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

    何长笙带着倦意从城外归来,踏进悦旦屏不经意的抬眼便看到了梁上新添的下联。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愣怔着回味了一番,只觉得心有微微悸动,忍不住嘴角上扬。

    这都城之中能对出下联的,该是只有她一人了。

    “长笙。”夏渊明站在二楼围栏处轻喊他一声,此时天色渐暗,悦旦屏别无他人,空荡荡的只剩微弱的烛光在摇晃。

    “林小姐正在屋内等候。”

    何长笙回过神来,连忙起身上楼,二楼的房间里大多昏暗寂静,只有尽头处的房间里透着光亮。

    他越过光影交错的走廊,突然想起年幼时每次从高府回来时总要经过一条漫长阴暗的小路,当时的他总要走上好长时间,才能到达最后的拐角,才能在豁然开朗以后看到那个破旧偏僻的院子里发出来的温暖的烛光。

    那时他因为有人在等她而满怀欣喜,期待每个昼夜的来临。

    此时此刻,站在那扇门前他突然又生出了几分当时的心情,他抬手推开门,带着些许好似飞蛾扑火的急切,又带着几分归家之人的喜出望外。

    嘎吱——

    他见到她回头,青丝被窗外的风吹起,摇晃的灯火映衬在她清丽的面容上,顿生满腔柔情。

    “长笙。”林楚浅见他站在门口,不由浅笑的开口。

    此行是来求他办事,态度自然是要好些。

    何长笙转身关上门,脚步莫名带着几分匆促,坐在她对面,突然开始煮水准备泡茶。

    林楚浅见他风尘仆仆,想来是刚从城外赶回来,忙开口表达关切。“陛下将城外灾民托付于你,想来近日忙碌奔波,怕是没什么闲情逸致品茶歇息。”

    “你来了,自然是要泡茶的。”

    何长笙有点答非所问,但林楚浅并没有在意这些细节,她低垂着头若有所思,想着自己该怎么出口请他帮忙寻林斐泽。

    “今日你特意来此,想来是有要事。”何长笙淡淡的开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

    他又如何不知她若非有事,定然不会来悦旦屏,更别说特意在此等他回来。

    林楚浅被看破心思,还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朝他咧嘴笑了笑。“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急事,就是我阿哥下落不明,我担心他流落在城外灾民之中。此时瘟疫流行,怕他染病就此丧命。”

    “想我替你寻他?”

    炭上的水烧开了,何长笙抬手开始泡茶,动作优雅,慢条斯理的模样带着些许松弛的惬意。

    “也不用特意寻找。”林楚浅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弱弱的说道:“你只需留意一二,若是看到他,告诉我即可,其他的无需费神。”

    何长笙倒出一杯沏好的茶放到她面前,微微抬眼,突然莫名的问她。“林斐泽是你的亲生哥哥?”

    “……”林楚浅一愣,有点吃不准他的意思。

    怎么说呢?她的内心和肉体与林斐泽都是兄妹关系。

    虽然她的灵魂不是,但她觉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啊!

    她迟疑了一下。“我与他应该大概算是亲兄妹吧!”

    何长笙似乎对她的回答不是很满意,抬头拿起茶杯轻呷,神情沉静。

    “就如同你我一般。”林楚浅连忙补充了一句。

    她以为她是在表达自己的不偏不倚的态度,省的让他以为自己有个阿哥,就忘了他这个曾经的乖儿子。

    结果这么一补充吧,何长笙手里的杯险些就被捏碎,他重重的放下茶杯,语气冷淡地说:“这茶泡的不好。”

    说完将刚泡过的茶叶倒掉,重新开始慢条斯理的泡新茶叶。

    林楚浅拿起身前的茶杯喝了一口,深感疑惑。

    这茶明明就是那个味道啊?

    那里泡的不好了?

    摸不着头脑的林楚浅只能偷偷的去查看他的脸色,桌上的烛光明亮,照亮了清秀干净的面庞,只见他下颌收紧,嘴唇微抿,好似有点不高兴。

    她就奇了怪了,好端端的怎么还生气了?

    “长笙,你可是累了?”林楚浅气势薄弱,只觉得可能是今日并非良机,等改日再来也行。“若是累了,便早些休息,我…我可以。”

    我可以告辞回家用膳。

    “我不累。”何长笙打断她的话,将重新泡好的茶放到她面前,无声的轻叹了一声。“林公子我会命人去找。”

    “那就有劳了。”

    林楚浅拿起茶杯,心不在焉的继续喝茶,心里想着不知道香果去街上买好吃食了没有,怎么还没回来做她小姐,不会把她忘了吧?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何长笙低沉得到念出一首诗,微微抬眼,暗含深意。“这是你对出来的诗句。”

    林楚浅险些翻起白眼,只觉得他故意多此一问,他都画了两个地瓜当彩头了,不就是等着她来?

    想到这里,正好有些肚子饿的她抬起头,笑着问道:“不知道那两个地瓜,你打算何时给我?”

    “……”

    心中尚有千言万语的何长笙顿感无力,连忙起身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两个早已准备在此的地瓜。

    他熟练的又开始烤地瓜。

    林楚浅看着他的身影,内心无限感动。

    果然是她的好儿子,当年没有白疼他。

    何长笙认真的烤好地瓜,去上次一般用手帕包好拨完皮递给她。

    林楚浅接过以后咬了一口,忍不住对他竖起大拇指。

    “不得不说你烤地瓜的技术果真一流,长笙,你若是不当官,完全可以靠卖烤地瓜为生。”

    “……”

    何长笙一脸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该不该将这当作对他的夸奖。

    堂堂当朝丞相辞官烤地瓜,放眼全都城也就只有她敢说出这种话。

    林楚浅一口气吃完了两个地瓜,与上次不同,这次她可是凭本事得来的地瓜,吃起来完全不会觉得过意不去。

    可惜地瓜个头太小,吃不饱,颇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

    她忍不住不满的问道:“为何每次的地瓜都这般小?而且还只有两个。”

    何长笙微微抬眼,瞥见她嘴唇沾了些许地瓜,眼神微闪,抬手轻柔的擦拭。

    林楚浅怔了一下,忽然又觉得没什么,于是便乖乖的坐着扬起下巴给他擦,一双潋滟的杏眼忽闪忽闪,澄清明亮的眼眸里是一眼望到底的单纯坦荡。

    她对他真的没有丝毫女子该有的羞怯。

    何长笙眼神却有些意乱情迷,手指似有若无的触碰她的嘴唇,他只觉得心神震荡,一阵不知何处而来的酥麻让他有些呼吸错乱。

    屋内茶香四溢,缱绻缠绵的暧昧在悄悄蔓延,两人的距离好似无声无息的在靠近,突然门突然被推开了。

    香果看到看到灯下几乎靠在一起的两个人当场就愣住了,吃惊的瞪大眼睛。

    林楚浅倒是淡定得很,见他停下动作,开口平静的问道:“擦干净了?”

    何长笙收回视线,侧过头暴露了自己微红的耳根,他有些狼狈的的点头。“擦干净了。”

    天色已深,该嘱托的事情也嘱托了,该吃的地瓜也吃了。

    她该回去了。

    起身告辞,林楚浅与香果坐着马车回府。

    车厢光线微弱,但足够照清香果那张八卦的嘴角。

    “小姐,你与何丞相好似过分亲密!”

    “你想表达什么?”

    “你看上次在汤炉,何丞相特意写帖邀请。这次,你又特意到悦旦屏寻他,你们两人不会已经私定终身了吧?”香果越说越离谱,越说越激动。

    “你瞎说什么?”林楚浅翻着白眼。“我不过是去请他帮忙。”

    “那你是以身相许了?”

    “……”

    林楚浅别过头都不想搭理她。

    “小姐,你与何丞相绝不是清白的。”香果言词凿凿,哪怕她不回应依旧阻止不了她浮想联翩。“世人皆知何丞相清心寡欲,向来洁身自好不好女色,接人待物都是温文尔雅,得体守礼。可从未有人见过他与那家小姐有过亲密的举动。这般如同明月一样可望而不可及的人物,竟能对你如此青睐?”

    “小姐,没想到这神仙般的何丞相竟然你给霍霍了,依我看来,他怕是内心对你十分倾慕。”

    眼见着香果脑补的愈加兴奋激动,林楚浅猛的回头,忍不住对她翻了个白眼。

    然后,冷冷的戳破了她所幻想的风花雪月。

    “他对我那里是倾慕,明明是孝顺。”

    ————

    何长笙已经哭晕在了悦旦屏的二楼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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