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为什么呢?

    苏墨弦明明那么爱倾城,爱到了骨子里,恐怕他化成灰了都能自动往倾城飞去,却为什么可以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再爱上那南诏公主?若说时间让男人变心,那为什么他变心的对象不是她呢?林淑儿到底比那南诏公主输在了哪里?

    林淑儿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极为重要的关联被她忽略掉了,却又一时怎么也想不通。她烦躁地从床上坐起,迅速穿了衣服,没有点灯。她轻手轻脚躲到房门后,往外观察了良久,又故意扔了石子出去,如此试探了几回,外面从始至终一如平静的湖面,丝毫波澜不起。林淑儿这才拉开了房门。

    主院有着奇异的安静,外面的喧扰声传到这里,也让人有恍若隔世的感觉。林淑儿一路躲躲藏藏潜入新房,她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态来到这里,难道是要偷窥苏墨弦如何疼爱另一个女人吗?为了偷窥苏墨弦床上的事她竟要冒着生命危险来主院?

    林淑儿当年可是亲身领教过这周围的暗卫有多么厉害,守得有多么的滴水不漏。想想当年她将倾城放出去,苏墨弦只看到了结果,只顾着将她恨透,又怎么知道为了做成这件事,她牺牲了多少亲信?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她多年来苦心经营的亲信全死在了那一次!

    真是代价惨重的一役,好在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至少倾城这心头大患总算除去。

    然而今夜一路走来却是出乎意料的顺利,竟一个暗卫也没有。

    这并未让林淑儿觉得庆幸,相反,她的眼底一阵阴狠。

    洞房之夜,一个男人是为了什么才会将所有人全部屏退得远远的?这个答案让林淑儿的脚步鬼使神差的加快,连她自己都不懂自己是个什么诡异的心态。

    是要迫不及待去偷看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听到的画面吗?

    ……

    “糟了,王爷已经不能吞咽了!”

    正在试图为苏墨弦解毒的忆昔忽然惊呼一声。

    倾城无力软倒在地上,听得这声,双目陡然一缩,条件反射就要站起身来,刚刚撑离地面分寸,却又因无力重重倒回。当下,她眼中的泪水又是一大片涌落,无助又绝望。

    微雨见她形状,眼底轻讽,冷笑一声,转身上前去察看。

    苏墨弦此刻已是浑身冰凉,脸色彻底乌紫,脉搏几不可察,气息微若游丝。

    来不及了。

    微雨只觉眼前一黑,连忙道:“我去拿水。”

    “把解药给我……”

    倾城虚弱地阻道。

    微雨猛然看向她,只当倾城是后悔了还想把解药要回去,当下冷斥,“你还要执迷不悟吗?你不要忘了,他是为了救你才会中下凡听君的毒!你真的要让这世上唯一一个真心爱你的男人去死你才甘心?”

    倾城只管定定望着忆昔,现在解药在忆昔手上。

    忆昔自然是全听倾城的,她其实并不太在意倾城是否要让苏墨弦死。虽然微雨说的那些让她动容,苏墨弦今夜的安排她也很感动,但只要倾城高兴……反正明天倾城就会将这些全都忘了。那么,那个爱她的男人是活着还是死了其实并没有什么重要。

    忆昔毫不犹豫就要将解药拿去给倾城,微雨当然不肯,出手去拦。

    两人立刻打在一起。

    倾城遥遥望着床上奄奄一息的苏墨弦,泪如雨下,他没有时间了……

    倾城急中生智,低吼一声,“我再一次怀了他的孩子,我不会让他死的!”

    果然,打斗的两人听得这一声,霎时僵住,齐齐往她看来。

    下一刻,两人几乎是同时反应过来不对。忆昔已迅速跑到了倾城身边,微雨正要来追,却猛然间脸色顿变,大喝一声,“谁在外面!”

    说话的当下,手中暗器已从门内破门而出。

    躲在门外的林淑儿脸色刷白,险险避开,当下什么也不管,颤抖着双腿往外逃命。

    微雨一时踌躇,正不知是先该管里面还是先管外面,却见倾城已极快将解药放到了自己口中,用力嚼烂。

    微雨心头剧震,已瞬间明白过来,倾城是要如此去喂苏墨弦吞咽下去。可是,下凡听君的毒是剧毒,那么相应的,解药也自然是剧毒。不说别的,单是微雨亲自从南诏王那里骗来的诛心草就是见血封侯的剧毒之物。

    却只见倾城目光坚定,一直紧紧凝着床上的苏墨弦,而忆昔早已被她此举震惊在当下,惨白着一张脸,愣愣望着她。

    微雨连忙道:“快,快扶她去王爷身边。”

    忆昔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去扶倾城。微雨再不耽搁,发足追了出去。

    倾城刚刚碰到苏墨弦,立刻将他抱住,俯身,唇碰上他的,舌头探入他的口中,将解药哺喂给他。

    然而,苏墨弦此刻已毫无动静。他紧紧闭着双目,唇下冰凉的触感让倾城几乎绝望,若不是两人唇齿相交,她还能凝神感觉到他微弱的呼吸,她几乎就要将口中的毒物一口吞下,如此一了百了。

    她睁开眼睛,分分寸寸的距离里望着他。只见他又长又美丽的睫毛安稳地落下,一点动静也没有。她的眼泪又是一大串滚落,悉数落到了他的皮肤上,又滚落到了两人唇边。

    舌尖早被苦得麻木,竟也隐隐能尝到湿咸的味道。倾城心中又急又痛,索性什么也不管了,不管他能否吞下去,只管发狠一般一股脑将解药全渡到他口中,顶到他的咽喉处。

    然而,他却仿佛已彻底绝了气息一般,不管她如何恼怒,如何赌气,如何硬来,他就是不肯吞咽。

    倾城见状,心中大大悲恸,她绝望地哭道:“苏墨弦,你吞下去啊!你不是爱我吗?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为了我愿意粉身碎骨只要我开心吗?那么为什么我让你吞下去你不愿意?”

    倾城痛哭着指控,“苏墨弦,你骗我,你又骗我!”

    一边痛哭,一边将他紧紧抱住,双手紧紧缠着他的脖子,像是恨不得就这样让他窒息一般。力气全用在了这里,嗓音便只剩下了虚弱无力,她附在他耳边,低低地哭,“你不是说你爱我吗?骗子,你根本不爱我。如果你真的爱我,你怎么会看不懂,看不懂……我也爱你?”

    “就是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才那么恨你啊!我有多爱你,我就有多恨你。”

    “我一直以为,我受尽折磨,我让自己生不如死地活着,只是因为恨你杀了我父皇,恨你篡了他的皇位,你我之仇不共戴天,我身为一国公主,要么死,要么报仇,你我之间,恩断义绝,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直到你告诉我,父皇还活着。其实,其实我也骗了你,我没有像我表现出来的那么不相信,因为情蛊,我心中隐隐约约知道你没有骗我。但是知道又如何?我不愿意相信啊。因为,即使父皇还活着,我对你的仇恨也丝毫不减。”

    “我的仇恨那么多那么多,我一定要为它找一个最与爱无关的理由。我一直不愿意承认,我心中最恨的其实是你杀了我们的孩子,恨你骗了我的感情十八年,恨你最终亲手毁了我们的爱,恨你不爱我!因为,若我承认这些,就是在承认我还爱你啊!没有爱,哪里来的这些恨?”

    “可我不能爱你,在你做了那些以后,我怎么可能还爱你?我告诉自己,我只想杀了你。我受伤,你将我留在身边;我发烧,你为我心痛欲绝。我那时恍然大悟,原来杀你也就这么简单,我处心积虑两年,我付出了惨烈的代价,到头来才发现,原来只要演技好就可以。我主动去书房找你,做出慢慢接受你的模样,我主动亲近你,你果然就开心得不得了,行止间愈加的无所顾忌,迫不及待要与我破镜重圆。可是我不开心啊,因为即使我让你开心了,我也一时找不到办法杀你。那几日我真的好痛苦,我既要逢迎你的亲密缠绵,又不能立刻为自己找到一个理由。直到那一日在药房,我看到你在做解药,你告诉我你也中了毒,那一刻,我忽然就放下了,不再痛苦。”

    “因为,我找到了杀你的方法,我也就为自己找到了理由。我想,你马上就要死了,你就要被我杀死了,既然如此,我愿意承认我爱了你这几天。反正不久之后,你就会死在我手下,你我之间的恩怨,爱过也好,恨过以后,最后都将归于尘土。”

    “可是苏墨弦……”倾城痛哭道,“你这院子里有无数的暗卫,我知道的,我其实不该亲自动手去拿,我的轻功一点都不好。夜阑的武功很好,我将她叫来,我本可以告诉她解药在哪里,让她自己去拿。可是我没有,因为我知道,慕珏的野心在皇位,而他通向皇位之路,最大的阻碍,是你。若是夜阑去拿,她必定只会留一颗,而将另一颗毁去。所以我不告诉她有两颗,我自己去拿,我告诉自己,即便是要毁去,我也要自己亲手毁去。”

    “可我终究下不了手,我犹豫再三,将解药藏到了你装我们定情信物的盒子里。苏墨弦,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倾城低低哭泣着,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忽然说这么多。他没有办法吞下解药,她这个时候说这些,是想让他临死前至少不要有那么多的遗憾吗?

    或者,遗憾更多?更舍不得离开?

    倾城思绪已经开始混乱模糊,眼前也已经忽明忽暗,几乎不能看清,哪怕他就近在眼前。仅存的意识残留,她摩挲到他的唇,将自己的唇凑上去,想要最后再努力一次。

    然而,舌头刚刚探进,便立即被一阵湿.滑纠缠了过去,抵死缠绵。

    舌尖的味道太复杂,有剧毒的苦,有蚀骨的血,有眼泪的湿咸,还有……彼此再熟悉不过,曾经缠绵相伴二十年的彼此的滋味。

    倾城眼角一串眼泪滚出,终于再也强撑不下去,眼前一黑,昏倒在男人的怀中。

    ☆、第061章

    因微雨迟疑那片刻,待她追出去时,整个院子里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但其实一点都不难猜。

    苏墨弦一直治下有方,新婚之夜胆敢跑到新房外偷窥的,如今整个睿王府上下也只有那么一个人,除此之外,不作他想。

    林淑儿。

    微雨不确定林淑儿到底听到了多少,但不论她听到了多少,这个女人都再留她不得!

    苏墨弦忌惮先帝生死不敢动林淑儿,但微雨可没这忌惮,林淑儿和倾仪这两人都是祸害,杀一个死两个,也算是买一送二的大便宜了。当下,眼中露出杀意。

    然而,主院之内连个丫鬟都看不到,微雨对王府到底不熟,待她找到下人房,寻到林淑儿住处时,才发现林淑儿根本没有回房。

    心念一转,微雨当下脸色一白。

    常人偷听,只要不被发觉,都会立刻回到自己房中假装不曾外出,粉饰太平以蒙混过关。然而林淑儿却没有如此,而是直接消失了……

    只能说,这个女人比她想象的更聪明,也更心狠手辣!

    她没有被动地掩饰,就说明此刻她已经主动采取了行动,先下手为强。

    新房之内发生的事,若是败露到武帝那里,倾城自然是死毫无悬念,但苏墨弦也绝对不会有好下场。那个口口声声说着爱他的林淑儿,竟然可以毫不犹豫地就采取行动。

    这样的爱,让微雨顿觉毛骨悚然,背脊生寒。

    好在苏墨弦一直有意牵制林淑儿,那么睿王府这地方就不是她想出便能出去的。微雨换位思考,若她是林淑儿,她既要采取行动又一时出不得这睿王府,她会如何?

    想到这里,微雨脸色顿变。

    今夜大婚盛大,前院的宴席还未停歇,如今只能希望朝中大臣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才好!可万万不要给林淑儿机会!

    微雨一面心怀侥幸,一面已拔足往前院追去。

    林淑儿躲在花园的角落里,前厅的灯火辉煌、喧嚣喜庆近在眼前,远远还能听到几声“魏王,魏王……”

    魏王既还在,想来朝中大臣也多半还在。然而林淑儿却迟迟没有将这最后几步走完。

    林淑儿此刻的脸惨白惨白的,其实她统共也就听到了两句话,一句是微雨口中下凡听君的毒;另一句就是南诏公主那一句,“我再一次怀了他的孩子!”

    这话若是换旁人听来必定不会觉得有什么,哪个皇子不风流留情?莫说皇子,就是普通的男人,在外留个一儿半女的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然而林淑儿在听到这句话的当下被吓得双腿一软。

    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

    就是说,除了这一次,还有上一次。

    可是,苏墨弦这辈子让哪个女人怀孕过?除了倾城,只有一个倾城!苏墨弦只让倾城怀孕过!

    林淑儿听到那句话的一刹那,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南诏公主就是倾城!倾城没有死!倾城回来了!

    这真是一个让她万分恐惧、万分仇恨又能豁出一切的念头。

    即使转念她就发现这个猜疑太过武断。

    单凭一句不知真假的话,就断定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其实是一人吗?

    虽然苏墨弦曾经只有倾城一个女人,但倾城毕竟已经死去两年,这两年里,苏墨弦又常年在外。男人的思念和女人的思念总归不同,女人的思念往往就是心里的想念,但男人对女人的思念除了心里上的,还有身体上的。那两年的时间里,若是苏墨弦一个意志薄弱,在别的女人那里留下了什么,也不是不可能。

    直觉和理智一时矛盾,然而这却并不能阻碍林淑儿的选择。

    身后有急剧的杀意往她袭来,林淑儿的唇角却勾起诡异的笑意。

    微雨远远见林淑儿还在花园里,心中顿时一阵侥幸的喜悦,当下提了剑便追杀过去。

    林淑儿自然是不要命地逃跑,一面逃跑,一面尖叫。

    微雨眉头微蹙,这里正面对了前厅,林淑儿如此一番惊叫自然会将旁人惊动。但微雨此刻揣度着林淑儿手无缚鸡之力,在旁人干涉之前快刀斩乱麻先将她杀了以绝后患也不是难事,当下,下手便又快又恨。

    只是,令微雨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林淑儿忽地回头往她诡异一笑,足下竟如生风一般,堪堪避开了她的一剑,转身就逃。

    微雨震惊当下,从来没有听说过林淑儿会武功啊!

    而在她震惊这当下,前厅里已经沸腾开来,各府的侍卫,一口一个“刺客!”“刺客!”,嗓音纷杂又响亮,纷纷冲了出来。

    “救命!救命!”林淑儿自是哭着尖叫往前厅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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