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川他妈一会问江有贵是哪里的人, 家里都还有什么人……说话间,王川从灶房倒水回来了,江有贵连忙站起来接过水杯。
    “妈,小军哪?”
    王川左右看了一圈, 没有发现儿子。
    “还没醒哪,昨晚睡的晚……”
    正说着哪, 一个四五岁,光着屁股蛋子的小男孩就站在屋门口,揉着眼睛,歪着头打量正在和他爸说话的陌生人江有贵,也不怕人。
    江有贵一看他,就知道是王川的孩子,长的和王川很像。
    “这就是小军吧,过来,叔叔给你糖吃。”
    四五岁的孩子正是招人喜欢的时候,江有贵一招手,王小军跑了过来,抱着王川的腿,躲在后面,探着个头瞅江有贵,似乎有些害羞。
    王川见儿子没穿衣裳就跑出来了,朝他屁股蛋子了拍了一巴掌。
    “也不怕人笑话,这么大了,不穿裤子也不害臊。”
    “没事,小孩子都这样。”
    王小军被打了也不哭,江有贵越看越稀罕这孩子,把刚刚在供销社买的花生糖拆开纸包,抓了一把递给王小军。
    王小军从他爸身后走了出来,来到江有贵跟前,双手捧着接过糖果,然后冲江有贵笑了笑,喜得江有贵在他软绵微黄的头发上揉了揉。
    “好了,去玩吧!”
    “这孩子,也不说谢谢叔叔。”
    王川看着有些内向的儿子,无奈的摇了摇头,自从这孩子的妈和他离婚后,小军就变得越发不爱说话。
    “小孩子嘛,什么谢不谢的,见外了。”
    小军那孩子嘴巴里含着糖,倚靠在奶奶怀里,双眼亮晶晶的瞅着江有贵,一旦江有贵看他,他就对江有贵扬起一个大大地笑,看的江有贵忍不住想逗他。
    “这糖甜不甜?”
    似乎是为了证明这糖真的很甜,小军很用力的点了点头,然后含糊不清的说了声,甜。
    “有贵啊,下次人来就行,不要再买东西了。”
    王川他妈知道现在挣钱都不容易,见江有贵买了这些子东西,肯定花了不少钱,可心里是说不出的高兴,人家第一次登门带了这些东西来,说明这人知道礼,重视人,就冲这,王川他妈对江有贵印象也差不了。
    “婶子,这都是应该的,早知道你家住在,我早就来看望你了。”
    “我家川有你这个朋友,真好啊……”
    ……
    “妈,你和小军先吃饭吧,我和有贵哥去我屋里说会话。”
    “行,不用管我俩,你们去说你们的。”
    王川她妈摸索着,自己也能吃饭,想来,应该是平常习惯了的。
    进了王川的屋子,才发现,他的屋子除了摆了一张床外,还有一张女人用的梳妆台,墙上挂着一张结婚照,这应该是俩人住的房间,可房间里却只有一个人住的痕迹,显得很空荡。
    王川扯过一张椅子让江有贵坐,然后从床上摸索出一个烟盒,从里面抽出两根烟,其中一根递给江有贵,江有贵摆摆手拒绝了,然后王川见江有贵不抽,他索性也不抽了,把烟又放进烟盒里。
    “有贵哥,你比我大,我就叫你有贵哥了。”
    “行,叫啥都行,小军他妈哪?”
    江有贵有些好奇。
    “离了,去年就离了,我和她过不到一块去,刚离婚,她就找了一个高中老师。”
    王川说起前妻,就忍不住想抽烟,最后没忍住,还是抽了一根,现在用的还是那种一擦就着的火柴。
    “还没离那会,天天吵,过不下去,索性就不过了,离婚的时候,说带着孩子不好改嫁,就把小军留给了我,我妈眼睛虽然不好使,我不在家的时候,但也能照顾点小军,反正就这样凑合着活吧。”
    “兄弟,别难受,等啥时候让你嫂子在我们那给你找一个好的,这在一起过日子,最重要的就是俩人能过到一块去,如果天天吵,那真是还不如离了,落得耳边清净哪。”
    江有贵看着眼前这个在烟雾环绕下有些颓废的年轻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算了不说这事了。”
    王川叹了口气,然后看向江有贵。
    “你今个咋想起来来县城了?”
    “来给人送点东西。”
    江有贵说的很含糊,不过,王川一听就明白,也不多问,他自打上次往他家开车送瓷器那会就知道,这位大哥肯定不简单。
    那一车的瓷器如果自己用,那真是一辈子也用不完,如果要分给大家用,那为啥偏偏要挑晚上,挑晚上就说明,有贵哥不想让人知道他整回来一车瓷器,而这瓷器用来做什么……
    “有贵哥,我家里啥情况你也知道,一个瞎眼老娘,一个小子,我在粮食站那点工资压根就不够用的,我这人没啥大本事,就会开车,你要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绝不说二话……”
    王川说的是心里话,别人一听到投机倒把四个字恨不得躲的远远的,只有他,他想赚钱,他才不在乎什么投机倒把之类的,人穷到一定的地步,看到一点光,就想紧紧的抓住。
    可他只有投机倒把的勇气和胆魄,却没有这个脑子去搞事,不过,在他心中,能把一堆别人不要的瓷器给当成宝雇车拉回家的人,肯定是有这个头脑,这个本事的。
    在他心里,江有贵就是这个人,其实他有几次想去他家找他,可又怕吓到他们,没想到今天竟然在大街上就这样撞见了。
    江有贵见对方把话说开了,他也不好再藏着掖着,
    “王兄弟,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定找你,不过,我最近也在寻思着倒腾点啥好,之前我给人送菜啥的,这摊子太小了,啥时候能成万元户?”
    对,就是万元户,江有贵想成为万元户,甚至比万元户还要有钱的人!
    王川见他愿意带着他,就心里猛地松了一口气,另一方面,也忍不住咋舌,有贵哥竟然都开始想成为万元户了?他心里忍不住泛起几分庆幸,觉得自己没有看走眼。
    ……
    从王川家离开后,江有贵没有回家,而是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心里盘算着,到底倒腾点啥好。
    这样走下去也不是个法子,就在江有贵想转身回去的时候,忽然看到前面不知道为啥围了一堆的人。
    他忍不住也跟着凑了上去,只见门口摆着一张大字报,他挤不到前面去,踮着脚也看不到大字报上写了啥,只好竖起耳朵听前面的人说。
    “呀,平常都是一毛一,这才九分,整整便宜了两分钱啊,最重要的还不要粮票,这真是……”
    “你没看见吗,人家上面说了,不支持散买,一次要买两千斤才是这个价哪,才不要粮票。”
    “谁能一下子买两千斤啊……先不说要吃到猴年马月,光是这个钱也拿不出来啊……”
    “说的是啊……可惜了……这个用的是不是今年下的麦子打的新面啊?”
    “管它哪,新面陈面,能填饱肚子的就是好面……不说了,说也买不起……”
    看了没一会儿,前面的人就散了,江有贵好不容易挤到了前面,见大字报上说的是面粉厂有一批面粉要处理,一次性最低购买两千斤……九分钱?
    还不用花粮票!
    不知道为啥,江有贵忽然咯噔了一下,心底没由来的一股躁动不安,他死死的盯着大字报上的内容,整个人变得很激动,他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大伯,这面粉厂好端端的为啥要处理面粉啊?”
    江有贵虽然很心动,但还是按下心中的情绪,向身边的人打听清楚。
    “这个面粉厂咋说哪,去年打了许多的面粉,卖不出去,今年的新麦又下来了,都想吃新面粉,谁还想吃去年的陈面粉?
    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没地方了,面粉厂的仓库都被这些陈面粉给占了了,打的新面粉放哪啊?”
    “我侄子就在面粉厂上班,听说咱这的面粉厂快要经营不下去了。
    前段时间,百货大楼进了一批叫什么富的面粉,价格和面粉厂的一个价,但是那面粉比面粉厂的面粉要白,蒸出来的馒头不仅白,吃着还挺细……大家都去买那种面粉了,面粉厂的面粉卖不出去,就耽搁在哪了……为了好出手,所以连粮票都不要了……积压了至少十万斤……”
    众人你一嘴我一嘴,还有说面粉厂是没钱了,钱都买了麦子,麦子都打成了面粉,面粉卖不出去,厂子都快拿不出来钱给工人发工资了,所以这才急着卖一批面粉。
    反正不管怎么说,面粉厂急着卖这批面粉的消息是真的,江有贵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消息后,就朝回家的方向走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家的,他一路上都在想面粉的事。
    现在市面上面粉是一毛一一斤,如果他以每斤九分钱的价格买下了面粉厂的一部分面粉,然后再以每斤一毛一卖出去,相当于每斤净赚两分啊。
    一斤赚两分……十斤赚两毛……一百斤赚两块……一千斤赚二十……一万斤赚二百……十万斤就赚两千了……
    而他一个月撑死才赚二百块,要一年的时间才能赚够两千块,如果这一笔能做成的话……
    等他回家后,把这件事给媳妇张云,闺女江珠说了后,江珠也心动了,她心动的原因不是可能会赚两千块。
    而是如果他们有能力能吃下那批面粉,最大的赚面不是那两分的赚头……如果把这批面粉的价值最大化,或许,他们家就可以大赚一笔……后面可以凭借着这笔钱起来。
    第107章
    江三爷闲来无事, 想起昨个晌午的时候,林木托他给有贵带句话,说县城供销社最近出了一种叫什么“化肥”的东西, 其他村子没有几个买的,想找有贵商量商量, 看看咱村子要不要买。
    他推开有贵家紧闭的大门, 只见院子里静悄悄的, 难道没人在家?不可能啊,现在快到晌午了,平常这个时候, 珠她妈都开始做晌午饭了。
    江三爷背着手,弓着腰,探着头往灶房半敞着的木门里瞅了瞅,里面没有人,他不由得纳闷起来,这一家人去哪了……西屋的门也关着,堂屋的门也关着……
    难道这一家子出远门了?不应该啊,出远门的话肯定会和他吱一声的,不是出远门, 那就是去庄稼地里去了?
    就在江三爷转身准备去地头转转,看能不能找到有贵他们的时候, 他忽然听到堂屋里有说话的声音,听着像是有贵的。
    江有贵一家三口人盘着腿坐在炕上,炕上原本的枕头,枕巾啥的, 都被堆放在了床头四角柜子上面。
    炕上散落着一大堆红红绿绿的票子,有的崭新崭新的, 可以用来切豆腐,有的很旧,上面布满了折痕,像是老太太的裹脚布。
    一分的钢镚,两毛的票子,五毛的,一元的,两元的,五块的……数值有大有小,凌乱不堪,堆满了半张炕,旁边滚着一个土红色的咸菜罐子。
    “珠她爸,你再看看那罐子里的钱你倒干净没?”
    张云手里捏着一沓票子,目光落在罐子上,催促江有贵再看看罐子里还有没有票子。
    “倒干净了,倒的比我的脸都干净,咱家的钱全在这了,珠她妈,要不,咱再数一遍?”
    江有贵指着堆满了半张炕的票子,建议道。
    “爸,这些钱来来回回都数了五遍了,不会错的,咱家的钱总共是一千五百三十二块零五毛三分钱。”
    这一千五百多块钱,要是搁在别人家,那妥妥的是一笔巨款,要知道,一两千块钱就可以在村子里起一座像样的房子了。
    要是放在平常,江有贵一定会很满意,毕竟不到一年他们家就攒了这些钱,要知道,对于在地里刨食的庄稼汉来说,他们一年的收入撑死也就一两百多块钱,年景不好的时候,也就几十块钱……
    一千五百多块钱,他们不知道要攒多少年才能攒到,而江有贵一家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攒到了这些家底。
    这是值得骄傲的。
    可现在,江有贵心里没有丝毫的骄傲,自得,反而很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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