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他要污蔑贵君,当初若不是贵君在,那寒门学子只能任人欺负了吧?”
    他的话迎来一片附和,京城世家多不假,普通人更多,这些世家习惯了高高在上,自以为高人一等,普通百姓对他们的感官实在算不上好,比起平日里接触不到的世家,他们更能带入寒门学子。
    “不止这事,你们忘了科举之前被及时发现的舞弊一事吗,也是贵君先发觉的,贵君这般为人着想,怎么可能因为吃醋对一个女子下死手?”
    “那些话刚传出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了,贵君未入宫前,陛下后宫也没什么人啊,贵君入宫后,陛下更是放出话来,此生只要贵君一人,怎么可能转眼就看上别的女子,还要将那女子收入后宫?”
    “陛下若真有心,后宫里早就住满了,前几年大臣们又不是没提过这事,你们不觉得很可疑吗?”
    “所以根本没有陛下要纳新人这一回事,既然没有,贵君因为嫉妒纵火伤人这一点就能不能成立了。”
    “我有个表兄在世家当差,你们知道不,就前几天,世家得了陛下的训斥,起因便是有世家女故意接近陛下被发落了,发落人的可不是贵君而是陛下自己……”
    说到这里,该明白的都明白了,因果关系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既然如此,后面的理由再怎么冠冕堂皇,也站不住脚了。
    酒楼茶肆都在议论这件事,风向在部分人的刻意引导下,很快反转。
    “总算真相大白了,我就说余兄不是那样的人。”江怀清听着楼下人的议论,为自己倒了杯酒。
    贺承宇端起酒杯轻抿一口:“陛下与贵君情比金坚,哪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插足的。”
    “说的对,这些世家也不知是怎么想的,陛下都明确表示不会充盈后宫了,他们还不消停。”
    “自古财帛权势动人心,他们看中的,是陛下身后所代表的权势,世家的胃口越来越大了。”
    江怀清也知道这点,真正步入朝堂后,他才感受到,大桓内部和他想象中的巨大区别,看似稳固的表象不过是被一根强有力的支柱支撑着,一旦这根支柱倒塌,倾颓只是时间问题。
    他也明白了,陛下为何会重用寒门官员,不是偏好如此,而是朝堂由世家把控已久,若没有势力与之对抗,皇权迟早会沦为一个笑话。
    易大人被提前遣返,他犯下的罪名也一起被告知天下,易家在京城扎根多年的势力迅速被其他世家瓜分。
    “世家与世家间的竞争,比起世家与寒门的有过之而不及,若要以为他们会上下一心,就大错特错了。”沈郁落下白子。
    树荫下,商君凛与沈郁相对而坐,两人中间放着紫檀木做成的棋盘,是商君凛特意吩咐宫人从库房找出来的。
    商君凛手持黑子,紧跟着落下:“其实比起来,世家和皇家也差不多,前朝战乱年代,一直有‘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朝’这一说法。”
    大桓开国之前,这片土地上曾经历过长达百年的战乱,直到大桓成立,这一现状才得到改善。
    “陛下,我要赢了。”
    棋盘上,随着最后一颗白子的落下,局势瞬间反转,原本处于下风的白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黑子层层包围,并斩断其所有后路。
    商君凛将手里的棋子扔回去,干脆利落开口:“朕认输。”
    “陛下今日输了,可要说到做到。”
    “当然,朕今晚不闹你。”
    沈郁微不可闻松了口气,见那次之后他身体没出现什么异样,商君凛每回都想闹一闹他,美其名曰“多适应”。
    沈郁觉得自己并不想适应这种事。
    “陛下,”孟公公疾步走来,脸上竟带着少见的慌张,“荀朝荀大人有要事求见。”
    “让他进来见朕。”
    孟公公领命出去,不多时,一个莫约三十多岁略显狼狈的男子走进来:“陛下,肃北大旱,请陛下尽早赈灾!”
    第99章
    肃北是大桓北部好几座城市的合称,早年,商君凛在肃北打仗留了一些人手在那,后来他回到京城,重心转移,也没有彻底放手,像荀朝等官员,都是他安排在肃北的。
    “到底怎么回事?”商君凛在京城并没有收到肃北大旱的消息,否则,他不可能现在还旁若无事的留在行宫。
    “慕汐,先给荀大人上一壶茶。”沈郁见荀朝风尘仆仆的样子,明显是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
    荀朝确实渴了,慕汐端了茶过来,也不推脱,直接一饮而尽,才将肃北的事缓缓道来。
    “三个月前,肃北就少有下雨,但那个时候,偶尔还会下一点,肃北一向如此,臣没有太放在心上,直到一个月前,肃北开始出现连续的大晴天,一个月来,一滴雨都没下,庄稼耐不住旱接连枯死,肃北百姓缺粮,臣别无他法,只能一边挪出一部分军粮给百姓救急,一边给朝廷递了折子,希望能得到一二救助。”
    肃北是大桓北部的重要关隘,如果没有肃北军常年驻守,游牧民族想要入侵大桓轻而易举。
    但肃北的生活环境很恶劣,雨水稀少,常年干旱,若不是那里驻扎着肃北军,朝廷每年都会拨一批物资过去,普通老百姓很难生存下来。
    “朕没有收到你上书的折子。”商君凛声音发冷。
    这道请求赈灾的折子如今在哪,没有人知道。
    “臣也是猜到折子可能没送到,才快马加鞭赶回来,臣无召归京,自愿受罚!”荀朝自商君凛还未登基时就跟在他身边,自然知道商君凛不可能不管肃北,他等了那么多天没等到朝廷的回信,只有一个可能。
    ——他的折子没有送到商君凛手里。
    “事急从权,朕会安排人去肃北,你先下去休息。”商君凛敲了敲石桌。
    这是他思考时的动作。
    荀朝来之前已经做好了被问罪的准备,他的心腹也再三劝阻他,不要冒险,如果他的折子到了陛下手里,这边却没什么动静,他的结果只会是有去无回。
    荀朝当然知道,他是等得起,可肃北等不起,肃北军和肃北的百姓都等不起。
    他将一直揣在怀里的折子拿出来:“肃北的受灾情况臣都写在上面了。”
    孟公公接了折子呈到商君凛面前。
    “朕知道了,孟常,带荀大人去西院,今日的事不要外传。”
    “奴领命。”
    “陛下怎么看?”沈郁前世这个时间不在京城,又生了场大病,对这个夏天发生的事知道的不多,至于他死后看到的那本书,全是以沈清然视角写的,关于这段时间的描述也只有在宫里被欺负。
    “荀朝不会拿这种事骗人,不止荀朝,朕也没收到肃北任何其他官员的折子,看来肃北内部出了大问题。”
    “若是肃北内部官员出了问题,这件事就不单单是赈灾那么简单了。”
    “朕会让隐龙卫去查,具体的,等隐龙卫回来再决定。”
    商君凛翻开折子,越看,眉头皱的越紧。
    肃北的灾情比想象中更严重。
    饿殍遍地、易子而食……桩桩件件,触目惊心。
    商君凛看的时候抱着沈郁,沈郁正好也看到了折子上的描述,荀朝写折子的时候并没有代入多少个人情绪,尽量平铺直叙,只有在实在控制不住的时候,泄露一丝情绪。
    也正是这压到极致才泄露出来的情绪,更能触动人心。
    “陛下,先安排赈灾的事吧。”不然,不等敌人打过来,肃北就要不攻自破了。
    商君凛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他将脑袋搁在沈郁肩膀上,偏头用脸蹭了蹭沈郁的:“朕本来还想和你在这边好好玩几天的……”
    发生了这样的事,肯定要立刻回宫,在行宫,终究是有诸多不方便之处。
    “只要同陛下一起,在哪都是一样的。”沈郁回蹭他。
    当晚,商君凛就下令提前回京,众大臣也知道了肃北的事,用最快的时间收拾好自己的物品。
    第二天一早,浩浩荡荡的队伍加快速度返回京城。
    沈郁坐在马车里,掀起车帘往外看,他们只在行宫住了二十天,现在回去,京城还很热。
    下了山,温度渐渐升高,沈郁换了薄衫,还在马车里放了一小盆冰,依然觉得热的厉害。
    八月上旬,算是京城最热的时间段之一了。
    本来他们会在行宫待到八月下旬,等京城不那么热再回来,计划赶不上变化,肃北出了那样大的事,只能提前回京。
    大臣们不敢有丝毫怨言,他们都清楚肃北的重要性,比起一时的享受,他们当然更想要长久的安定。
    先帝在位时的动荡局面,他们可一点都不想再经历了。
    京城早早得到了消息,户部根据商君凛的旨意准备赈灾物资,等大部队回到京城,户部已经打理好了一切。
    别看户部尚书在工部尚书要钱时抠的不行,在面对赈灾这种事时,花再多银子也不会有二话。
    商君凛召朝臣议事,沈郁回了玉璋宫。
    即使主人不在,玉璋宫里一切还是和之前一样,沈郁看了看长势良好的几盆花,坐到窗边。
    前世也发生了这样的事吗?最后是怎么解决的?那本书里对沈清然在皇宫的事都是一笔带过,沈郁只能一遍遍回想前世的记忆。
    大病初愈已经是九月后了,据说暴君又乱杀了很多大臣,在民间的名声又跌一步,再之前呢?记忆像是被蒙了一层雾,怎么都看不清。
    “公子,要尝尝小厨房做出来的新点心吗?”
    慕汐的话拉回沈郁的思绪,沈郁偏头看了看慕汐端着的彩色琉璃碗:“是什么?”
    “听说是从沈月姑娘那得来的灵感,用新鲜水果和小冰块制成,知道公子喜甜,他们还在里面加了蜂蜜。”
    沈郁对由冰块做出的点心有些好奇:“端来我看看。”
    碗不过巴掌大,离得近了,沈郁才发现这碗是透明的,只是颜色比较深,远看时看不出来。
    “这碗……”沈郁将碗拿到手里,指尖触及一片冰凉。
    碗里是细碎的冰块和切成小块的各种水果,在将落未落的水珠下,鲜艳欲滴,看着就很有食欲。
    “这琉璃碗是新做出来的成品,据说是根据沈月姑娘给的方子做的,奴婢听说,沈月姑娘那里一整套透明无杂色的,只是形状都很奇怪。”
    想来就是沈月之前所说的玻璃了。
    沈郁咬了一勺水果放入嘴中,入口一阵冰凉,水果的鲜美并没有因为冰凉感减少一分,反而别有一番滋味。
    况且冰冰凉凉的,吃下去很舒服。
    “夏天吃能吃上这样的点心,确实是一种享受,你去让小厨房多做一些,我待会给陛下送一些过去。”不知不觉,沈郁已经吃完了一整碗,有些意犹未尽,只是他也知道,他的身子不允许他多食。
    “是。”
    吃了一些冰饮,沈郁心中不似先前那般烦躁,索性拿了纸和笔,漫无目的作画。
    琴棋书画,沈郁都精通,上辈子为了更好的帮助越王,能学的他都学到了极致。
    镇北侯再不在意他这个嫡子,世家子弟该学的东西还是寻了先生教他,因为这涉及到镇北侯府的脸面,如姨娘心中再不愿,也忤逆不了镇北侯的决定。
    后来为了拉拢隐世大儒,沈郁狠狠下了一番功夫,将这些都学到了极致,重活一世,前世学到的东西依然深深印在脑海里。
    窗外鸟雀鸣叫,屋里蓝衣青年临窗而坐,垂首专注作画。
    画纸铺满了桌面,商君凛放轻脚步声靠近,不想打扰到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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