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开始张延卿就这么觉得了,这会儿,他更觉得了。
    ——别的方面不说,厨艺方面,老夏一向是个有点儿自负的家伙。
    刚才,他夸老夏如今“被人指导过”的手艺,比当年他自己摸索出来的好。老夏不止没生气,反倒还美滋滋的。
    现在,他夸这酒仿佛天上酿成的琼浆玉液,老夏也骄傲得就像当年那些菜第一次被那群老外认可一样。
    不正常,实在太不正常。
    ——而且,这关于酒的,骄傲仍然不是源于他自己,而是源于他的“师父”。
    等等,这么一想,这事更诡异了。老夏这一大把年纪了,愿意尊敬指导自己的人就算了,还尊称那人为“师父”?
    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也不知道是这么多年不见,老夏性格变了,还是今天他确实不太正常。
    张延卿继续试探:“老夏,你这位师父,可真是个人才。”
    夏悟之一听这话,兴致斐然,滔滔不绝:“那可不是?不,不对,我那位师父,用人才称呼格局小了,应该说是天才。”
    张延卿:……
    破案了,之前的推理都不对,老夏可能是单纯的在家憋久了,憋出神经病来了。
    夏悟之嘚啵嘚,连续不停地说了足足半小时。
    张延卿仿佛听了一本《神奇厨师传》,越听越觉得扯淡。
    不过……
    张延卿转念一想。
    这会儿老夏明显比刚才激动,如果他提出点要求,老夏应该会因为脑子不能及时运转,立刻答应吧?
    张延卿适时插话,悄悄把酒杯往前推了一点:“干聊多没意思,你再给咱俩添点酒,咱俩边喝边聊。”
    夏悟之嘴巴停住,摇身一变,从一本正经的说书人,变成了精明地道的小商贩。
    他眼睛射出精光,眯着眼笑:“老张,你也太不地道了,想骗我酒喝?”
    张延卿:……
    和着一提酒你就能清醒过来是吗?还能不能愉快的做朋友了。
    夏悟之笑骂:“我都看到你刚才喝酒的模样了。你也知道我这酒,滋味美、千金不换吧?看,你明知道这样还要索要,你不厚道。能给你一杯,已经是因为我们俩是至交了,竟然还要骗我酒。”
    “哎,好吧……”
    张延卿可怜巴巴地把酒盅里最后两滴酒舔干净,享受地咂摸两下滋味,转过头看夏悟之。
    “老夏,这么久不见,你倒是越来越神秘了,简直跟我新得的那藏宝图似的。我那藏宝图,据说如果我能挖出来那宝贝,我就能成为——那叫什么?位面之子?虽然我也不太清楚这些年轻人的术语,不过感觉挺厉害。”
    奚曦:!
    一激动,手里的斟茶的动作一歪,茶水从杯子里溢出来,顺着桌子滴到张延卿的裤腿上。
    张延卿赶紧拿纸巾擦干净,手忙脚乱。
    也是多亏了张延卿喝酒喝高兴了,他没发脾气,只是无奈。
    “哎,你这小姑娘,怎么手底下那么没数?”
    夏悟之一把扣住张延卿的脖子,试图强行中断他跟奚曦的对话,奈何张延卿身强体壮,被夏悟之碰到,不止没被锁住后脖颈,反倒一反手,差点儿把夏悟之掀翻在地。
    夏悟之:……
    张延卿:……
    夏悟之:…………
    张延卿:…………
    张延卿满脸惊恐:“不是,你干什么啊!还好我下意识反手之后,意识到那人是你,收了力气。就你这老身板,挨上我那一下,真的不得了!”
    夏悟之连咳了好几声:“没……没什么。”
    旁边,奚曦以外的真·侍者手脚麻利地收拾好残局。
    ——这些都是夏悟之的特别交待,万一出现问题,一定要帮小奚处理麻烦。
    奚曦跟张延卿道了歉,退到一边去。
    这时,奚曦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她开始不断重复这几个问题——
    张延卿真的有藏宝图,还是新得的。
    而且张延卿真的是酒类老饕,很符合2614给她的线索。
    如此反复核对多次,奚曦就开始想脱马甲了。
    但是,马甲披久了,直接脱了似乎会把本就混乱的局势搅得更混。
    ——奚曦披马甲的原因也很简单。
    按照她想要寻找线索的逻辑,听夏老师的话,无疑是最简单的。
    但当时的问题在于,奚曦并不能确定,张老师就真的是她要照的那个人。
    如果是还好,如果不是,那她岂不是既没有达成自己的目标,也耽误了人家两位老朋友叙旧?毕竟,有没有外人在,老朋友聊天的状态还是有些区别的。
    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她果然还是不好意思做。
    那么现在,她该怎么再达成自己的目的呢?
    奚曦边想,边不断往两位聊得酣畅的老先生身上瞟。
    张老师可真是位爱酒的,即使那小酒盅早就空了,夏老师也毫无给他添杯的意思,他的眼睛依旧不断在往那小酒盅上看,还时不时舔一舔嘴唇,仿佛在回忆刚才美酒之味。
    须臾之间,奚曦脑门上弹出一个明晃晃的灯泡。
    真是傻了,她明明有杀手锏的啊——她的酒深得夏老师喜欢。
    这还有什么好纠结的!
    饭毕,奚曦掐着指肚,思考整件事的流程,应该从哪里做切入点之类。
    她喃喃自语:“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既不突兀又合乎逻辑呢?”
    正当她陷入沉思时,两位老先生来到她面前。
    看模样,两位老先生都有话要说。
    奚曦愣了一下。
    接着,她更愣了——
    张延卿:“小奚同志,刚才,实在是抱歉。”
    奚曦:?
    张延卿:“小奚同志,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没看出来,你才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师父’。”
    奚曦:???
    张延卿:“你别怪老夏,是我逼他说的。我实在太馋那酒,就变着法问他,这酒到底是谁酿的,他师父到底是谁。结果……没想到是你。”
    奚曦:哦豁,原来如此。
    奚曦:我还以为我在无意中修炼成功了心想事成大法。
    奚曦连连摆手:“没事,这事儿确实是我有问题,我手下没分寸。”
    张延卿借坡下驴:“那,我能跟你讨个补偿,去你店里再喝点酒吗?”
    奚曦:??
    奚曦:张老师,您这就得寸进尺了属于是。
    ——她给夏老师带来这酒,都是佳酿,完全不是她店里普普通通出售的酿制酒。库存几乎就是那九牛之一毛,沧海之一粟。
    不过……谁让张老师现在正拿捏着她的重要线索呢。
    奚曦故作为难,但还是没推脱两,就同意了。
    ——你以为你算计了我,但你一定想不到,其实是我特意算计着你在算计我(x)。
    没错,奚曦也有自己的小算盘。
    等张老师真的过去了,她会先表现得十分吝啬,最后在张老师的软磨硬泡下,“不得已”搬出她所有的佳酿给张老师喝,最后让张老师本人不好意思,再提出她这个索要藏宝图的无理要求。
    嗯,十分完美的计划!
    思索间,几人抵达鱼羹餐馆总店。
    刚下车,奚曦的手机响起来,是当天值班的店员。
    “怎么了?”
    “老板,你现在方便回来吗?有个家伙,特别蛮横无理,正在踢馆咱们店,说话特别难听,咱们的顾客都不爱搭理他,他还滋哇儿乱叫。而且他体型比较健壮,我们几个拿他没办法。”
    “原因呢?是喝多了耍酒疯,还是故意的?”
    “虽然他确实喝了不少,但我觉得他就是故意的。因为,这么多人在咱们店喝酒,就从来没有过喝醉的,即使真的醉了,也没有耍酒疯的。就连那些平时酒品不太好的顾客的家属们都评价,咱们店的酒真牛,‘我老公/男朋友那么爱耍酒疯,在你们店喝酒都从来没耍过酒疯’。刚才,我们跑上去阻拦他来着,还听着他嘴里念念有词,说什么……他的汽锅鸡才是帘城最正宗的,我们这些,都是上不的台面的东西……”
    奚曦秀眉一挑:“报警了吗?没报的话现在报警,我在门口了,马上进去。”
    挂掉电话。
    奚曦表情严肃地往里走,周身仿佛缠了黑雾煞气,仿佛一名接收到暗杀令使命的杀手。
    这表情,连夏悟之都没见识过。
    他和张延卿拦着:“怎么回事,有人踢馆?”
    奚曦点头。
    她还没说什么,张延卿也火了,头上仿佛多出来一团三昧真火一般的金红云气,杀气腾腾。
    夏悟之看着一左一右这两个家伙,赶紧安抚。
    “两位,冷静。法治社会和谐你我他,别真做出点什么出格的事。”
    奚曦转头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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