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钟晨颤抖个不停,担心她出什么意外,便强打精神对老王一家三口道:“我们再等几天,等比对结果出来再说吧,要不认错了就成笑话了!”

    “绝对不会错的,我心中的妮子就是这样的。”那女人急道。

    老王也道:“错不了,你看妮子那身段……”

    我道:“就是没错,这二十多年都找过来了,也不在乎这几天吧?我是说万一要弄错了呢,不搞得大家都痛苦吗?”

    “这……这位小哥,我问你几个问题可以吗?”老王道。

    “既然要问,那我们还是边吃边问呗!”

    我们几人又走了回来。那女人可能担心钟晨再跑掉,双手紧紧地抱住她的胳膊。

    大家坐定后,老王只顾抽烟,并没有发问。

    酒喝了两个来回,我见他还没发问,便道:“大爷,你的女儿是在哪里丢的?”

    “三院。”

    “是什么季节?”我问。

    “祭灶的前五天。”

    “丢了多长时间了?”

    “算起来她今年虚岁有二十四岁,丢了有二十二年九个月零七天了。”

    这是一个带血的数字,我听了都打颤。“你后来知道你的闺女是谁偷去的吗?”

    “从医院的监控查看,是个五六十岁戴着一顶黑毛线帽子的女人偷的。”

    钟晨的胳膊肘支在餐桌上,手猛地撑住头。

    我急道:“大爷大娘,还是依我的意思,等几天再说吧,你们看怎样?小晨好像有些不舒服。”

    他们听我这么说,也只好答应。

    在将钟晨送往住处的路上,我们谁也没有吱声。她进屋时一手撑着门,似乎是自言自语地道:“我奶也有一顶旧的黑毛线帽子。”

    她话的意思太明显了。不过,我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把我奶与拐人家小孩的人联系起来。

    “你……你认为她们有可能是你的亲生父母吗?”我这几个字的重量足有千斤。

    “我……我注意那位阿……阿姨的指甲盖的形状了,我与她的一模一样。”

    天下有各种认亲方法的,没想到钟晨的这种方法这么奇葩,还有指甲盖形状认亲的?

    我不愿意因为说错了什么而伤了她的心。但为了弄清真相,我还是轻轻地道:“要……要不,明天我们回家一趟?”

    钟晨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眼泪又窜了下来。

    我的两条腿上像是绑了重重的砂袋,离开她的住处向我的住行去。

    晚上,我把钟晨认亲的事对侯运说了,并要他关注她一下,我要回家一趟。

    侯运应了下来。

    第二天,我在离家一百多米的地方,我便听到两把二胡演奏的声音。

    我一听就知道是谁与谁:那带有沧桑感的,是我奶拉的。那乍听起来也算流畅,但却显得稚嫩又饱含忧伤的,那是我的小妹钟音拉的。

    为了不打断她们的演奏,我在离家不远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

    我想:大妹钟晨的生理条件那么好,都有那么多的痛苦。小妹钟音是盲童,她随着年龄的增长,那该有多少痛苦在等着她呀?!

    钟声看见了我,向我奔来。他冲到我面前一下子抱住了我,然后双手一边比划着一边啊啊地叫着。

    我熟悉钟声的哑语:他是在问他大姐为什么没有回来,又问我为什么坐在这里。

    我也比划着告诉他:大姐学习了,我因为走累了才在这里坐坐的。

    钟声没有再比划,只是疑惑地望着我,看来他并不相信我走累了的话。

    回到家里,我抱着没见过光明的小妹,望着慈祥的奶奶。

    奶奶的头发全白了,每一根发丝都像白银一样。

    她在我的心目中,永远是那样的慈祥,望着她的面庞,我坚信:如果这样慈祥的人是拐走人家孩子的人,那这个天下将再也找不着一个好人。

    “我……我奶啊,你拣了钟晨,丢她的人有没有留下什么信物啊?”这一句话,我在路上已经练习多遍了。

    如果我误解了别人,还有解释的机会。如果我误解了我奶,她这么大岁数了,或许,今后我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了!

    “看来,钟晨是想找她的亲生父母了!……人啊,不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那是多么痛苦呀!”我奶说着,从枕头下的一个小花布袋中,拿出一把铜钥匙递给我道:“信物啊,有。在我下面箱子的右拐角,你去拿一下。”

    我搬去上面的木箱,打开下面的箱子。从右下角拿出一个小包被,小包被里有一个花边的白手帕。

    白手帕上有几行绢秀的字体:

    “孩子:

    我的孩子啊,我不算人!我们骨肉分离,全因为我的狭隘、自私、拜金、追逐名利!

    孩子,我无救了!不是身体,而是心灵!

    我不敢奢望你叫我妈妈,因为在这个天底下,根本就没有我这样狠心的妈妈!

    我想,我不会有好报的!

    好心的人家:

    我希望你们不要告诉孩子她有我这样一个妈妈,你只说是你们自家的孩子。我跪求你们把她教育成纯真且善良的人!

    我自己的孩子我都放弃抚养和教育,而却求你们教育……让老天爷惩罚我吧……哽咽不能语!

    某年某月某日,阙良。”

    这些字是黑笔写的,在我的心里,它就是一封心灵的血书。

    我看得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手中的这个手帕就像是摇着的扇子一样:“我奶啊,小晨的生母不是告诉我家,就说小晨是我们家的吗?你怎么……”

    “星啊,你坐奶身边。”

    我坐到奶奶的身边,双手抓住她的瘦手,仰望着她那慈祥的面容。

    “星啊,小晨的生母如果不希望有朝一日让小晨认她,那她又留下姓名干什么?”我奶微笑着问道。

    “这……”在我奶的面前,我的智商立即弱化。

    显然,我奶的说法是对的!钟晨的生母当时的心情是相当痛苦和复杂的,她的梦想中,肯定是希望有朝一日母女相见的。

    “星啊,你再想想:我们一直瞒着小晨,说她是你的亲妹妹,这是不是一种欺骗?这对小晨公平吗?”

    我奶抚着我的头发轻轻的问道。

    我的心里酸酸酸酸酸,眼里快酸出水来了。我急道:“我奶,没出息的孙子想出去抽支烟!”

    到了门外,我仰望着青山,手颤抖着抽出烟来,颤抖的将烟点燃,颤抖的嘴唇使烟卷不停地颤动着。

    我奶识些字,但不多,她怎么就有那么多的智慧呢?

    我连抽了三支烟,打算回到奶奶那里,却听到钟音的屋里有悉悉索索的声音。我走进去一看,见她正在用小剪刀剪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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