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到叫她由内而外的寒凉,僵硬地再也无法动弹。
    呼啸的风声,也将她的心脏切割。
    “还点吗?”
    黑暗中,他低缓的声音传来。
    苏芷眨了眨眼睛,有冰冷的液体濡湿在她的眼下。
    “点的。”她轻声说道。
    火焰又一次跳起。
    这一次,他们靠得很远。
    苏芷一动不动,等着程怀瑾将它点燃。
    “不要放太近。”
    程怀瑾轻轻地捏着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放远。
    她眼眶无可耐受地发涩。
    这一次,他顺利地将烟火棒点燃了。
    银白的焰火像花朵一样在黑夜中绽放。
    苏芷睁着眼睛,失神般的注视着。
    那样绚烂、明亮的焰火,也叫她的双眼无法抑制的发痛。
    然而她却仿佛自虐般的不肯眨眼。
    一路燃到尽头。
    也不过短短的二十秒。
    一切,又重新陷入了黑暗。
    潮湿的、温热的泪水缓缓地从她的脸颊流下。
    苏芷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美好,也会这样快得燃尽。
    是不是这世界上原本就没有可以长久的快乐,是不是她这辈子就注定不会拥有长久的快乐。
    是不是她的宿命。
    是不是她的宿命。
    是不是她永远就只可以一个人。
    她不明白。
    无尽的黑暗里,她听见自己的手机在微微地震动。
    她也看见自己的那束焰火终于也要走到了尽头。
    一切就快结束了吗?
    一切就快结束了吧。
    苏芷缓慢地将燃尽的烟花棒放下,听见程怀瑾问她:
    “还放吗?”
    她抬头看过去,轻声说道:“我十八岁了。”
    程怀瑾没有说话。
    苏芷又说道:“程怀瑾,我十八岁了。”
    海风呼啸着将她的头发吹起,她已经分不清那声音到底是风声还是她失控的心跳声。
    苏芷朝他走了过去。
    这一次,不再是小心翼翼,不再是躲躲藏藏。
    不再是只能在昏暗的车库里才能勉强得来的心安理得。
    她已经十八岁了。
    她已经成年了。
    苏芷伸手将他紧紧地抱住。
    冰冷的身体,他如何不也是。
    熟悉的气息重新铺天盖地地将她包裹,她手臂像是求生般的将程怀瑾紧紧抱住。一片无能为力的扁舟,她就快要溺死。
    然而,过了许久。
    她也没有等来那个缺失已久的回抱。
    潮冷的海风,也从她的心口无情地穿过。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真的无法理解般的绝望:
    “十八岁之前不能抱我,我可以理解。”
    “现在,又是为什么不能呢?”
    潮湿在他的前胸慢慢晕开,程怀瑾也感到一阵失血般的寒冷。
    他低头看着苏芷,也看到自己轻颤的手臂。
    原本以为,他早就做好了准备的。
    原本以为,他不会再靠近一分的。
    可是,第一次点燃的焰火。迷失的片刻,他也无法否认自己的本心。
    如果那次没有熄灭,如果他们谁也没有停下。
    然而,一刹的黑暗也叫他的理智重新回笼。
    程怀瑾没有办法忘记,那天,程淮岭如何跪在他的面前。
    痛哭流涕。
    “我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做,怀瑾,大哥求求你了。”
    那个恨了他那么多年的大哥,第一次跪在他的面前,恳求他救救他。
    程怀瑾想起,很小的时候,程淮岭也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母亲还在,外婆偶尔来看的时候,会夸大哥以后能接父亲的班。
    陈琬宜很是骄傲,她嫁给程远东时原本就不被娘家看好,如今程淮岭懂事上进,她也常常觉得自己脸上有光。
    后来有了程怀瑾,陈琬宜最常对他说的也是:“以后你也要像你大哥一样厉害,做个对程家有用的人。”
    如此两句话,程怀瑾后来记了一辈子。
    他把程淮岭当作他的榜样,看着程淮岭如何跟在父亲的身后成长为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那时候家里常来客人,程怀瑾年纪小,不适应。是程淮岭一直把他护在身旁。
    他是他的大哥,也做他的榜样。
    程远东那时风头正盛无出其右,大哥更是从没怀疑过自己以后的人生。高考结束后的一切,也早早被安排得井井有条。
    原本,他只要一步一步往前走就好。
    原本,他应该比现在要走得更远,更顺利。
    可是,程淮岭十八岁那年。母亲一朝离开,程远东被人陷害身陷囹圄。
    陈家痛失女儿,也袖手旁边不肯再帮。
    他背景染上污点,不得不放弃从前计划好的一切。
    好像一夜之间,程淮岭拥有的一切都灰飞烟灭。
    一根锋利的芒尖,被人从中斩断。
    那个八岁的弟弟伏在他的腿边大声哭泣,却也只叫他发狠地将他推开。
    如果不是程怀瑾,母亲不会去世。
    陈家不会袖手旁边,他也不会一夕之间失去所有。
    从那以后,那个会把程怀瑾护在身后的大哥消失了。
    那个原本应该站在最高处的天之骄子,一落成为了被人嗤笑的对象。
    在外读书的那些年,没有人知道程淮岭经历了什么。
    他从前途无量,变成一无所有。
    后来,程远东翻案重回京市,也把程怀瑾从外婆家接回。
    那是很久很久之后,程怀瑾再一次见到程淮岭。
    他变成了一个用心钻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用力往上爬的男人,像是要拼命地填补他曾经被落下的那些年。
    他变得利欲熏心,他变得不可理喻。他冷血地要程怀瑾记住他犯下的错,他要每年都在程怀瑾的心里狠狠地插刀,要他永远也不准忘记。
    然而这一切,也让程怀瑾更加的无法原谅自己。
    如果,他从未见过父母亲近,兄友弟恭。
    如果,他从未见过那个意气风发的程淮岭。
    可是他偏偏看到过这一切,知道那个程淮岭本不该变成这样。
    他原本不是这样的。
    而如今,大哥痛哭着跪在地上求他,求他救救他。
    那么多年。
    那么多年,程怀瑾祈求一个可以弥补所有人的机会,一个可以叫他从此以后心安理得的机会。
    如今,这个机会也摆在他的面前。
    程怀瑾没有办法。
    他没有办法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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