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荣国府再落魄,元春出生以来,待遇即便比不上当年的贾敏,也是一脚出八脚迈的,从小到大,只怕除了偶尔给史氏捧杯茶,端个碗,哪里做过别的伺候人的事情,到了宫中,只怕有的苦头要吃呢!一入宫门深似海,对于妃嫔尚且是如此,何况是宫女,元春在里头受了什么罪,家里都别指望得到什么消息。

    张氏如今也有了女儿,听说了这个消息,不由唏嘘不已,都是为人父母的,即便是小门小户的人家,听说宫里要采选宫女了,都是赶不及要将女儿赶紧订亲嫁出去呢,结果轮到元春头上,家里却是宁肯让她去伺候人,也要想办法攀高枝,可见凉薄之处。

    张氏如今非常庆幸,亏得自家早就分出来了,要不然的话,脊梁骨都能被人给戳断了,这哪是一般人能干出来的事情啊!张氏对于元春并没有什么迁怒之心,她这会儿不由叹道:“好好的女孩子,这下子算是被毁了,也不知道她被安排到谁宫里去了,希望能碰个好一点的主子吧!”

    元春的运气显然不怎么样,原本按照史氏的算计,元春入选之后,应该就是被甄贵妃那边选走,然后赐给自个的儿子做个侍妾,结果呢,半途却是被人截了胡。

    皇家那些皇子皇妃,真的能看上贾政的,那是一个也没有,但是,问题是,荣国府毕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圣人哪怕到了如今还感念贾代善呢,觉得贾代善一辈子英明,结果在老婆孩子的事情上打了眼,这宫里的许多人都是清楚的。只要圣人有此之心,说不得会将这份恩典加到谁身上。

    更何况,贾代善一辈子领兵,哪怕死了多年,军中依旧有不少他的亲信门生,这些人都是一股不小的势力,很显然,这股势力并没有传给贾赦,毕竟,贾赦一方面原本不得贾代善喜欢,分家之后才显出了自个的能耐,另外,贾赦跟军中压根没有半点联系,因此,大家都猜测,贾代善在军中的人脉要不是落到了贾政手上,更大的可能是落在史氏手里,因此,接手了元春,说不得这份势力就落到自个手上了。

    要不是因为这个,甭管贾家跟甄家是什么老亲,利益当前,什么都得让道,甄贵妃怎么会乐意让自家儿子有贾政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便宜岳丈。

    甄家这些年本来就势大,徒明昊入朝不久,便得到了江南一系官员的支持,俨然将几个比他入朝还早的兄长都给压了下去,谁乐意叫徒明昊更进一步呢,只不过,若是自个将元春弄回来,难免要被甄家和徒明昊报复,因此,那干脆谁都别想要了。

    几方角力之下,元春算是倒了大霉,直接被塞到了尚衣局做起了绣娘。元春自然是学过针线的,问题是,大家小姐,谁家拿针线当做吃饭的手段啊,不过是闲着没事绣几针,做点荷包扇袋抹额之类的小东西,平常给长辈兄弟尽点心意而已,这等手艺,放在尚衣局显然是不够的,只能从最底层做起,每日里帮着裁剪,比色,劈线,有一点错处,就要被上头的姑姑教训。

    再有人暗中作梗,元春天天从早到晚几乎不得停歇,便是晚上还得点灯熬油地赶着将第二天需要用的丝线挑出来,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眼睛就要被熬坏了。这样的日子,一天天的几乎是看不到头,原本还有些少女绮梦的元春已经是慢慢枯萎了起来,成为了宫中那些渐渐麻木的宫人中的一员。

    史氏在知道自个的打算落空之后,却也不好跑到宫中找甄贵妃对质,你自己就是将孙女送到宫里做宫女的,贴身伺候主子的也是宫女,在下面做活的还是宫女,甄贵妃当初本来也没有当着史氏的面打包票,如今出了岔子,自然也得认倒霉。

    史氏那边只是叹息元春这一步棋算是废了,毕竟,她对贾政都没多少感情了,何况是个孙女,还是她不喜欢的小王氏生的孙女,虽说在她身边养了好几年,不过,反正有下人伺候,她也不过是将这些孙子孙女当做小猫小狗一般,没事逗个乐子而已,因此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反而又开始培养起身边几个庶出的孙女来。

    那边,小王氏却是摧心折肝,在自己房中几乎是闷头哭了一夜,她可怜的女儿,竟是沦落到了进宫给人家做针线的地步,小王氏恨得不行,看到史氏和贾政,真的是恨不得跟他们拼了,只是想到自己还有贾珠和贾璞,也只能背后流泪。而贾珠却是更加沉默了起来,每日里几乎读书读到三更天,整个人迅速消瘦了下去。

    倒是宁国府那边,贾敬因为史氏压根没有询问过自己这边的意见,就擅作主张,将嫡孙女送进宫做了宫女,简直是气得快要吐血,这不是说贾家的女儿不值钱,只配伺候人吗?

    诚然,贾敬如今没有女儿,问题是,他儿媳妇孙氏在生下一个儿子贾蓉之后,又再度怀孕了,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有孙女啊,自家孙女出生了,日后若是因为这事,在婚事上有什么波折,贾敬杀人的心都有了,毕竟,在别人眼里,宁府荣府其实跟一家子差不多,两家都住在一块儿呢!

    贾敬很想直接跟荣府直接分宗了算了,问题是拿着这种事情做由头,他拉不下这个脸,因此,虽说被恶心了一把,也只得咬牙认了。

    贾敬出孝之后,天津织造府那边是去不了了,不过,圣上也没忘了他,直接将他安排到了户部,任了户部右侍郎。原本织造就是三品的官员,贾敬担任户部右侍郎自然也不是越级提升,算起来也是平调,因此,并没有人觉得不服。他这个年纪,就做到了如今这个位置,也算是年轻有为了,跟他同科的那些人,一开始的时候看着比他顺利,但是如今,便是当年那一科的一甲三人,位置最高的也不过是个四品,贾敬竟是那一科混得最好的。想想曾经在翰林院受过的排挤,还有当年生出的退缩之心,贾敬如今那叫一个春风得意。

    只不过,自从元春入宫做了宫女之后,贾敬就觉得有些不得劲了,似乎朝堂上一干同僚看着自个的眼神都有些不对,有的像是在嘲讽,有的却像是同情,不过并没什么人当着贾敬的面说什么有的没的,因此,贾敬也只好心里头憋屈了。

    这等憋屈回家不好跟老婆孩子说,因此,贾敬直接找上了贾赦,将这个能够跟他同仇敌忾的人当做了心灵垃圾桶,尤其,贾赦也有个粉嫩的小闺女呢!

    可惜的是,如今几乎没人会将贾赦跟荣府一家子联系起来,一些对这些不了解的外乡人甚至并不知道贾赦原本是从荣国府分出来的,宁国府跟荣国府就在一条街上,两家的大门都靠在一块儿,互相串门都有角门相通的,可是,安乐侯府离那边隔了好几条街呢!

    因此,面对贾敬的诉苦,贾赦就有些幸灾乐祸了。这年头的宗族体系有好有坏,好的是,一族的人共同进退,互相之间有帮有忙的,有族人上去了,就能够提携全族。坏的是,一个人家坏了事,大家就会联想到整个家族上头去。

    贾敬在那里喝着酒,叹道:“恩侯啊,自从我做了这个族长,那可真是没过过多少顺心的日子,西府那边就是不肯消停!贾存周那个混账,简直是把我给坑惨了!”

    贾赦在一边陪着贾敬喝酒,嘴里说道:“他自个作孽,日后早晚要还回去的,你若是觉得受不了了,干脆一点,直接将他们一家子分出去便是了!说起来,你也就只需要忍一段日子就好了,荣国府本来就是当年老圣人赐下的官邸,等到贾存周这边爵位到了头,他们一家子就得搬出去了,到时候,自然也就烦不到你了!”

    贾敬摇了摇头,说道:“要真是这么容易就好了,他们要送自家闺女进宫,跟王家也商量了,跟史家也商量了,偏生我一个族长,小选的名单都报上去了,居然才听到了风声!我倒是上门去问,你猜怎么着,说这是他们荣国府的家事,送女儿进宫,也是为了给圣人尽忠呢!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还能怎么说!以后要我再去管他们家的事情,就叫我天打雷劈!”贾敬说到这里,简直是咬牙切齿起来。

    贾赦给贾敬又倒了一杯酒,然后说道:“行啦,人家不把你当做自家人,你没事凑上去干什么,他们自家找死,让他们自个去折腾便是了,你看我,什么时候管过那边的事情了!”

    贾敬没有接话,他跟贾赦能一样吗,最终只能叹了口气,说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以前还觉着,当初给贾存周那个混账再娶一个王家女实在是太便宜王家了,如今一想,什么样的女人配了贾存周,那都是糟践了人家!他若是想要振兴家业,自个去拼,哪怕直接到军中去做个小兵,我这个堂兄佩服他,就算是要为他铺路,我也认了!结果呢,你看看他这些年做了些什么事情,沉迷女色,花钱如流水,修身齐家,一条都没做到,倒是有脸为难孩子!”

    贾敬想到荣国府的几个孩子就是直叹息,荣国府六个孩子,庶出的三个也就不说了,贾家对庶出的子女一向不怎么重视,那个庶子叫贾瑁,也就是在家学里头混着,资质平常,成绩不上不下,按照家学先生的说法,运气好的话,能考个童生,在往上却是不可能了。

    两个庶女却是按照元春的排行,倒是顶替了原著里头的迎春和探春的名字,她们跟元春年纪相差不大,但是,待遇比起元春却是差了一大截。原本就是跟着元春,与几个女先生学了一些诗书,后来元春为了参加大选,找了教养嬷嬷回来,将女先生辞掉了,迎春探春也就没了书读,也只得平常学些针线什么的。

    贾敬对那三个孩子本来也没多少印象,但是对贾珠却是印象深刻,贾珠原本在江南的时候,却是请了西席专门教导,后来贾政的名声坏了之后,真正的好先生自然也不肯在贾家做了,因此,贾珠回京之后,也是入了家学。

    贾珠若论天资,并非顶尖,但是他却是极为用功的孩子,别人一天学四个时辰,他起码要学六个,整日里都在看书,又能够勤思好问,学问也比较扎实,贾敬其实是比较看好贾珠的。

    问题是,贾珠摊上了贾政这个父亲,自个没什么本事不说,还急功好利,又常常拿贾珠撒气,好孩子这么教,也要被逼坏了。

    贾敬之前见过贾珠,贾珠心思重,这点年纪,竟是有了郁结于心的样子,这自然不是什么好事,有损寿数。贾敬曾经劝过,只是贾珠他有自个的想法,贾敬又不乐意去见贾政那张臭脸,因此也只能看着贾珠一日日地沉郁下去。

    至于元春,这辈子算是毁在自个的祖母和父亲手上了,贾赦这边不知道,贾敬就住在荣府隔壁,两家的下人之间本来就有着姻亲关系,因此,荣府那边的事情,若是贾敬有心打听,自然不会不知道,因此,他却是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小王氏却是一直抱病在床,却是被元春的事情给刺激的。

    要知道,小王氏在小选之前,还在张罗着给元春量体裁衣,还曾经找到顾氏,想着借着顾氏的交际圈,带着元春出去交际呢,结果呢,到头来,心爱的长女最后不光不能风光大嫁,竟是沦为了伺候人的宫女,这叫小王氏如何接受得了。

    顾氏去荣府探过病,回来的时候,就跟贾敬说,小王氏只怕人都有些魔怔了,也是,任谁家里不缺吃,不缺穿的,金尊玉贵养出来的好姑娘,之家被家里人推进了火坑里头,做娘的都得疯。

    顾氏老实说,对小王氏印象并不好,主要还是因为之前的王氏做出来的那些蠢事,小王氏自个也算不上什么比较拎得清的人。

    王家教养女儿,素来是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因此,家里的女儿差不多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小王氏更是如此,而且她嫁妆简薄,又是给自个犯了错的堂姐做续弦,因此,一直底气不足,当然,手段也不足。

    王家那边不过将小王氏当做王家与贾家联姻的象征,对小王氏也没什么照应,小王氏的父兄又是在外地做着小官,根本对小王氏的处境毫无帮助。史氏是个只管自个痛快的,贾政也不是什么可以依靠的良人,小王氏因此颇为看重钱财,很多时候也显得目光短浅,管家也算不得清明,常常被下人蒙蔽。

    顾氏是书香之家出身,讲究的就是女子出嫁之后,就要三从四德,相夫教子,小王氏各方面多有不合格的,婆母什么的也就算了,史氏那样的人,面子上过得去也就行了,你再怎么孝顺也是没用!但是对丈夫总该尽心尽力吧,结果呢,小王氏拢不住贾政的心,贾政简直变成了有名的荒唐人,这叫顾氏自然是看不上小王氏了。

    不过,如今见得小王氏这般,顾氏也是心中怜悯不已,真要换了任何一个人,嫁给贾政这样的伪君子,也做不得更好了,小王氏好歹对之前王氏所出的贾珠视若己出,叫贾家的老人几乎都要忘了,贾珠其实是先头那位太太生的,又给贾政生了一儿一女,结果却是到了这般田地,小王氏连自个女儿的婚事都做不得主,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被家人给坑了。

    人总是同情弱者的,小王氏如今为了女儿的事情变成了这样,顾氏回去之后难免要跟贾敬说几句,贾敬听说之后,也只有叹气,又叫顾氏去安慰一下小王氏,元春的事情却是难以挽回了,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元春如今也只能等着机会,什么时候宫里要放人了,好生打点一番,让元春早点出来,找个差不多的人家嫁了,小王氏还有贾珠跟贾璞呢,贾珠也到了成婚的年纪,若是小王氏一直病着,那贾珠的婚事也要落到史氏跟贾政手里头了。

    小王氏听到顾氏这般说,顿时清醒了一些,自家婆婆和丈夫能为了前程毁了元春,就能再毁一次贾珠,小王氏哪里放心得下,第二天就挣扎着爬了起来。

    小王氏生病,压根没影响到史氏跟贾政,史氏照旧琢磨着怎么着将另外两个孙女卖个好价钱,而贾政那边呢,没有小王氏管着,短短几天的时间,从账上又支了上万两的银子,一转手就全花出去了。除此之外,贾政又看中了家里的一个丫鬟,直接将人给收用了,也没跟小王氏说一声,小王氏那时候伤心元春的事情,下人也不敢拿这事去打扰她,结果,等到她知道的时候,那个丫鬟肚子都鼓起来了。

    小王氏这边刚见过了那个丫鬟,正琢磨着怎么办的时候,那边贾政跑过来对着小王氏疾言厉色一番,一副不许小王氏害了贾家血脉的模样,小王氏看着贾政那张老脸,深吸了半天的气,才勉强按捺住了自个想要一把抓上去的冲动。

    ☆、第75章

    贾赦穿着一身粗布短打,正小心翼翼地将一株正在盛放的金黄色牡丹移栽到一个花盆里面,这牡丹名叫黄金楼,是一种金黄色的重瓣牡丹,却是贾赦用牡丹与芍药杂交出来的品种,花期比较长,芍药都谢了,这本牡丹还在盛花期。

    贾赦用牡丹芍药杂交出了不少的品种,专门弄出了一个黄色的系列出来,不过也就是如今才算是性状稳定了下来。

    问题是,贾赦的旁边还有一个老者,看着穿着一身普通的石青色的长衫,但是腰间悬着一枚田黄玉佩虽说须发都已经花白,身上却带着一种摄人的气魄。

    贾赦将这盆黄金楼移栽妥当了,轻轻呼出一口气,拿了毛巾过来擦手,这才带着一点埋怨对着那老者说道:“圣上若是想要看臣培育出来的这些牡丹,这几天自然会挑选了好的进上去,怎么圣人竟是白龙鱼服,亲自过来了呢?”

    那老者却是当今圣上,他这会儿饶有兴致地看着牡丹园里那一株株形态各异,妖娆多姿的牡丹花,口中说道:“这牡丹花放到宫里,跟这边就不是一个味儿了!而且,朕在宫里也是待得嫌烦,出来透透气!”

    贾赦很想翻一个白眼,你老人家想要出来透气,哪儿不能去,非跑到自个的庄子上来,这不是纯粹是为难他吗?不过,人都来了,贾赦也没办法把人给劝回去,也只好在一边小心伺候着了。

    这些年来,贾赦除非是年节需要朝贺的时候,否则的话,几乎就没上过朝,但是见圣上的次数只怕也就比内阁的阁老少一些,圣人这些年在外人看来,像是老糊涂了一般,朝政叫戴权那样的奸宦把持,内阁往往跟戴权斗得乌眼鸡一般。长大的那一批皇子一个个都冒了出来,在朝中结党营私,安插亲信,排除异己,弄得乌烟瘴气的,圣人也没有多管的意思。

    实际上,有心之人都知道,准确来说,朝政还是在圣人的控制之下,戴权是什么人,作为太监能够掌握批红之权,被人称为大明宫内相,凭借的可不是别的,而是圣人的支持。为什么自古以来常有奸宦作乱,但是换地依旧是更加信任太监而不是大臣甚至是嫔妃,就是因为太监无子,他们所有的权威都只能来源于皇帝,只要圣人一声令下,只需要几个侍卫出手,那些原本权势滔天的大太监就只能引颈待戮。

    而大臣不同,这些大臣有同乡,有同年,有老师,有亲友,他们手上掌握着切实的权利,手底下也有一批忠实的手下,织成了一个强大的利益网络,若是没有足够的理由,即便是皇帝,也不能随意问罪一个权臣,以免引起反扑。

    圣上如今年纪大了,没有那么多精力了,懈怠朝政,因此,戴权就是用来制衡下面那些大臣的,若是戴权搞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也不是圣人的错,最多有个失察的名头就是了。何况戴权是个妥当的人,虽说一直按照圣人的意思跟朝堂上群臣对抗,但是终究没有真正触及到底线。

    至于下面的皇子,圣上同样如此,能够制衡这些皇子的也就是他们的兄弟,因此,这些皇子互相之间争斗不休,偏偏都得孝顺圣上这个父皇,毕竟,圣上才是掌握了他们最终命运的人,因此,圣上尽可以高居金銮殿,看着下面那些儿子你争我夺,并且在后面偶尔推一把,让他们之间的平衡继续保持下去,如此,圣人哪怕怠政了,也能够把握住朝堂的动向,毕竟,最终的选择权还是在圣上手里。

    圣上如今是个旁观者,反而对所有的事情都看得很清楚了,他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与圣人同龄的那一批人这些年一个个接二连三地过世,这让圣上心中也生出了天不假年之感,因此,如今也看得比较开,他对自个那些儿子的事情其实心里头已经有些腻味。一方面恨不得你死我活,一方面还要考虑到他的想法,在他面前扮什么兄友弟恭。这叫他觉得可笑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可悲。

    朝堂上这两年时不时就有人试探着上书,请圣上立储,定下东宫之位,圣上却是根本没有这番心思,嫡长如今都没了,下面不是立贤就是立爱,问题是,圣上儿子也太多了,他也曾经真心疼爱过不少儿子,但是在这些儿子长大之后,他们就不仅仅是儿子,而是变成了想要抢夺自己权威的竞争对手了。因此,圣上如今对下头那些儿子真没有什么纯粹的爱护之心,反而多半是利用之念。如此一来,谁能上位,就得看他们谁能正中圣上的心思了。

    贾赦从来不跟圣上说这种事情,圣上来了,贾赦就将他当做来做客的尊贵长辈一般招待,这会儿净了手就带着圣上去欣赏他新培养出来的各种牡丹,圣上也是看得啧啧称赞。

    圣上虽说年纪大了,但是体力却还是挺不错的,将大半个牡丹苑都转过了一圈也只有些轻微的气喘,身上也开始微微出汗。

    贾赦引着圣上还有伺候在一边的戴权出了牡丹苑,去屋里面休息,叫人打了水过来梳洗,又叫人端上了茶和点心。

    圣上笑吟吟地喝着茶,然后说道:“恩侯这里倒是舒适自在!”

    贾赦这里的确是如此,贾赦的庄子看着不大,但是却极尽巧思,冬暖夏凉不说,贾赦这边已经全面采用了沼气作为庄子上的能源,为此却是付出了不少代价。毕竟他以前也就是知道一些原理而已,对于构造什么的,却是搞不清楚,一开始走了不少歪路,差点还将屋子给点了,后来总算是弄妥当了。

    只是这玩意贾赦本来想要推广,但是后来发现,对于寻常百姓来说,这个还是有些贵了,这年头铁器什么的,因为冶炼技术还有成本的问题,真的很不便宜,因此,修建一个沼气池不难,难的却是配套的设施,毕竟,输送管道还有灶头什么的都得用铁制的,而且还得密封妥当,要不然泄露了固然无毒,但是万一遇上了明火,搞出火灾甚至是爆炸来,那就得不偿失了。这么一算,不管是材料的成本还是人工成本可都不是什么小数目了。

    因此,除了贾赦熟识的人家,在贾赦的推荐下在自家搞了几个沼气池出来,其他人对此感兴趣的不多,要是贾赦能搞出沼气灯来,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问题是,贾赦试验了不少材料,都没能成功,最后只好依旧是用无缝的铁管,搞出了一种类似于枝状烛台一样的东西,不过有这铺设管道,制造阀门的钱,点油灯也够了。

    这就是生产力不足所造成的悲剧,就算有好东西,也用不出好来。不过圣上却是听说过这个的,在知道贾赦搞出来的东西不接地气,吃瘪了之后,很是乐了一番。

    这会儿圣上自己亲身感受了一番之后,也觉得贾赦实在是个妙人,这边若说有什么奢华的摆设,那却是没有,但是就是这样一个有的地方其实对很多人来说显得有些简单的屋子,却被贾赦安排得极为舒适自在,这叫圣上也生出了一些向往之心来。

    贾赦听圣上这般一说,笑道:“圣上也知道臣的性子,最是贪图享乐不过,只要能让自个过得舒服,臣却是不怕费力气花钱的!”

    圣上想到贾赦搞出来的那些东西,不由也是笑了起来:“你当然不怕花钱了,你这搂钱的手段,只怕就算比不上财神爷,也差不了太多了!这些年,市面上的玻璃镜子价格只剩下之前的一成了,你在里头赚得不少吧!”

    贾赦嘿嘿一笑:“圣上明鉴,臣也就是赚点辛苦钱,混口饭吃,这里头可还有别人的份子在里头呢!”说着他还看了看圣上,圣人也在这里头分了一杯羹呢!

    圣上被贾赦这番话给逗乐了:“你当朕不知道呢,以前朕真以为那玻璃什么的多值钱了,你那边开了作坊之后,朕才知道,这玻璃居然就是沙子什么的弄出来的,就算是你卖的镜子上头涂了一层银,又能值几个钱,结果你这么巴掌大的靶镜就敢卖十两银子,这里头的利润,就不用朕给你算了吧!”

    贾赦不由喊冤道:“圣上,您不能这么说啊,您现在知道玻璃是怎么做出来的了,您随便找个工匠去试试,他照样做不出来啊!臣当初为了试验出这个方子,也是花了不少代价的啊!何况,要不是臣,这钱都叫番邦那些人赚走了呢!”

    贾赦这般耍宝,圣人也不生气,笑道:“行啦,别哭穷了,你这方子攥在手心里头,眼红的人可不少!”圣上心里其实也遗憾啊,他也觉得没赚够呢,不过呢,做皇帝的,怎么能一心钻在钱眼里头呢,如今他内库倒是充盈了,但是国库却有些空虚,户部那边整日里哭穷,圣上也是心烦。

    圣上带着一点慈爱的神色,看着贾赦,老实说,在圣上心里,某种意义上,贾赦要比自家那些儿子靠谱多了,贾赦不是个贪恋权位的人,能挣钱,能逗乐,对他这个皇帝也是真心的关心,圣上本身也不是什么铁石心肠,因此,对贾赦一直比较宽容,这会儿叹道:“你啊,朕如今在位的时候,自然能护得住你,只是朕如今已经老了,日后新皇登基,你依旧这般混不吝的,说不得就犯了新皇的忌讳!”

    贾赦听圣上这么一说,顿时一惊,他仔细打量了一下圣上的气色,然后有些纳闷道:“圣上身体康健,好生保养的话,再过个十几二十年都不成问题,怎么出此不祥之语!”

    圣上见贾赦没说什么千秋万岁之类的套话,脸上露出了一个笑来,他拍了拍贾赦的手,手上已经有了明显的老人斑,他却也不在意,只是说道:“恩侯你是个实在的孩子,没跟朕说什么万岁万万岁的话,天底下能千秋万岁的那是乌龟王八,即便是乌龟,想要长寿,也是常做龟息之举,少思少虑方能长久!天底下做皇帝的,殚精竭虑,又有几个能长寿的!朕如今到了这把年纪,已经算是看开啦,天天看着下头几个儿子斗得乌眼鸡一样,也不是个事,若是朕再这么下去,只怕又要重演当年铁网山之事!”

    铁网山那次的叛乱,却是圣人的禁忌,平常几乎没染敢提起,如今圣人自个说起来,却是轻描淡写,脸上神情也没有什么波动,口中继续说道:“朕也就那几个儿子了,不管是想要放过他们,还是想要放过自己,这事也都该定下来了!”

    贾赦心中惊疑不定,他真不知道圣上这是犯了什么神经,跑过来跟自个说这事,心里头顿时哀嚎起来,这种事情,自个提前知道了,真的没有问题吗?

    见贾赦脸上神情有趣,圣人看着只觉得可乐,他笑眯眯地说道:“你不问问朕到底选中了谁吗?”

    贾赦坚定地摇了摇头,说道:“立储之事,说起来是国事,其实也是圣上您的家事,臣不过就是个闲散的侯爵,哪能过问这般事情!”

    说到这里,贾赦脸上露出了要哭的神色:“圣上,您跟臣说这事,这不是把臣放在火上烤吗,臣胆子小,经不住吓啊!”

    贾赦真的是有些心慌,他从来不敢高看了皇帝的节操,万一圣人回去之后,透露个消息,说自个跟贾赦说了日后谁是新君,那些大臣皇子还不都跑上门来啊,贾赦到时候把自个埋了都来不及,一家子都别想清静了。

    “看你吓成这样子!”圣人瞧着贾赦的神色,一家子觉得神清气爽起来,“你要是知道了新皇是谁,早点凑上去,搏个从龙之功,也是朕给你的机会,你担心什么!”

    贾赦赶紧说道:“臣要什么从龙之功做什么,臣就是个只会玩乐赚钱的闲人啊,若是如同圣上您赐的封号安乐一样能够安乐一辈子,那就是臣的造化了,至于其他的,臣也没必要去想啊!”

    圣上笑道:“你不在乎这个,你现在家里头有好几个孩子了吧,你孩子难道不在乎?”

    贾赦叹道:“圣上,臣只知道一句话,儿孙自有儿孙福。臣的儿子,圣上自然也是知道一些的,臣那个大儿子,跟臣一样,也是喜欢那些杂学算学,却不是入朝做官的料子,勾心斗角那是斗不过人家的,臣的二儿子呢,却是学了臣的医术,之前还说什么想要编纂出一本前无古人的医书出来,记载天下的验方,他们都有自个的志向,臣插手做什么!臣能给自家儿孙做的,也做多了,也对得起他们了。臣能看顾得了他们一时,还顾得了他们一世不成,就算以后出了什么不孝子,臣那时候也早就不在了,没必要操心这事了!”

    圣上头一次听人这般说,听到这里,圣上不由轻叹了一声,贾赦这人之所以得到他的信赖亲近,某种意义上也是因为贾赦这个性子,贾赦这人容易知足,不是什么贪得无厌的人,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贾赦,然后说道:“恩侯你若能一直如一,也是你的福气!”

    说到这里,圣人脸上露出了戏谑的神色:“也罢,既然你不想知道,那就算了,日后若是后悔了,可别说朕没给你机会!”

    贾赦心里顿时一松,然后嬉皮笑脸道:“臣这是相信陛下,陛下爱民如子,对臣也是爱护非常,臣相信,陛下选中的储君,定然也是这般,既然如此,臣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圣人哈哈一笑,站起身来,说道:“恩侯这般信得过朕,真是让朕高兴!成了,今儿个时间也不早了,朕也该回宫了!”

    贾赦赶紧上前道:“臣恭送圣上!”

    圣人走归走,临走的时候忽然想起来那几盆牡丹来,笑道:“恩侯你那几盆牡丹呢,也不用你回头进上去了,今儿个朕就带走了,还能多看两天!”

    贾赦从来不知道,圣人还有这般无赖的时候,不过也是无可奈何,人家是圣上,不管怎么做,你也得认了,不过,心里头却是明白,圣上只怕是起了禅位之心,新的时代来临了。

    老实说,贾赦真不知道圣人究竟想要选谁做皇帝,如今最年长的四皇子徒明旰,平常虽说是个闷不吭声的,但是从之前自个请命去查市舶司开始,就显露了他的手段心性。

    市舶司的事情,一方面因为圣人这边弄出了个釜底抽薪的手段,直接搞了个新的缉私衙门出来,与市舶司打擂台,另一方面,也是徒明旰出手果断,打了市舶司那些人一个措手不及。谁能知道,一个皇子亲王,竟然会将仪仗留在原地,自个带着人轻车简从,先是联系了当地的驻军,然后又突然发难,直接将市舶司那些主要的官员给控制住了呢?

    人抓住了之后,那么一切都好说,三木之下什么口供得不到,何况,就算那些官员徒明旰不好随便用刑,但是经手的那些管事家奴还有底层的那些小吏却没有这层保障,因此,硬生生被徒明旰撕出了一条口子,最后几乎将整个市舶司一网打尽,虽说因为这个,徒明旰在大臣那里留了个酷厉的印象,但是回朝之后,却是得到了圣人的嘉奖。

    而六皇子徒明晖又是不同,徒明晖母家高贵,他也得了不少勋贵的支持,如今在兵部当差,还管着五城兵马司,是一众皇子中唯一一个有兵权的,因此,在圣人那里,也有着不低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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