏末,桑椹成熟,枝条间是一片黑压压的紫色。

    她踮起脚去摘,伸直了手臂也够不着,才发现这里的桑树生得格外的高大。

    她够了几遍摘不着。

    这时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越过她的头顶,摘了一个枝条下来。

    她回身,那人将枝条递给她。

    这个人,竟是那陆钧。

    在他的笑容中,她有些慌乱地道了谢,便勿勿地移步想走。

    “你拿了我的东西,就翻脸不认人了?”陆钧的声音在身后静静的响起。

    任桃华止步,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枝条,回转身,将枝条递回去。

    陆钧却不接,负手笑道,“不是这个。”

    任桃华疑惑地看着他。

    陆钧淡淡地道,“你拿过我一个玉佩,忘记了?”

    任桃华呀了一声,恍然大悟,这一辈子可就拿过别人那么一块玉佩,那年在上元节救过的人,这次错不了,她依稀还记得他,所以才会觉得面熟。

    可是想起她当初索要的是一个藏有惊天秘密的物件,还把它弄丢了,她就有些心虚,心里不免埋怨面前的人,那么贵重的东西,怎么就那么轻易的给她了。

    “你的身体好了?”

    “在家里调养了几年,才彻底痊愈。”陆钧低头看着她,目光微温。

    她讪讪的,不知说什么好,这时,那丫头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她对着陆钧勿勿作了个万福,跟着丫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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