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流寇大营。

    马守应穿一身羊皮袄,外罩素白罩衫,行走间迈着四平八稳四方步,将戏文里一方诸侯的做派学了个十成十。行动处童男童女,侍妾,嫔妃都是一应俱全的,偏偏又是个老回回,中不中,西不西,土不土,洋不洋的一个混世魔王。

    “地道莫要进人了,炸城!”

    久攻不下,革左五营大首领马回回便失去了耐心,动用了最激烈的手段。

    “遵法旨!”

    营中一干头领回汉都有,十余骑翻身上马去传令,半刻钟后,被流寇精心保存的数十辆大车缓缓出营,往最大的一处地道口行去。深入地下数丈的地道散发着寒气,一箱箱火药用绳子吊了下去,顺着地道搬动,就埋在西城门正下方的地窖里。

    马守应一拍素白罩衫,阴森道:“两万斤火药,炸不塌一个天水城么。”

    左右一干杀气腾腾的回回首领,纷纷颂扬起来:,如此一来,准叫狗官兵轰上天去,做一回陆地神仙!”

    马守应胸有成竹,凶悍道:“破了天水,咱们便马不停蹄过黄河,进山西,走古北口出塞杀一个通透,辽兵,能奈我何?”

    “山西富庶,应尽取之,则大事可成!”

    “错,塞北各集富庶远胜山西,只是,只是辽兵凶悍不宜招惹。”

    一干流寇首领你一言我一言,畅想着美好的未来,有贪婪成性的,也有惧怕辽军凶猛的,不一而足。

    马守应咳了一声,笃定道:“咱们劫了狗官便走,辽兵凶悍又如何,还能打辽东飞进大别山不成。”

    大首领定了调子,麾下各位首领都是晓事的,人人眉开眼笑,大首领的意思是抢一票就走,在山西草原商路上生抢一番,抢够了便退回地形复杂,人烟稀少的大别山区,辽东再凶悍还敢进山不成。众流寇畅想着富庶的草原商路,遍地的金银财宝,数不尽的美儿人,心中便越发灼热。

    战至傍晚,四股流寇仍没有撤兵的迹象,夜战。

    城墙上火药弹丸告罄运不上来,火力密度骤降,城防告急,城墙上求援的锣鼓声响成一片,周云荫心中凛然以重金赏赐,尽遣城中商队护卫兵,接受过军事训练的辽东民壮,苦力登城助战,三千余众提着手铳,扁担,弓弩沿马道登城。一伙商队兵,亡命徒人人手持两三杆防身火铳,一通乱射,将一度登上城墙的流寇击退。

    战时天黑,连周云荫的一百多心腹家丁也顶了上去,才堪堪击溃了疯狂的流寇主力。

    流寇潮水般退却,四面城墙上伏尸处处,攻守双方血战一天都精疲力尽了。

    城内,连健壮妇人,花甲老者都登上城墙救治伤患,火药,炮弹用绳子吊上城墙,各类损坏的守城器械却一时无法补充。

    城外,骑兵四出传令,匪首聚集到大营议事。

    流寇中军大营中喜气洋洋,各路首领喷着唾沫大发宏愿,天水城旦夕可下,明日再攻一阵便可一举破城。兴奋了一阵又纷纷大骂狗官傅宗龙,手下陕军死硬死硬的,各部攻了一天都伤亡惨重,伤兵满营让首领们直抽凉气。

    “这狗官,定要将他大卸八块!”

    “傅狗官妻女咱先占下了,定要玩个够本!”

    “某要多分两成,死伤两千,险些连老本都折了!”

    “各家兵马都死亡不轻,改世王,你还要不要面皮?”

    闹腾了一阵又对骂起来,尚未破城便想着分脏,还闹腾起来了。

    眼见两路人马快拔刀互砍了,上首马守应方沉声道:“明日再攻,先破城的多分两成,可有异议!”

    大营中很快安静下来,连最跋扈的改世王也消停下来,朝着上首拱了拱手。

    各路首领便都默认了,心中虽不忿却也只能默默忍了,先破城的多分两成,看似公平却是有门道的。大首领马守应麾下有回回骑兵五千余众,都是极善战的精兵,明日一战倘若马手应动用回回兵老底子,谁能争的过他,这两成缴获算白搭了,实力不如人也只能苦忍了,不敢再争。

    马守应做久了大首领,自是懂得安抚人心,轻一咳嗽便有一群美人儿端着酒水,菜肴,肉食进了大营。血战一天的各家首领,心腹纷纷放松下来,兴奋的嚎叫怪笑起来,好端端的中军大营竟成了一处畜类盘踞的所在。

    大营中,女子的哭喊尖叫声隐隐传出来,营外,猛攻一天各家兵马伤亡惨重,伤兵满营,却又是一片愁云惨淡。

    翌日,清晨。

    南门处,白焕章和衣而卧,斜斜靠在一辆大车上,却猛然被一声惊天巨响惊醒,左右,一营甲兵纷纷抓着枪盾长身而起。默然看着西城门处,一团黑云升腾起来,天崩地裂,整座天水城都似乎在摇晃。一朵黑蘑菇冲天而起,白焕章心揪了起来,看着遥遥欲坠的西城门,默然无语。

    流寇终究是动用火药炸城了,眨眼间,泥土杂物雨点般落了下来。

    大半个天水城都被从天而降的泥土杂物笼罩其中,良久,烟尘散开,西城门竟生生挺住了,没有塌。白焕章心叫侥幸,得亏了流寇不懂土木作业炸城的原理,挖地道,炸城墙也是一门大学问,这门学问开原兵学也在尝试,实验,白焕章自兵学结业时,已经有了些眉目,只欠实战。

    炸城墙开原兵学,工兵营才是行家,这些流寇都是外门汉,白浪费了这些火药。

    “西门,出!”

    一声呵斥,白焕章毫不犹豫的下令驰援西门,他是战阵经验丰富的宿将,自然明白西门危急,城门楼虽然在爆炸中挺住了,人却遭不住,这般惊天动地的爆炸,西门守军多半已被震死,震晕一大半,城防出现了可怕的真空期。甲页响动,北门一营甲兵不约而同做出了相同的选择。

    落满杂物泥块的街道上,两营下马步战的甲兵发足奔跑,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响起。

    轰轰轰!

    甲兵抗着破甲大枪,提着大盾在长街上奔行,整齐划一的脚步使这支铁军,看上去便如同一道移动的钢铁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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