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瑜的行书也不似一般女子纤细婉约,她的笔画间挫顿有致,大气磅礴。

    “若有信心表现出文字中的含义者,加分;若不习惯,可选择自己熟悉的字体,不必强求。”卫瑜安排道,“大家自行考虑吧,一刻钟后完成。为公平起见,不可署名,到时会将你们的作品混在一起评判。”

    好的书法家,是可以依照不同的文字内容,在一定程度上调节自身的笔力的。但若修炼不到火候,轻易去刻画反而会得不偿失。

    一时间,姑娘们都低头细细琢磨,气氛安静。

    卫瑜并不打扰,提了笔在一旁白纸上随意描画,尝试着用劲竹体表现。

    过了不久,忽然感到纸上阴影罩来,一个低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这可是你所作?”

    ☆、第二十三章 谈词提笔书

    卫瑜回头,见东陵殊站在她身后,正垂着眼眸认真地看着案上的字,玄色劲装更显挺拔压迫。

    不自觉地往旁边退了退,摇摇头道:“我哪里写的出,这是书中记载的前朝学者所作。”

    “何书?”

    卫瑜没想到他还会追问,支吾道:“嗯…幼时在祖父那里翻到的,时日久了,不太记得清…”

    “那可还记得作者?”

    “岳鹏举。”抬头看着东陵殊,又补充道,“他也是位了不起的将军。”

    东陵殊默默点头,又看了一会儿,赞叹道:“这种文体甚是奇特,却极有味道。”

    “书中记载,这类叫做词,与我们熟悉的诗和赋不同,是按照不同的词牌名的规则来创作的。”见他感兴趣,卫瑜便细细介绍了词与词牌名。在那些现代的记忆中,卫瑜深觉宋词的精妙,比起律诗的严谨拘束、汉赋的冗长繁琐,词更善于情感的表达,实应推广于世。

    “这首词的词牌名是什么?”

    “满江红。”

    “可还有下阙?”

    卫瑜讶然,她没想到东陵殊会对新接触的文体这么快的理解,在他没接到回应转脸看过来后,才点了点头,呐呐道:“有。”

    东陵殊挑了挑眉毛,示意她继续写出来。

    卫瑜刚拿起笔,突然灵机一动,将笔递了过去,狡黠道:“我方才讲了半天,世子爷不能完全不劳而获吧?这下半阙,我说,你来写。”

    东陵殊看着这递到面前的毛笔,睨了卫瑜一眼,伸手接了过来。

    “回饮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王岭山缺。壮志饥餐契鞑肉,笑谈渴饮貘阖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既已说了是前朝所做,卫瑜便私自将当中的地点和敌军换成了如今真实存在的。回饮是前朝末帝登基时的年号,当时身处大瀛与晋国的内忧外患中,懦弱的哀帝为抵御大瀛,竟与晋国签署了协约,以颍州、临川、潭州换取五万晋军一同挟加瀛军,不战而割让的行为令无数爱国将士愤怒,以此为耻。

    而王岭山脉为东南部的一道天然屏障,阻挡了契鞑族虎视眈眈的觊觎目光,去年赫连墨启便是率军翻过了王岭山脉,夺回了被侵占多年的幽州和相邻的一府两州,大快人心。

    至于貘阖,则是北方的以狩猎为生的野蛮少数民族,生性粗暴残忍,不仅大瀛,连晋国也饱受其骚扰,一直是两国拔不掉的眼中钉。

    东陵殊征战多年,当然对这一切十分熟悉,洋洋洒洒接着卫瑜原先的上阙写下去,顷刻成篇。

    他的字迹比起卫瑜更有男儿的大气磅礴,却并不粗鄙,行走间俊逸流动。所谓字如其人,卫瑜发现他的字比几年前更加的有苍劲底蕴。

    正看的津津有味,眼前突然一花,就见面前的桌面空了。

    卫瑜惊愕地转身看去,就见一灰色布衣打扮的青年男子卷走了纸张,背到一边展开,砸砸嘴道:“等了半天,终于写全了,这张留有明珠和美玉墨宝的作品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你…你是何人?”卫瑜不禁躲到东陵殊身后,有些紧张地问到。

    “他是皇室御用一品画师,司倥。”东陵殊解释道,闲闲前走了两步,冷笑道,“堂堂御用画师,还缺银子不成?”

    “缺啊!缺极了!”司倥抖了抖身上有些旧的布袍,一脸可怜兮兮道,“穷的碧漆墨都买不起了…”

    卫瑜见他也就二十多岁的年纪,面容还算俊逸好看,但打扮着实落魄。头发不长,在脖际胡乱扎了一下,仅多出两拳长的发髻,卷卷的显得有些邋遢。

    心里有些没底气,出声询问:“不知司倥先生来此,有何贵干?”

    司倥冲着卫瑜笑了笑,将手中的纸随便折了下塞进袖中,这才抱拳问礼道:“在下司倥,方才失礼之处,还请郡主海涵。”

    “…先生言重了。”

    “司倥此次也是奉了皇命而来,为明年陛下四十五寿辰上的百福图挑选原像。”

    “百福图?”

    “百福图即世间百态图,包涵人景物,涉及宫廷、世家和百姓的生活场景。司倥听闻郡主新办的德雅文会在考核,便不请自来,果然不虚此行啊!方才您与容廷一起作诗的场景我已记下,相信届时定会为百福图添彩!”

    “……”

    “司疯癫,三声之后,你立刻给我消失…不然我叫你先尝尽世间百态…”东陵殊咬牙切齿地阴沉道。

    “是是是…我立马消失,我去清拙那里瞧瞧去!刚才还见他跟着秦家那个小丫头一起看画看的起劲…”司倥跳走,跑远几步回头咧嘴挥了挥袖口,叫道,“喂!这幅字我就拿走了啊!”

    “……”

    “…滚。”

    卫瑜噎的说不出话来,抬头看这位清冷的世子爷也是面目铁青,眼眸深的吓人。

    “郡主…小姐们的字都收来了…”银杏捧着一叠纸过来,见气氛不对,小心翼翼道。

    “…放下吧。”卫瑜顿了顿,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纸张上。

    “世子爷,一同来看看姐妹们的字写的如何吧!”

    “…嗯。”东陵殊吐了口气,转身来到她身旁。

    两人意见出奇的统一,没什么纷争就将六人的作品排好了序。最终谁能进入前二十,还需综合别的项目的成绩来判定。

    让银杏收好纸张,安排了姑娘们先下去休息等结果。岳瞳离去前有些担心地看着卫瑜,卫瑜对她安抚地一笑,并未多言。

    此时卫瑜更好奇的是,这位世子爷十七岁到了边关,这么些年来在学问上,起码在书法上的造诣却只增不减。

    “你平时有时间练字吗?”话不由自主地就溜了出来,问完连卫瑜自己都觉得甚是不好意思。

    果不其然,又从那漆黑幽深的眸子里找到了了熟悉的看傻子一般的表情…

    “并不是每天都要打仗,我还曾去晋国游历过半年。”

    “如此…怪不得世子爷的书法更精进了,卫瑜佩服。”说实话,从地理传记本子中,卫瑜对晋国的风土情貌很感兴趣,听到东陵殊在那里待了半年,不由十分的羡慕。

    看到了她眼中的向往,东陵殊微微一笑,肯定道:“等到不打仗的那一天,就可以去爬晋国的云坛山,在乌兰玉漱湖边垂钓,戴着面具参加巴奴镇的阿塞拉敬神节了。”

    “世子爷也不希望打仗?”卫瑜一怔,她还以为,每位将军都渴望开拓疆土,以战争来实现野心霸业。

    “为何会希望打仗?”东陵殊眼尾微挑,不解道,“越是打过更多的仗,就越不希望再打仗。”

    “越是打过更多的仗,就越不希望再打仗…”卫瑜喃喃道,眼中笑意渐渐溢了出来,“是啊,如果不打仗,就好了…”

    赫连墨启打仗从不手软,对待战俘唯有一死,屠城也不止一次两次。曾经她跟着赫连墨启熬夜分析地图,看着那个男人愈战愈勇,愈打愈兴奋,恨不能穷追不舍,把契鞑人彻底消灭…她是感到害怕的…

    “兆希…收手吧,再打下去,对我军元气也会造成极大创伤!”

    那人却不顾衣襟上沾的鲜血,凶狠道:“不可有妇人之仁,此战若成,可保我大瀛东北十年之安!”

    漫天喊杀声伴着刺鼻的血腥味,四处笼罩着绝望的压抑气氛,让人透不过气来。

    待卫瑜后来见到了终于恢复寂静的战场,她一度吐到昏厥过去…

    “卫姑娘?你可还好?”

    卫瑜惊过神来,脸色煞白,见东陵殊正略带关色地看着她,摇摇头笑道:“没事,想事情入神了而已…”

    “世子爷,你说…真的会有没有战争的那一天,对吧?”弯着唇轻轻问到。

    东陵殊抿着唇,缓缓而坚定地点了下头。

    卫瑜笑开,愉悦道:“我们去阿拙和楚歌那里看看吧!不知画作的情况如何…”

    “呃……”

    “怎么?”

    “…你懂的?”

    “…略懂的啊!”卫瑜偏头看着他有些微妙的神情,大眼睛中仿佛在控诉你难道不知盛京明珠五艺皆通?

    “…有什么不对吗?”

    东陵殊肃然,垂眸看着卫瑜认真道:“卫姑娘既精通书画,那可是容廷得罪过姑娘?”

    卫瑜惶恐,摇头否认:“世子爷何出此言,你是卫瑜的救命恩人,何来得罪一说?”

    东陵殊默然不语,卫瑜不知为何,竟觉得他的模样有些委屈。

    卫瑜站直,正色道:“世子爷,这其中可是有何误会?卫瑜对世子爷实为敬重,有什么事还是说出来的好。”

    东陵殊缓缓看她一眼,启唇:“泱儿给我看过一幅画,据说是我的画像…”

    ☆、第二十四章 暖暖少年心

    画作那边报名的有八人,此时还都在埋头泼墨,沈画衣也在其中。秦楚歌布置的题目仅一个字——秋。谈不上多难,但若要新颖夺目,也需仔细斟酌一番再下笔。

    萧澹略略走过一圈,发现只要他在身边看着,有的姑娘就会紧张的手都开始抖,便安分地坐在了一边。

    卫瑜闷闷地凑到他身边坐下,掰着自己手指头不吭声。

    萧澹看着好笑,不由问到:“这是怎么了?书法那边并不顺利?”

    卫瑜摇摇头。

    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问他:“阿拙,你觉得我的画如何?”

    “尚可。”

    听到画坛师匠耘木子这般评价,卫瑜稍微找回了点自信。侧目见东陵殊和秦楚歌靠在树下说着什么,同样的英姿飒爽,看起来十分般配。

    想到沁华公主,卫瑜悄声问萧澹:“世子爷同楚歌关系很好吗?”

    萧澹看了卫瑜一眼,点点头:“嗯。绥远侯府上下大多在西北军中效力,你可知晓秦楚昭?”

    “不曾…”

    “那是秦姑娘的堂兄,与容廷一同长大,练功读书基本都在一起,好似亲兄弟。少年时,两人经常一同上山打猎,秦姑娘也总是要跟着。”

    “那他现在还在西北军中吗?怎么这次世子爷回来了,不曾见过他与哪个生面孔走的特别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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