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变脸,那少女冷不丁骇了一跳,讷讷的道,“从那个盗匪身上顺的呀。”

    那韩寨主领着众匪回了山寨,他们跟了一道,终究功败垂成铩羽而归,又折损了五当家的,心情都不大痛快,简单的吃了些东西,就各自回了住处。

    其中那七当家的,是最小的,年纪离弱冠还远,见别人都散了,便也拿了酒壶往他的院子里走。

    他进了屋里,见他媳妇正在做着针线,见他回来,抬头笑道,“爷回来了。”

    那媳妇大约比他要大上两岁的模样,这时殷勤的站起来,给他倒茶又解衣的。

    他心里十分的满意,倒底是大家出来的,虽是个丫头,又比他大上许多,可是生得细嫩,五官娇俏,知疼知热的,总体来说,也比他哥哥们娶的婆娘强,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他听得媳妇把话题又转到那上面,才把脸沉了下来。

    “你别老惦记着你那小姐,她现在是大哥的人,自有大哥操心。”

    他见他媳妇还不死心的模样,又加了句,“大哥今日失手,心情不佳,你莫去讨不自在。”

    “今日累了,我早些睡,你自去耍吧。”

    他上了里屋睡觉,那妇人又埋头做着针线,一会儿唉声叹的,一会儿又发着愣,这时却听得外面寨丁说道大当家的有请。

    她愣了愣,心想这回可不是她上赶子去找的,便勿勿的随着那寨丁去了。

    到了大堂,见韩寨主在自斟自饮着,见她来了,便笑了笑,说了句七弟妹坐吧。

    那妇人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虽坐下来,也是心神不宁。

    那韩寨主又饮一杯酒,才道,“七弟妹,今日我遇上一个吴人。”

    那妇人愣了愣,心想那又如何,吴人多了去了。

    听那韩寨主继续道着,“听那厮口气,却是个领兵打仗的,我记得你说过,你们小姐原来的男人是个将军。”

    当初寨众下山劫道,抢了这主仆献给他,那个小娘子生得太美,他惊为天人,便想收用了,可是那小娘子却寻死觅活的不愿,最可气的是那丫头还挺身而去,意思愿代小姐受辱,当时他又好气又好笑,他虽沦为草寇,却还是眼高于顶,这丫头以为他是什么人,采花贼吗?

    他一气之下便欲把她赏给二当家的,可是那小娘子却插了句嘴说是她的丫头绝不为妾,他一听就笑了,他们欺男霸女许多年,哪个头领没混上几个老婆,若是没老婆的,就只有那年方十四的七当家的,可是他却是比那丫头还要小上许多。

    后来他还是把那丫头给了那老七,虽说老七不太情愿,可是看到那小娘子眼中冒火,他心情居然通畅了许多。

    可这一年来,他一直没收没服那小娘子,就把一直把她锁着。

    他最近也渐渐清楚,想让那小娘子心甘情愿,这辈子大约是别想了,他低声下气的把无数的奇珍异宝送到她眼皮子底下,可他却真是见到了看粪土的表情。

    他也是一表人材的模样,可是在她的眼里,他却只看到了嫌恶。

    最近这两月,他也在想,那小娘子的夫婿,不知是个何等才貌双全的人物,才让她对自已这般不屑一顾。

    他正沉思间,却听得那七弟妹说了句我当时是胡诌的。

    他松了口气,他其实还是不大乐意惹上兵家的,他当时撤退,也是有担心这里面的原由。

    那妇人走了出去,那院子里正值积雪融化的季节,房檐上不住的滴着水,凉冰冰的水落在了她的颈项里,激得她一惊,心微微发颤。

    终究还是不放心,她左顾右盼,见无人注意,便快走几步到了一个落锁的屋子边,轻唤了声小姐。

    未已,那屋里就有了回音,清脆好听的女声,“芷花,什么事?”

    芷花见已有寨丁盯了过来,便轻声道,“无事,我只是路过。”

    听得屋里人说了句我很好你走吧,芷花叹了口气,移了脚步,抬眼却见那韩寨主站在那门口瞧着她,她挤出了个笑,福了一下,赶紧往外面走。

    她一边走着,一边擦着眼泪。

    她一向觉得,人都是命,象她,出生在贫寒人家,然后卖身作丫头,一辈子受人役使,这都是命,她也认。

    但是小姐呢,那天生就是好命的,可自已就偏往坏了整呢?

    至今她也没弄明白,好端端的,小姐怎么就狠心做出了抛夫弃子的恶行呢,那姑爷虽是性子淡了些,虽对小姐并不是百依百顺的,可别人不晓得,她这个贴身的丫头再清楚不过,那正经也是挺将就人的。

    最后那段日子,小姐那般闹腾,他也只是冷眼旁观。

    她这个自已人,都看不下眼,觉得小姐太过份了。

    这还不算,后来干脆就趁着姑爷去奉化军整顿的工夫跑了。

    她该觉得荣幸吧,还带着自个,可是跟着她,她又哪里过了好日子,一起沦落了匪巢,嫁了个人事不通的小屁孩,还拽得要命。

    她回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也常在心里骂小姐不惜福,可是真偶尔见一面,却也责备不出来。

    小姐现在好象什么不太在意了,那韩寨主最后没用强,也是觉得她大概真会死吧,被关在黑屋子里,她好象也浑不在意,整天琴棋书画的度日,也没哭哭啼啼的,甘之如饴。

    她也挺迷茫,就这样一辈子过下去?要不要悄悄给吴地带个信?

    但她还是怯手,一旦东窗事发,那韩寨主可不会轻饶了她们。

    刚才她否认了那事,就是怕那韩寨主究根问底,一旦知道是吴地徐氏的女眷,她猜度有可能会被灭口。

    晚上,那睡醒了的七当家被手下叫走,芷花在屋里收拾着,却突然听到院子里有声响,以为是野猫,也没在意,门却吱呀的开了,一个黑影闪了进来。

    “别出声。”

    没等她喊叫,那人就低声喝了句,在这种地方,突然听到吴地口音,她惊疑交加的噤了声。

    她定睛一看,那人却是个不认识的,可是那眉眼间却也有几分眼熟,但她一时间却也想不起来,哪里见过,下意识的问道,“你是老爷还是姑爷派来的?”

    那人模棱两可的恩了声,却问道,“她在那个守卫最多的院子里?”

    ☆、第89章 雨雪战

    屋子里比平日还阴暗许多,那万字锦窗格外面透着黑沉沉的,一点微光也没有,大概是个乌云蔽月的夜晚,密不透风的屋子更让人觉得沉闷。

    “烧了吧。”

    门口的寨丁熟稔地把门锁打开,从欠开的门缝里接过那一沓纸。

    不用看,他也知道,那每张纸上都是大片大片的墨迹,涂得黑雾浓烟的一团,根本就看不出什么,还是拿脚趾头执的笔吧。

    那早上送去的上等宣纸,白胜霜雪薄韧如丝,听说比那锦缎都贵,日复一日,他都心疼了,幸好寨主是以打家劫舍为生,这要是寻常富户,摊上这等败家娘子,那日子也没法过了。

    他就不懂了,怎么看,至少都是大户人家的闺秀,照说不都得通晓琴棋书画,这位呢,邪性了,没一样拿得出手,最叫人忍无可忍的就是她的琴音,人家要不幽怨,要不轻快,要不精妙细微,总有个动听之处,这位弹的,整个一魔音贯耳,让人心烦得不行,越听越是心乱如麻。

    他感叹,老天爷终是公平的,给了这位独步天下的美貌,然后,把其它的都省了。

    他端了盆去别处烧,回来时却已是另一番景象。

    寂静的夜里,铜锁被劈落地的声响分外清晰,一个人推门进来,潮湿新鲜空气携着泥土的气息灌了进来。

    那人黑冠玄衣皂靴,身材挺拔如春松,渐渐走近,那张脸也清楚起来,冷峻的轮廓,乌鬓俊颜,深湛的眼眸,高鼻薄唇,尽管并不太熟,可是任桃华思索片刻,还是认出了这个人。

    “胡副将?”她笑吟吟的道。

    胡夷静静的看着她,如果不是她夜夜入梦太过刻骨铭心,他几乎以为这是另外一个陌生女人。

    那绝艳的明光没有退减分毫,却凭添了另一种姿容风流,蛾黛妖娆眼颦春波,那细长潋滟的桃花目里他的影子,是漫不经心的掠过,神态娇慵懒散,罗裙款摆移步了那八仙桌前,从黑亮如云的发髻上拔了珠簪,挑了下烛芯。

    “胡副将是来救我的?”那语气里分明没有什么惊喜。

    “恩。”

    “我不走。”

    胡夷盯了她片刻,没再说话,上前握住她的手臂,拉着她直截往外走去。

    任桃华挣了一下,后来就任他拉着出了门。

    外面已纷纷扬扬落着雨夹雪,天色灰蒙蒙的黑,漫天流雪飞雨,扑在人脸上冰冷冷的湿粘,十分的不舒服。

    院子里泥泞的地上,已是横七竖八的倒了许多人。

    两人走到院子大门口的时侯,一个人转出来拦住了他们。

    “贵客即来,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走?”

    韩寨主领着一众当家的挡在了门口,胡夷扯着任桃华倒退了了几步,“不素之客,不敢打扰。”

    说话之间,这一干人已把他们俩团团围住,水泄不通,胡夷心知不妙,惊动了这一寨子的人马,饶是他熟读兵书武艺精湛,单枪匹马,还带个人,这一场血战,怕是讨不了好。

    “本来想放你一马,还来自投罗网,既是来黑龙寨作贼,那就把命留下吧。”

    胡夷笑了笑,“谁要谁的命还不一定?”

    韩寨主见他毫不惊慌,反而气定神闲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反倒犯了嘀咕,这人年纪轻轻的,却是隐含着一身的血腥煞气,绝非等闲之辈,孤身犯险的可能性不大,难道还带了兵马,是在山下埋伏还是潜入了寨中?

    “此时这寨中山下埋伏了我上千名勇士,只有我一声号令,便可踏平此寨,不过胡某此来,只为寻回娘子,不想大动干戈生灵涂炭,只要寨主玉成我夫妇团聚,既往不咎。”

    听到胡夷说到娘子夫妇什么的,任桃华挑眸瞥了他一眼,动了动唇,终究没吱声。

    韩寨主听胡夷说前几句时将信将疑,听到后来却是疑团尽释,他所料不差,这果然是那小娘子当将的夫婿,那死丫头竟敢骗他,看他自怎么收拾她,不过,即是如此,那他的话就可信了。

    只是众目睽睽,如果他轻易放人,威信何在?

    “我们单打独斗,比试一场,若在下侥幸得胜,便请放我们离去,若是败北,二话不说,我便带着人马离去,从此之后,秋毫无犯,你看如何?”

    韩寨主冷笑一声,你现在是待宰羔羊,当然好说话,一旦放行,你出尔反尔,带着人马杀回来,又当如何?

    “我可立下誓言。”

    韩寨主沉思良久,同意了比试。

    胡夷侧头看了眼任桃华,只见她一双妙目正望着他们,虽然那乌眸淡薄如轻云蔽空,一脸的百无聊赖,真看不出多少关心之色,但他也是突觉豪气万丈,拔了腰刀,作了个请的手势。

    漫无边际的茫茫雨雪中,剑气如霜刀光如水,银霜闪耀划破雪幕,一道道弧线转瞬即逝。

    应当说,韩寨主能为一寨之主,确是个剑术高手,点刺粘卸,拔转挑挡,精妙绝伦,炉火纯青,只可惜他遇上的是久经沙场马上马下功夫都强悍的胡夷。

    一把寻常的大刀在他手中仿佛成了波光潋滟无坚不摧的神兵利刃,快如闪电翩若惊鸿,势若破竹气势磅礴,似乎是轻描淡写,却如惊涛拍岸滔滔不绝,又似气吞霄汉雷霆万钧。

    百招下来,韩寨主败迹已现,他叹了口气,正要认输,却觉得眼前这一刀势不可挡,刀剑相撞,他虎口发麻把握不住,刹那青锋脱手,那刀却是来势不减,寒光霍霍迅若惊雷,直直劈向他的面门。

    黑龙寨的寨众看着倒在血泊中的韩寨主,一时间震惊得都忘记反应了。

    那二当家的半晌才指着胡夷道,“你使诈。”

    胡夷将佩刀还鞘,提高了声音道,“韩寒主多行不义,胡某为民除害,亦报了夺妻之恨,与诸位无尤,都让开,别作了刀下冤魂,挡路者死。”

    他伸手去牵任桃华,却被她先机避开,便低声道了句走吧。

    这一路,果然纷纷退让,自二当家的以下,无人再拦,他一战余威犹在,那些人群龙无首,人心涣散,也在他意料之中。

    只是他们下得山来,已是半夜三更,又是雪雨交加,浑身几乎湿透了,便在山脚的民居里找了一家人叩门,那家两夫妇见他们狼狈,倒也好心的收留了他们

    第二天,任桃华却不肯跟着胡夷离去。

    “我的丫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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