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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晚上,边疆秦王的王帐里,萧元从睡梦中被人惊醒。

    “谢徽回来了?”见外面跪着留在西安的暗卫,萧元平静地问。

    暗卫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低声道:“回殿下,谢大人奉命直接回京任命去了,派大姑娘来接谢夫人一家四口进京。谢夫人回京心切,决定后日一早启程,五姑娘托三公子送了一封信到葛进手里,属下一并带了来。”

    萧元看着那信,僵硬片刻,才接了过来。

    信上是她娟秀的字迹,小心翼翼地跟他赔不是,字里行间却透露出雀跃,然后约好京城再见。

    京城再见。

    萧元笑了笑,手里信纸被攥得变了形。

    ☆、第67章

    因为晋北太小,谢澜音一行回京路上走的很慢,途径洛阳时,蒋氏决定在这里多逗留一日。

    谢澜音知道,母亲都是为了她好。

    她虽然留了信给他,还是希望当面跟他说清楚的,也是想再见他一面,现在来了他的老家,得到信儿后,他肯定会过来见她吧?

    因为想念,顾不得羞了,谢澜音心不在焉地待在母亲屋里哄弟弟,耳朵不时留意外面。

    离开西安前三表哥帮她要了他祖宅地址,刚刚派了陆迟去报信的。

    “夫人,陆管事回来了。”日头渐渐升高,玉盏终于过来传话了。

    谢澜音正在拿红绸麒麟逗弟弟,闻言紧张地抬起头,晋北见姐姐看向了别处,蹬着小短腿抱住了近在眼前的红绸麒麟,咧着嘴笑了起来。

    谢澜音摸摸弟弟小胖手,目送母亲出去,回想玉盏的话,心头浮现不好的预感。

    如果他在家,肯定会跟陆迟一道过来的,但玉盏只说陆迟回来了。

    那边蒋氏听完陆迟回话,暗暗叹息,回来时见小女儿眼巴巴望着自己,她遗憾地道:“袁家管事说元启前天早上回西安去了,多半走得与咱们不是同一条路,所以没碰上。”

    谢澜音失望地垂下眼帘,忍不住抿紧了嘴。

    小女儿难过了,蒋氏心疼,走过来搂住女儿打趣道:“就那么想他?在娘跟前都不知道掩饰一下。傻丫头,着急什么,看元启那么心急娶你的样,估计咱们没到京城他就又追上来了,澜音别急,多陪陪你姐姐弟弟,等明年你大姐出嫁了,娘就开始准备你跟元启的,不管你二姐了。”

    谢澜音扑哧笑了,靠在母亲怀里嘀咕道:“娘小心让二姐听见。”

    话音才落,外面就传来了玉盏喊大姑娘二姑娘的声音,谢澜音立即从母亲怀里挣了出来,朝母亲眨眨眼睛,装作没事人一般继续陪弟弟玩。

    ~

    几日后,西北边疆。

    卢俊挑帘走进王帐,将一封信送到了萧元手中,“殿下,是洛阳来的。”

    萧元拆开信,见信上说她真的派人去他来西安前就安排好的“袁家”祖宅了,眼里浮现愧疚。

    没有看到他,她一定很失望吧?

    如今她回了京城,他再想隐瞒身份娶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想在一起,他只能回京,用他真正的身份见她。那么娇气的小姑娘,受不得一点委屈,知道真相后九成会生气,但她那么喜欢他,亲手砸杏仁给他吃,也不计较嫁给一个商人身份的他做妻子,只要他诚恳道歉,哄得她消了气,她应该也不介意给他做妾室吧?

    曾经她对做秦王妾室嗤之以鼻,是因为不认识他,现在情况完全不一样了。

    所以当务之急,他必须回京。

    “传令下去,命沈捷等人来王帐议事。”收好信,萧元看着卢俊吩咐道。

    卢俊诧异地回视他,知道主子向来说一不二,他不再试图劝阻,立即出了王帐。

    沈捷是此次抗击匈奴的主帅,自开战以来已经过了四十多日,匈奴的攻势被他们拦下来了,但大梁也没有讨到便宜,两军处于胶着状态。刚刚他得到斥候战报,明日匈奴运送粮草的队伍会从雁鸣山经过,沈捷准备派兵去截获那批粮草。

    “父亲,这次消息获得的太容易,我怀疑其中有诈。”沈应时站在沙盘前,指着雁鸣山附近分析道,“要过雁鸣山,只有这一条窄路,而这处山坳是我们埋伏的最好地点,但如果这是匈奴故意挖的陷阱,他们极有可能在我们进山埋伏之后堵住去路,届时咱们将腹背受敌。”

    站在沙盘前的几位将军连连点头,沈捷当然也想到了这层,欣慰地看了长子一眼,刚要说出他的计划,外面卢俊朗声传令,命众将领去王帐商议战事。

    沈捷麾下一位姓贺的参将立即嗤了声,不屑道:“一个病秧子王爷也想指手画脚,他以为皇上真是派他来打仗的吗?拿着鸡毛当令旗,若非他是王爷,我早将他扔回西安城去了!”

    “王爷奉旨督军,我等本该让他知道战况,过去吧。”

    沈捷警告地扫了他一眼,淡淡吩咐道。

    “侯爷你……”贺参将傻了眼,瞅瞅周围的同僚,见他们也很是震惊,这才确定他没有听错。以前侯爷最是看不起这位秦王的,怎么这次秦王来督军之后,侯爷对他竟然客气了不少?秦王装病侯爷也不管,任由秦王每日躲在营帐里享清福,他还以为王爷会派秦王领兵出征,趁机……

    毕竟皇子里面,秦王虽然最不得皇上所喜,却是唯一能在身份上给皇后太子添堵的王爷。

    沈捷摆摆手,让他们先过去。

    人都散了,他抬起头,却看见儿子还站在旁边,对上那双像极了她的凤眼,沈捷心口又是一阵疼,垂眸道:“应时也过去吧,我随后就到。”

    沈应时多站了片刻,神色复杂地离去。

    沈捷坐到了椅子上,后脑靠着椅背,伸手揉额。

    他收到妹妹的信了,让他找机会杀了秦王。

    她活着的时候,他就答应过她,只会压制秦王,不会下手要秦王的命,现在她死了,她在天上看着他,他做什么她都知道,他怎么会再去杀秦王?就算她看不见了,他也不忍心再害了她那么在意的外甥。

    平复下来,沈捷立即去了王帐。

    萧元今日没有装病,一身黑袍坐在主座上,冷峻又高贵,待众将到齐,他淡淡道:“本王已经病愈,以后会参与所有战策定夺,现在战况如何?”

    他声音平静威严,煞有介事,贺参将轻哼一声,朝帐外扭过了头。他以为光凭他一个不受宠王爷的身份就能使唤他们了?做梦!

    “应时,你替殿下介绍。”沈捷没什么表情,吩咐儿子道。

    萧元以商人身份定居西安,但那些借用铺子暗中与人联络的事都是心腹属下做的,他除了与谢、蒋两家相处,很少露面,路上更是会刻意避开与西安官员正面交锋,因此沈捷没见过“袁公子”,那些驻守各地的将领更没有机会见他。

    唯一认识他另一个身份的,就是沈应时。

    沈应时却只当他是秦王,恭敬又疏离地将之前说的战报重复了一遍。

    萧元点点头,盯着舆图看了会儿,目光移向沈捷,“本王到了这边还没有立下任何功劳,这次便由本王领兵去截粮草,侯爷再安排人领两对人马,一队远远跟在本王军后,留着攻打雁鸣山南出口的匈奴伏军,另一路绕到雁鸣山北出口,如此对方真的打算前后伏击,咱们便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说的头头是道,贺参将却是不服,世子都点明对方可能有埋伏了,秦王怕死,当然能想出这样万无一失的计划,还白白抢了一份功劳。

    不过这倒是个除掉他的机会。

    贺参将兴奋地望向沈捷,只要侯爷有意,他愿意领兵去“帮助”秦王。

    沈捷却起身,郑重劝主位上的男人,“殿下病体初愈,此役还是交给我等来做吧,应时曾经截过粮草,对雁鸣山地势也熟悉,是佯装中埋伏的不二人选。”

    这位王爷从来没有上过战场,刀剑无眼,沈捷不敢让他去冒险。

    沈应时意外地看向父亲,视线在沈捷战甲上转了圈,迅速收回。

    萧元皱眉,似乎不太满意这个安排,不过最后还是答应了。

    翌日三路兵马一明两暗先后赶往雁鸣山,沈应时假装去截粮草,沈捷亲自率军跟在后面接应,而他们离开不久,本该躺在王帐里的萧元却易容成了一个小兵,单枪匹马追了上去,到了雁鸣山,他闪进了山林中,再出来时,一身匈奴装扮。

    十月的边境,秋高气爽,万里碧空湛蓝如洗。

    平日只闻鸟鸣的雁鸣山,今日却突然响起了阵阵厮杀声。

    匈奴先设下围攻的计谋,大梁将计就计,几路人马迅速混战成一片。

    雁鸣山南路口,沈捷一马当先,手中红缨枪灵活翻转,一枪收一魂。

    萧元隐匿在匈奴兵里,凤眼平静,像是周围的打杀都与他无关,手里弓箭早已搭好,看准机会,箭头对准沈捷脖颈,两支利箭齐发,弓弦还在震荡,他迅速又搭上一支,动作利落,目光狠辣。

    他的外祖父舅舅们,他还没记事就死去的母后,他们的死,都是拜他所赐。

    不亲手杀了沈捷,他不配为人。

    风声潇潇,利箭破空声更为刺耳,刚刚击退一个匈奴悍将,余光里见有双箭飞至,沈捷一枪劈开,长臂挥枪的动作还没收回,他本能地望向利箭飞来的方向,脖子忽然一疼,紧跟着整个人被那无尽的力道带得朝后栽了下去。

    “侯爷!”

    “父亲!”

    身体重重撞到地面,耳边同时传来各种各样的呐喊,夹杂着战马嘶鸣,沈捷眼里却只有头顶蔚蓝的天,那么蓝那么熟悉,好像,好像那日在护国公府门前,她一身红衣骑在马上,他仰头看她时,她身后的那片天。

    可他不想回忆那日的天,他想再看一次她骄傲冷艳的脸。

    但没等他记起,眼前忽的一片漆黑。

    “父亲!”沈应时红着眼睛赶到男人身前,瞥见生父被利箭穿透的喉咙,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几丈远外,亲眼目睹了一场孝子哭爹的好戏,萧元冷笑,如来时那般悄然离去。

    ☆、第68章

    雁鸣山一役,匈奴三万伏兵全军覆没,但大梁也损失了一名主帅。

    沈捷死了,一箭穿喉而死。

    尸首抬回大营,全军愤慨,士气空前高涨,扬言要血洗匈奴为主帅报仇。

    “世子,只要你一声令下,我立即带兵跟你走!”

    贺参将红着眼睛道,他是沈捷一手提拔上来的,对沈捷极其忠心。

    旁边七位将军里,五位纷纷赞同,只有两个四旬左右的将军没有出声,被贺参将虎目瞪了一眼,其中容貌较为儒雅的李将军才沉声道:“主帅被匈奴偷袭,我跟大家一样急着替他报仇,但打仗不是儿戏,最忌讳冲动,我觉得还是先上报朝廷,等皇上任命新的主帅后,再共同商议。”

    另一位董将军沉思片刻,朝沈应时道:“世子,此去京城一来一去要用六天,太耽误功夫,此时我军士气最盛,出兵将事半功倍,且匈奴刚吃了败仗,正是士气低迷之际。只是,我等出兵,是不是要请示殿下一声?”

    “请示他做什么?” 如被触了逆鳞,贺参将怒气冲冲跨到董将军身前,攥住他衣襟便质问了起来,“董由,你曾经是颜家的部下,是不是看主帅走了,便想投奔旧主去了?”

    “我董由驻守边疆几十年,只知道尽忠职守守卫西北百姓,从不知什么旧主新主!”董将军一把推开贺参将,气愤地转了过去。

    贺参将狐疑地盯了他一会儿,再次朝沈应时走了过去,“世子,到底怎么着,你说句话啊!”

    沈应时恍若未闻,看着父亲的尸首,依然不敢相信,他就这样死了。

    他是怨父亲,怨他对不起母亲,但这是他的父亲啊,亲手教他习武抚养他长大成人的父亲。

    “世子,殿下请您过去。”卢俊停在十步外,朗声传话道。

    沈应时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除了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与平时倒没有太大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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