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曜并不稀罕司徒明在父亲面前替自己遮掩。

    但在外为官这么多年,形形色色的人和事都接触了不少,他的想法还是变了。

    如果是六年前,他会直接把前晚兄弟二人争斗的缘由原原本本告诉父亲,甚至质疑父亲治家不严,偏袒莫老姨娘母子。

    连母亲这个内宅夫人都能查出是谁对阮氏下了黑手,为官几十载的父亲会没有这样的手段?

    既然一直都打算借阮大将军的势,为何不好好照顾他的爱女?

    无非就是权衡利弊之后,觉得阮家和莫家哪头都得罪不起,哪头都不想放弃。

    反正阮氏也没有大碍,又有三房的下人们做替罪羊,时间一长事情也就过去了。

    可他心里很清楚,自己今日要是真这么做了,就相当于直接揭掉了父亲脸上的遮羞布。

    非但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会遭到父亲的厌恶,甚至换来一顿家法。

    如今的他绝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天真莽撞。

    反正司徒明已经把前晚发生的事情给圆过去了,自己只需耐心等待他那边给一个结果。

    冤有头债有主,司徒明想要用手段滑过去绝不可能。

    至于父亲这边……

    他躬身道:“是儿子一时冲动,今后再不会了。”

    司徒恽微微颔首,语带凄凉道:“为父老了,这辈子还能有什么奢望?无非就是指着你们兄弟几个能立起来。

    虽不敢指望咱们司徒家能重现当初大燕成国公府的辉煌,但也不能就这般没落下去……”

    司徒曜野心不大,所以对重振家族这件事一直抱着无所谓的态度。

    加之司徒家离开大燕京城时他只是个几岁的孩童,对曾经的大燕成国公府的荣耀几乎没有什么印象,感受自是远远及不上父辈。

    说句不好听的,他们都是大燕叛臣,如今还能保住爵位已经是大宋皇帝开恩,还敢去指望重现辉煌?

    但面对年过半百的老父亲的殷切期盼,他真是不忍心泼冷水。

    “父亲……”

    他斟酌了一下才继续问:“二十多年前儿子还小,好多事情都不清楚,而且也忘得差不多了,只是有些不明白……”

    司徒恽挑了挑眉:“你是想问咱们家为何会投靠大宋吧?”

    司徒曜点点头。

    他的确是不太明白当年父亲为何会选择弃燕择宋。

    方才他并没有说实话,当年的事情弄不清楚是真,记不清楚却是假。

    他的记忆力实在是太好,至今连三岁开蒙那一日先生的寄语,还有儿时同玩伴们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能记得很清楚。

    更别提某些重大的事件,那真是想忘都忘不了。

    六岁那一年的端午……

    “老三,当年的事情你还能记起些什么?”司徒恽并没有回答司徒曜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他一句。

    他的问话又一次拉回了司徒曜的思绪。

    “儿子记得那仿佛是一个午后,因为天气太过炎热,先生给我们放了半日假。

    二哥提议大家一起玩捉迷藏,儿子便躲进了父亲的书房中……”

    司徒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提起当年的事情心里竟有些许的不安。

    所以他隐去了具体时间,更不打算把那一日的所见所闻告知父亲。

    司徒恽的面色微变。

    天气炎热,午后。

    莫非当年老三……

    他追问道:“你果真进了书房?”

    见他反应这么大,司徒曜心中迷雾顿生。

    这里面果然有问题!

    他故作茫然道:“是啊,儿子那时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地方躲藏,就想着平日里父亲不准我们几个随意进出您的书房,躲在那里面一定不会被找到,所以就……”

    “后来呢?”

    “后来……我太困了就在书案下面睡着了,直到晚饭时分才醒过来……”

    或许是他的“老实”给别人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所以司徒恽虽然起了一些疑心,但也没有继续深究。

    而且他记得那一年老三才刚满六岁。

    虽然比寻常的孩子聪明些,毕竟也只是个孩子而已。

    那些话别说他能不能听懂,就算听懂了,二十多年后大概也忘了。

    司徒恽暗暗松了口气,岔开话题道:“为父半生操劳,结果也不过是堪堪保住了咱们一家人的性命以及成国公府这个架子。

    大宋尚且处在起步阶段,正是需要大量人才的时候。

    加之当今圣上英明,所以你们兄弟面临的机遇很多。

    可惜为父年老体衰,在圣上眼中早已是老朽,不堪重用。”

    司徒曜温言劝道:“父亲莫要这么想,年长者自有年轻人及不上的地方,想来圣上一定会……”

    司徒恽摆摆手:“为父对这些东西早已经不在乎了,只是你们兄弟几个,唉……”

    他长叹一口气,接着道:“你大哥资质中平,但好在他行事稳重,支撑门户应该不成问题。

    你二哥当年不听为父的劝告,一开始就走了歪路,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

    但好在他还肯钻营,咱们府里这些年也是因为他才没有亏空。

    你四弟就是一团扶不上墙的烂泥,这辈子就是混吃等死的命。

    唯有你不一样,老三呐——”

    司徒曜身子微微一抖。

    自小他就知道,他们兄弟中间父亲最看重的是大哥,最宠爱的是老二,最心疼的是老四。

    而自己这个老三,除了功课好一点给他长脸之外,其他时候就像是个多余的人。

    要不是母亲一直偏疼他,他恐怕早就……

    司徒恽怎会觉察不出他的不自然,指着身侧的椅子道:“坐下吧。”

    司徒曜依言坐下:“儿子生性鲁钝,虽然书读得不错,但其他方面糟糕得很,这一生不敢有太大的奢望,只盼着不给父亲丢人。”

    司徒曜拍了拍他的肩膀:“老三切莫妄自菲薄,咱们司徒家除了是大燕开国勋贵,同样也是书香世家。

    为父不指望你能为府里谋多少好处,只盼着你能有一个好名声。

    你如今虽然品级不高,但这些年官声还是很不错的。

    今后……”

    他刚说到“今后”两个字,就听见了一阵敲门的声音。

    司徒恽提高声音道:“进来回话!”

    司徒曜偷偷撇了撇嘴。

    这人来得真是及时,父亲接下来的话他真是应承不了。

    不求好处,只求名声?

    求名声难道不是为了谋求更大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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