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都很不一样,处处是树木枝叶的香气。
    而且很凉快,不像是他们那里,夏天的时候走在街上仿佛是走在蒸笼里,出门一趟衣服都要被汗黏在皮肤上。
    他们请了当地的年轻人当导游,一路给他们介绍着那里的人文风俗,几个人都很开心,觉得这一趟来得真值得。
    眼见天色要晚了。
    周冗对几个人说:“我们该回宾馆去了。”
    这里毕竟还在开发,寨里也没有什么住宿的地方,他们的东西都放在镇上的小宾馆里了。
    “今晚要回去吗?今晚我们这里有篝火晚会,大家会唱山歌跳舞啥的,你们不留下来体验一下吗?”导游小哥问。
    几个人嘀嘀咕咕地讨论着。
    主要是这里离镇上也需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来的路又烂,颠簸得让他们其中两人一下车就吐了。
    几人正犹豫着。
    小哥又说:“没事,晚上我可以让你们借宿在这边的农户,大家都很热情的,放心,不过你们还是要去镇上的话我就去叫车送你们回去。”
    面对热情的小哥,又听他把几人的后顾之忧打消了,他们于是少数服从多数,决定晚上参加完篝火晚会,明天再回镇上。
    小哥一听他们答应了,喜笑颜开。
    带着他们去自己家吃饭。
    他确实很热情,只是给了他五百块,他们家里最好的菜和肉都拿出来烧了。
    肥肉被炕得晶莹透亮,瘦肉被炕得暗红的腊肉切成薄片,底下埋着黢黑肠衣的香肠,血豆腐。
    石磨推的酸汤豆腐煮青菜。
    红彤彤的辣子鸡,凉拌的鱼皮和鱼腥草,还有些叫不上来名字的野菜和蘑菇。
    虽然菜式看上去没有饭店的好看,但是几人赶了一天的路,今早又马不停蹄地来寨子里,早就饥肠辘辘了,闻着饭菜的香气就是一顿狼吞虎咽。
    连周冗这种比较挑剔的人都得承认,确实挺好吃的。
    尤其是那个豆腐煮青菜,很得他喜欢,清炒的蘑菇也很好吃。
    吃完饭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几人已经完全没有回去的念头了,满心都是晚上的篝火晚会。
    确实很精彩,他们也被热情的村民灌了好多酒。
    穿着苗族的服装围着篝火又跳又唱,每个人都好开心好兴奋。
    好像世界上已经没有烦恼这种东西。
    也许是喝酒喝晕了,也许是跳舞跳晕了,他们怎么被安排到农家的都不知道。
    这里太穷了,很多房子还是木质结构,有的连灯都没有。
    一楼是架空的,养了些牲畜。
    二楼是房间。
    他和另一个男生睡一间房。
    火是怎么起的他不知道,事后那个男生也不承认是他点的蜡烛。
    但是那晚上他与隐隐约约记得那个男生喝酒喝太多了,半夜要去尿尿,又没有灯,他还抱怨了一下,然后就点着蜡烛去上厕所了。
    周冗在睡梦中感觉越来越热,越来越燥。
    模糊中好像还是在家里自己的床上,他想下床倒杯水。
    睁眼,浓烟和火苗已经窜到他的房间里。
    他下床,身体却因为醉意踉跄着跪倒在地上。
    他咳嗽,扯了自己的衣服捂住嘴。
    屋子里原本是黑的,只是房间外的火苗那么亮,竟然也照亮了这房间。
    他想跳窗出去,可是窗子是封死的,他试着用手肘将窗户上的木柩撞开,没有撞开。
    下意识想要呼救,脑袋里一片空白。
    他冒着火出了房门,火焰的热浪灼烧着他的皮肤,眼睛都要睁不开。
    他能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可是他不敢张嘴,身体里的含氧量越来越少。
    好痛苦。
    他倒回房间里,桌上的水壶里还有一点水,他倒在衣服上捂住头脸,想着无论如何得冲出去,不然他会死得。
    中空的结构让整个木屋的氧气充分,火焰吞噬的速度极快。
    他已经出不去门口了。
    正当绝望时,头上的房梁砸下来,直接将他砸到了一楼楼底。
    原来是竹编的地面已经被烧透了一些,根本经不住那么重的重量。
    他只觉得头和身体被火舌舔舐过。
    剧痛。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镇里医院了。
    几个少男少女都在医院里,他们的父母也在赶来的路上了。
    后来辗转又送他到省医。
    但是已经耽误了些时候。
    他的右脸颊,从太阳穴到眼角灼烧严重,必然会留疤。
    更可怕的是。
    他小腹往下被重物砸坏了。
    他连恋爱都没有谈过,现在告诉他,以后他都不行了。
    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他的学校,他的老师们同学们都知道了。
    他父母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哭了,他父亲那么严肃的人,竟然都流泪了。
    不断有人来探望他。
    一开始他还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每个来看他的人都看不到他的脆弱,他好像和之前没有什么区别。
    他们想要看到的痛哭流涕的他,他不会让任何人看到。
    他挺直脊背。
    破相又怎么样,做不了男人又怎么样……
    他还是他不是吗?
    只是那夜成了他的梦魇。
    每晚上都梦见自己回到了那天,他坚决地要回镇上休息,因为知道去篝火晚会会有不好地事情发生,但是他无法说话,只能像是提线木偶一般重新经历一次。
    他睁着眼躺在床上,动不了,挣扎不了。
    火焰从他的衣角烧上来。
    好痛,原来梦里也会痛吗?
    他咬着牙,让一切看起来都没事。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他终于松一口气,他可以逃了。
    终于不用看到父母的痛苦,看到别人的惋惜,或者是幸灾乐祸。
    他还没好完,就去了学校。
    可是到了学校,他成了彻头彻尾的异类。
    他脸上的疤痕狰狞又显眼,在那么一张好看的脸上,总让人惋惜。
    他在食堂打饭的时候也有人来跟他要微信,结果在看到他全脸的时候一溜烟就跑了。
    走在路上他永远觉得有人在偷窥他。
    而同时,他的学业也失败了。
    他一直为自己骄傲的,但是真的到这里,他发现一抓一大把省考状元,随便一问都是全国性世界性竞赛的获奖者。
    他如此平庸。
    他引以为傲的成就,根本就不起眼。
    在他在寝室研究白天教授说的那些课的时候,他的室友在打游戏。
    他想破脑袋都觉得差一点门道的时候,他上厕所路过他,看了两眼就解出来了。
    他的目光彻底黯淡了。
    国庆回家,躺在床上,再也起不来了。
    一直到那天,他才真的哭出来。
    为什么啊?
    凭什么啊?
    从那以后,好像就再也没有办法出门了,没有办法面对任何人,没有办法看着镜中的自己。
    在他已经着手准备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一封陌生人的来信让他停下了脚步。
    一个女人的信。
    她说自己丈夫出轨,孩子流产,她工作也丢了,还让父母伤心了。
    她觉得世界上好像没有什么值得留念的了,写这封信也只是从地图上随机选了一个地址,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会真的收到这封信,收到了也好,没有收到也好,她只是想将这些事情写出来,毕竟她连朋友也没有。
    周冗看着这封信,仿佛看到了一个女人悲戚地趴在书桌上哭的样子。
    人好奇怪,明明自己已经想要离开了。
    可是当看到别人也做出这样选择的时候,却也会为她担心,为她惋惜。
    犹豫了很久,周冗写了一封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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