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章笑道,“你和大哥是同窗,我们又有些交情,这才不许外呀,真是的,山高水远的,也不带个随身伺侯的丫头。”

    “我把梅氏喊来。”

    贺大人听到梅氏就变了色,随即笑道,“无需无需,我可不敢用她,也就是你消受得了。”

    他这几日天天来,根本就是存心的,就是峰岚找他哭诉,说是那个祸水,就是公子的魔星,还是个妲已喜妹之流,不管不顾的,受了伤还缠着人,伤口都挣裂了,早晚性命都要断送在她手里。

    他觉得没那么严重,徐知诰高人一等的自控力他还是有数的,他妹妹婉娥当年对他一见倾心,都下了药了,他都没顺水推舟的就范,比柳下惠还能忍,当然这和操守无关,以他对徐知诰的了解,不想惹上良家女子怕负责是真的。

    要说那个女人,确是有些颜色,不,也不只是有些,别说他妹妹,他们偌大贺氏,蓄养的那些妖饶绝色的歌姬舞妓,各有千秋,却哪一个也比不过她,可是也不过是个皮囊,他不信徐知诰看不破,他没跟随三哥投奔吴越钱氏,也是对徐知诰这个人有非同一般的信心。

    只是峰岚即是如临大敌,他也就天天晚上过来下棋,他们棋逢对手,也下得挺尽兴,他也没看出徐知诰有失魂落魄的迹象,也就是那书僮太过紧张了。

    不过听到一桩秘事也是意外之获,所到之处迷倒一片的徐公子也会被休弃,时过境迁,也算是为当年伤心欲绝的婉娥报了一箭之仇吧,只是婉娥那等心高气傲的,听说不知是何等滋味。

    要不说,找正室首重德行,那美貌妾室再多多益善,如此方为大丈夫的正道。

    那晚以后,任桃华就发现,每天晚上贺大人都会寻徐知诰下棋,有一次她无意发现都耗到了二更天,这贺大人是不是有断袖的倾向啊。

    他们这一行晓行夜宿,从襄州进入商州境内,又过了五天,终于到了长安城。

    五余丈高的城门墙,在夕阳笼罩中,显得雄伟而沧凉。

    进了城,虽然已不复盛唐时的繁华,但是气派犹存,那条朱雀大街宽阔得令人咋舌,那得至少得有十五丈吧。

    任桃华在车里揭帘望着,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短短几十年,那种盛况已不复再见,大明宫已成了断壁残垣,即便千里而来,也再无法观瞻,可是那些坦胸露背蝉衣轻盈的仕女们呢?

    放眼所见,女人们都是穿着保守厚衣,遮挡着很严密。

    他们也没找客栈,昨天那个贺大人就提议,他的堂姐嫁到了长安大户,就去她那儿住吧,其实大多数人都觉得不太方便,但是贺大人说,难得来一次长安,而且以后入蜀,蜀道不是难吗,路途坎坷,还是在长安好好歇息整顿一番,养精蓄锐,住客栈怎么也不舒适呀。

    一行人都被贺大人说得心动,徐知诰和江大人商量后,就决定去叨扰一番。

    贺氏的夫家在城东,一处很有规模的宅子,贺章让人通禀后,贺氏的夫婿谢绰亲自迎了出来。

    见到他们这么一大帮人,谢绰还是有一瞬间的震惊,不过他掩饰得很好,立刻很热情的请他们入内。

    谢府的当家人,谢绰的父亲谢睿谢老爷子接待了他们,贺章只说是他现在从商,这一商队的人是去蜀地贩布,到了长安,也就没外,来这儿骚扰几日。

    任桃华牵着景迁在一旁听着,都有些脸红,你说这贺章怎么这么厚脸皮,瞅这光景,跟本就没事先打招呼,不请自来,还带了这么一帮人。

    不过谢家人显然涵养都不错,谢老爷子很诚恳的表示了欢迎之意,并为他们安排了住处,看来谢府家大业大,虽然他们人多了点,但住的却都很宽敞。

    她和景迁住在园子的西侧,左右都是他们的人。

    晚上谢家男人们摆接风宴给贺章他们洗尘,任桃华和梅氏两个女眷就见到了贺大人的堂姐贺氏。

    贺氏看上去也不老,也许就比贺大人大上一两岁的模样,生得面容秀丽举止雍容优雅,待人亲切,口齿伶俐,倒比那徒具外表贺章令人舒服许多。

    吃过饭,贺氏跟她俩聊了一会儿,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心里也够吃惊的,你说这商队出行,以平安为紧,怎么带着这两个扎眼的女眷,一个看孩子的下人美得比皇妃还过,一个那么俊的富商却纳了个痴肥胖妾,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古怪的事吗?

    她来前,谢老爷子就通过她婆婆给她递了话,让她侧面探探这俩人的口风。

    这伙人本就透着蹊跷,那么些雄纠纠的护卫暂且不说,就说那十来个从商的大官人,就说那商队的头领江大官人,白净面皮蓄着短髭,风度出众言辞,根本就不象个行商的,还有那个容貌清俊的徐大官人,虽然态度和蔼亲切,可是不知为什么,总教人在他跟前不敢造次。

    其它的人也不象是寻常百姓。

    她也没敢对谢家人说,好象她听说过,她这个堂弟不是在吴地去作官了,怎么又改行行商了?

    贺氏还要再探,景迁却打了个哈欠,跟任桃华说他困了。

    任桃华对贺氏很歉意的笑笑,说是要领景迁去睡,贺氏也不好再问,只好起身告辞了。

    ☆、第101章 谢家人

    在个人家里住,果然舒适许多,且不说屋里绣床锦衾的柔软芳馥,绡帐珠帘的精致,就是那四面清幽静谧的环境,比起那喧嚣的客栈也强了百套。

    这一夜,睡得格外的香,酣然入梦,一早起来只觉得神完气足。

    谢府昨天给这屋拔了个丫头红笺,她给景迁穿好衣后,红笺很快就送来了洗脸水,然后又端上了早餐。

    她和景迁吃完后,就跟红笺询问老夫人的住处,来人家做客,总要去请个安什么的。

    红笺领了她和景迁去,果然如她所说,这府里大,因为他们一行大多数是男人,女眷稀稀拉拉的,就都住了外院,走了一段路,进了内宅,里面极尽曲折,七绕八拐的,一柱香的工夫才到了老夫人的正房。

    门口的丫头去回禀,来人请她俩进去。

    屋里的人真是不少,除了婢子仆妇婆子,其它媳妇模样的都有十来个,年纪小的,岁数稍长的都有,贺氏也在其中,另外还有几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正围着个老太太说说笑笑,看见她俩进来,都把目光投了过来。

    “奴婢见过老夫人。”

    谢老夫人大概昨晚已在贺氏口里听到了些故事,打量她一番,点点头,又看看景迁,那四五岁的垂髫小童,却是敛容端正,举手投足间已经似模有样,又生得米分雕玉琢十分标致,不由得心生喜爱,招了招手。

    “孩子,过来。”

    谢老夫人笑容满面的拉着景迁的手问话,任桃华昨晚已经跟他叮嘱一番,不过景迁毕竟是个孩子,她还是有点不放心,但谢老夫人倒也没从孩子口里套什么,也只是问一些日常之事,比方说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属什么,有没有兄弟姐妹,爱吃啥水果糕点,都念了什么书,景迁对答如流。

    当听到景迁四书五经已经涉猎,谢老夫人脸上也流过一丝诧异,象他们这种簪缨世族家里孩子,五岁的年纪,也不过把三字经和弟子规背下来,了不济再加一个千字文,这等商贾人家,怎么把孩子的教育抓得这样狠?

    谢老夫人又问了任桃华几句话,她都小心翼翼的作答了,就是问到她夫家的时侯,她迟疑了一下,只说是夫家贫穷,这才不得以出来做事。

    她言辞之中倒没露什么破绽,但谢老夫人还是觉得这伺侯孩子的仆妇生太过好了些。

    因为她现在的身份,谢老夫人也没给她介绍屋里的人,不过她在一旁听着听着,也认识个大概了。

    昨晚听贺氏已把家里的人口跟她简单的介绍了一番,她就想,当初幸好嫁的徐府,人口相对简单,若是嫁入谢府这种人家,可是头疼了。

    谢老夫人的丈夫谢睿虽是谢府的嫡长子,可是谢府里其它还有二个嫡子一个庶子,也没有分家,然后每房又开叶散叶。

    别的不说,光大房,二个儿子,谢容,谢严,谢绰,是谢老夫人所出,大房还有三个庶子,谢真,谢扬,谢琅,是几个妾室所生,有四个女儿,出嫁了三个,还剩一个叫谢蓉的待字闺中。

    其它各房,那人数也不在大房之下。

    现在这屋里,有二房的老夫人狄氏,有大房的四个媳妇,谢容媳妇薄氏,贺氏,还有谢真媳妇乔氏,谢扬媳妇倪氏,二房和三房也有两个媳妇在,除了谢蓉,还其它房的姑娘,另外,还有几个姨娘,年纪大的,岁数小的都有。

    景迁被那群妇人围观逗弄得面沉似水,虽没有露出不耐之色,却也频频望了她好几眼,她识趣的找了个借口跟谢老夫人告辞。

    谢老夫人笑了笑,“那就回去吧,本想让你们吃过再去,但这么些人闹腾,也就不留你们了。”

    她又一次谢了老夫人,才领着景迁出去。

    丫头红笺在门口侯着,见他们出来,便又引着他们回了住处。

    任桃华陪着景迁玩了一会儿,就想到今日怎么庄起还没来接景迁去江大人那里,她差人过去一问,庄起却捎话说是江大人宿醉未醒,今日的课程大概上不了了。

    任桃华吃了一惊,她知道昨天晚上谢府人给他们接风,别人醉了不奇怪,可向来谨慎有度的江大人会喝醉那却是意外之至了。

    “四姑姑,可以带我逛逛长安城吗?”

    对于曾出过个六个统一王朝的长安,景迁一直很向往。

    景迁难得张口,她自然是唯命是从,只是这事还得问过徐知诰,因为贺大人阴魂不散,她有些日子没和徐知诰打交道了,都是远远只见个身影,或是近处打个照面,能说上一句话的机会都是很鲜少的,这主动登门,也得拾掇一下吧。

    只是景迁在,她也不好大张旗鼓的梳妆换衣,就只能对着镜子端详,气色还好,乌鬓翠环杏脸,明眸耀人,再一次感谢老天给的老底子,就拢了拢头发出门了。

    徐知诰住的地方隔得不远,走过幽径,绕过一个假山,在一片梨树林边。

    她到的时侯,门口却没人,她敲了敲门,也没动静。

    她推门而入,堂屋里没人,她看了看敞着的东厢,里面空荡荡的,正要去推西厢的门,却听见峰岚的声音从后面响起来,“你要干什么?”

    她冷不丁一惊,回过头来,却见峰岚提着水壶走了过来。

    “我找他有事。”

    峰岚皱了皱眉,“公子昨天喝多了,还没醒。”

    她听了不免更惊讶了,这江大人和徐知诰可不象其他人,俩人都是有节制的,这一个两个的,都高了,是什么状况啊。

    穆宜虽然没说,但怕她去打扰的意思都在脸上,她不死心的望了望东厢房,却只见房门紧闭,只好慢吞吞的走了出去。

    回去跟景迁一说,景迁闷闷不乐,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她想再去试试吧。

    这次去的时侯峰岚就在外面,她问了句起来了吗,峰岚迟疑了一下道公子才起,还未用饭。

    她瞅着峰岚,难道她会耽误徐知诰用饭吗,不过是一两句话的事。

    正僵持间,里面的门却吱呀打开了,一个十六七岁的绯衣丫头走了出来,道,“徐官人让她进去。”

    任桃华愣了会神,怎么多出来个丫头,适才没见着呢,等进到屋里,发现屋里还有个碧衣丫头,正伺侯着徐知诰梳洗。

    然后她就胡思乱想了,这两丫头自是谢府一早给拔的,可是适才她来却没看着,显然这两丫头是在屋里猫着呢,鬼鬼祟祟的,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尤其是那个正贴身服侍的丫头,只看了半张侧脸,那头滑腻光泽的长发,象是缎子一般柔亮,衬得人更为娇美,心里更是犯着隔应。

    徐知诰洗脸罢,那碧衣丫头掂脚给他擦脸后,又欲执他的手抹拭,任桃华轻咳了一声,徐知诰接过那丫头手里的手巾自行擦着手,随口道,“雪盏,淑晚,先出去。”

    两个丫头应声出去。

    徐知诰把手巾扔回盆架上,在桌案后坐了下来,右肘支颐,伸出修长的指头按着额头太阳穴处,神色恹恹的,那流露的松懈放纵,是她从未见过的,和那平素端整时的模样大不相同,不过却同样挠得人心里痒痒的。

    “去把窗子打开。”

    任桃华不禁冷笑,这和丫头在屋就紧闭门户,她一来,就要开窗子,但见徐知诰闭眼揉额,显然很不好受的模样,便走到西窗下依言照做了。

    “喝了多少酒啊?”

    “不多。”

    昨晚其实他禀持着酒饮的一贯作风,浅量微酌,只是谢家的人口众多,一个男人过来敬一杯,加起来就多了,也不是太醉,他还算清醒的,只是这早上宿醉后头晕晕沉沉的,隐隐作痛。

    任桃华心头正怒着,也顾不得怜惜他,又才想起自个来的目的,便道,“我想和景迁出去逛逛长安城。”

    她听徐知诰说了句没什么好看的,心想这是不同意了。

    她还欲再言,却听到徐知诰缓缓的道,“让庄起多带几个人跟着,我让峰岚给你准备几贯钱。”

    她欢喜的点点头,心想景迁不知得有多高兴,说了句那我先去了,转身走到门口,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徐知诰,却是一怔,徐知诰已放下手,正靠在椅背上看着她,神色平淡,丹凤眼里清澈静谧,却深沉不见底,那视线说不上热烈,仍看得她有点心颤。

    她心头一热,“能和我们一块去吗?”

    “江大人下午和我约好有事要谈,晚上谢老爷还邀了长安大户给接风。”

    任桃华想这谢老爷也礼数太过,昨天洗尘,今天又接风,走时是不还有饯行宴啊,还有江大人,有话昨天不说,就说那不是下午吗,午时一过,我们就回来不就行了。

    她虽然竭力劝说,其实也没抱多大希望,以至于徐知诰在她劝说时应允了,她都慢了半拍反应过来。

    徐知诰撩袍站起来,走到门口,她才醒悟的跟了上去,心里雀跃万分,原来徐大人说不,也是可以改变的,多说几次就行了。

    景迁听说徐知诰要跟着去也微张了嘴巴,还带了些小心翼翼的欢喜,看得她都直心疼。

    ☆、第102章 胡姬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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