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何氏,则让宋妈妈站在连廊处盯了半宿荣姨娘的屋子,听说早早熄了灯,心里越发酸涩不已,连连摔了屋里的四五个官窑瓷杯。
    “你说说,我不过就是免了她这个月的月例银子,她至于么,至于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吗?啊,如今有这么个孽障在府里,我平白添了多少堵。幸亏那吴雁儿死得早,要不然这母女俩联起手来,简直成了祸害。”
    “夫人可小声些吧,若是让老爷听见,咱们平日那些功夫都白做了。”宋妈妈替何氏理着后背,心疼说道。
    “不如,我索性豁出名声,把这个贱人撵回灵州去!”何氏忽然发了狠。
    “万万不成。”宋妈妈连连摆手。“您今日也瞧见了,今时不同往日了。如今公主在皇室地位大不如前,老爷却节节登高,您怎能不给老爷面子?当初找到秦瑾瑶的时候,公主就曾嘱咐过你,不要跟人家过不去,也不要指望当亲母女相处,相安无事便罢了。恕老奴多嘴,您何必招惹她,当初的事毕竟是您……”
    被何氏狠狠瞪了一眼,宋妈妈立刻往自己的脸上轻轻扇了一个耳光,语气更加恳切道:“夫人,老奴是看着您长大的,不会出卖您。可您听老奴一句劝,不要与那秦瑾瑶计较了,更千万别提撵走人家的话。且不说那一回的宴席,秦瑾瑶已经在禹州露了脸,只说大人这,您就过不去这一关。您心里多在意大人呐,是不是?”
    何氏无法再反驳,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又涨又疼。连日的劳累气恼,再加上这一夜的失眠,终究让她第二日便病倒了。
    如此,更是给了荣姨娘机会,接连三日侍候在秦怀德跟前,府里一时竟也风平浪静。
    直到第四日,荣姨娘才来找秦瑾瑶说话。可彼时秦瑾瑶已出府办事,她只好留下话来,说是要秦瑾瑶晚上不要早睡,等她一处说话。
    第12章
    秦瑾瑶选了正午阳光最毒辣的时候前去凌月阁。因为这会人少又安静,更能与掌柜好好说话。小桃特意给她选了碧影纱的帷帽,倒也不至于汗津津的。
    瞧着一身天蓝锦缎的衣裳进了门,那卖书的小厮便笑脸相迎的走上前来。“姑娘要买什么书?咱们家的书可是满禹州里最全的。”
    秦瑾瑶往最显眼的书架子上扫视一圈,见最上头几本虽不熟悉,但的的确确是话本无疑,于是提了一路的心总算放下许多。
    或许是那日紫衫大人最终还是劝得摄政王放下了念头,亦或是朝政繁忙,他还未来得及出手料理这等小事。总之无论如何,她手里这本书至少还有卖出去的机会。
    想到这,她唇边噙了一抹淡淡的笑意,美艳如牡丹。没等秦瑾瑶开口,小桃已经笑呵呵的走上前去,从袖口中摸出一枚印章递给那小厮。小厮倒也没仔细瞧上头的字眼,只见那印章的形状便知道这是位写话本子的姑娘。
    正因大厉书界有此规矩,只要出过书的人,都会由书坊给写书之人一枚印章,以证身份。
    “小的眼拙,小的眼拙。”小厮十分客气。毕竟,书坊之中卖得最好的便是话本子,因此这写话本之人是书坊的贵客。“姑娘稍坐,咱们掌柜即刻便到。”
    秦瑾瑶颔首,举手投足皆是贵气,让那小厮格外诧异。寻常写话本的人极少有姑娘家,更别提是这么娇贵的姑娘家。虽然衣裳打扮简单,但不难瞧出是娇生惯养的人物。
    掌柜出来也是一惊。他只以为这禹州写话本的人都认全了,却没想到竟有个眼生的。不过虽然觉得秦瑾瑶气度不凡,但再一瞧衣裳却是朴素无华,心里便认定这是哪个小门小户的姑娘想贴补家私。
    “姑娘,若是您瞧上哪本书,咱们立刻包好给您送去。但咱们如今不缺书卖,一时半会不打算印这些话本子了。”掌柜一脸笑眯眯的模样,眼底却露出精明强干。
    小桃站在秦瑾瑶身后,立时驳道:“那若是我们的书,一举便能卖成每月的榜首呢?”
    “正是。”秦瑾瑶淡淡附和。
    这句话刚好被进门的顾修延听见。
    他记忆力极好,听着声音熟悉,再一瞧身形,便看出屋内坐着的是那日与自己议论禁书一事的少女。再想到方才听见的那句话,心里忽然明白为何她对禁书一事如此在意。
    那掌柜并不认识顾修延,但却认得他身边的紫衫大人,一时情急,顾不得与秦瑾瑶说话,赶紧卑躬上前苦着脸问候:“问郭大人安。郭大人,您这月已来禁书三次了,咱们这书坊可实在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书了。”
    郭颂自然不敢说今日是陪着摄政王大人来的,只得摆摆手道:“不过就是看看,你多什么心。”
    那掌柜放下一半的心,随后才瞧见先进门的顾修延,一时竟被那气势惊住,许久才缓过神来,却也不敢说话,只是拿眼去问郭颂。
    郭颂显然与掌柜熟稔,但此刻也不答话,只是摆摆手让他不要多话。掌柜的何等机灵,知道这是自己惹不起的人,又见身份似乎十分贵重,便俯首在一旁候着。
    反倒是秦瑾瑶,一身天蓝色的衣裳,又坐在书坊之中,显得十分乍眼。她起身问礼,又怕人家不认识自己,可不问礼又显得没规矩,一时便犹豫起来。
    好在顾修延并没有往里头走,只是在最外头的书架上捏起一本书。那本书摆在书坊最显眼的地方,显然是卖得最好的一本。
    “温子然?”顾修延语气冷然,显然对这些话本子还是提不起兴趣。
    郭大人却立刻回道:“大人,这是咱们禹州最有名的话本写手,听说是位翩翩公子,上至贵女,下至碧玉,乃至妇孺,无人不看他的话本,深得女子们的欢心。”
    顾修延的眉心渐渐蹙起。
    修长的手指捻过书封,草草翻了两页,眼底越发不耐,口中斥道:“恶俗。”
    郭大人垂眸不敢答话,却见顾修延又接连往下翻了几本书,像是在寻找什么,可翻了半天并未有什么收获,眼底的冷意便更浓了。
    转念,他忽而想到什么,竟猛然回身去瞧秦瑾瑶。
    秦瑾瑶被吓得一怔,随后赶紧俯身问礼道:“问大人安。”
    顾修延并未答话,但秦瑾瑶能感受到他一双冰冷的眸子睥睨自己。他周身的寒气之浓,让秦瑾瑶不敢抬头。
    郭颂恍惚觉得秦瑾瑶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只是心里纳闷极了。与摄政王共事也有近五年,几乎从未见过摄政王大人多看哪位女子一眼,今日不知是搭错了哪根筋?
    莫不是瞧上了这姑娘?
    可又不像。这姑娘遮着碧影纱,分明连脸都看不清楚。
    就在郭颂绞尽脑汁猜度顾修延的心思时,却见他渐渐收回了心神,眼底恢复了往日的漫不经心。
    “大人,可真要禁了这所有的话本?”郭颂不敢再多想,赶紧问起正事。
    秦瑾瑶的身子打了一个激灵,被顾修延看在眼底。
    “下个月再议。”摄政王大人丢下这句话,扬长而去。
    顾修延走后不久,那掌柜便长长舒了一口气。只见他揉着心口,摇摇头道:“也不知是哪位大人,瞧着好生厉害,吓得我胸闷。”
    秦瑾瑶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在小桃的搀扶下起了身,随后轻声道:“既然话本之事前途未卜,掌柜何不趁此机会多赚银钱呢。我的书是现成的,去了印制的功夫,至少还可卖大半个月,您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掌柜显然没料到眼前的少女这么快便从方才那令人生畏的气氛下缓过神来,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时,却不耐烦的摆摆手道:“姑娘就别打趣了,哪有女孩子家写话本的道理?您别以为自己看得多了就会写,那不是一码事。”
    说完,那掌柜从墙角摸出了一本挂着厚厚灰尘的书,轻声说道:“咱们不是没给姑娘家出过话本子。哎,有些人有钱有势惹不起,我们只能硬着头皮做。可您瞧瞧,这是什么后果。”
    “掌柜是因噎废食了。”秦瑾瑶脸上依然挂着柔和的笑意。哪怕隔着厚厚的碧影纱,卖书的小厮也觉得这位姑娘让人如沐春风。
    许是瞧着秦瑾瑶好说话,那掌柜反而更加盛气凌人,指着书坊里摆得最高的一摞书道:“既然敢写,想必您也瞧过温公子的话本吧?啧啧,人家那话本写得,当真是声情并存,引人入胜。”
    “我还真未来得及瞧过。”秦瑾瑶蹙眉,的确是自己疏忽了。
    掌柜见状越发得意,打发了小厮去招呼店里的买卖,走到秦瑾瑶跟前说道:“姑娘连温公子的书都没看过,竟也敢写书?呵呵,我劝姑娘倒不如去温公子家做个小厮,让温公子传授姑娘几门写书之技,若是彼时姑娘学成再来找我,瞧在温公子的面子上,或许我还肯给姑娘出一本。”
    这话说得过分,连小桃都恼了,险些便要出手伤人。掌柜却洋洋得意的看着她,并不把一个小姑娘放在眼里。
    秦瑾瑶倒不见怪,只是轻轻笑着,伸出纤纤玉指抹了上头一本温子然的书过来,转头吩咐小桃道:“你情我愿的事儿,不成便不成。今日我买一本温公子的书,权当给掌柜赔礼。”
    小桃忿忿付了银子,却被掌柜嫌弃:“得了,今日算我倒霉,送你一本书权当积德了。”
    “不必。”秦瑾瑶依然付了钱。一个瞧不起女子的地方,她不屑领她们的情。
    出了凌月阁的门,秦瑾瑶的脸上才染了几分担忧。美人颦颦,最是惊艳。
    “姑娘,如今可如何是好?”小桃轻声问。
    “无妨。”秦瑾瑶定定看着闹市之中林林总总的铺子和渐渐熙攘的人群,忽然回眸说道:“若是我们自己开一间书坊呢?”
    小桃有些不敢想。这些话早在灵州的时候便听姑娘提过,可惜灵州地方小,写话本之事又不敢让老夫人知道,这念头便歇下了。没想到如今到了禹州,姑娘反而提起这想法来,真真是胆子大得很。
    但秦瑾瑶却不是一时冲动,开书坊一事从花销到营利,她早已从头想到尾,确确是赚钱的买卖无疑。只不过她唯一担忧的是,如今朝廷正如火如荼的大兴禁书。
    可若自己真的因为禁书便放弃了这个念头,难道不正应了自己方才斥那掌柜的“因噎废食”四个字吗?
    一路沉吟思索,转瞬已回了秦府。听说何氏正病着,秦瑾瑶便不欲去打扰,只遣贵儿去问候了一声。而秦怀德今日下午休沐,她便亲自去问安。
    瞧见秦瑾瑶进书房,秦怀德才有些愧疚地想起来自己忘了问何氏为何不给秦瑾瑶月例一事。
    “女儿今日出门,替父亲买了块好砚,父亲不妨一试。”秦瑾瑶和和气气地说话,在秦怀德看来,不知比昨日的秦月瑶强了多少倍。
    第13章
    人便是如此,非得有所比较,才能显出好来。再一想秦瑾瑶手头本就没有存银,却还花钱给自己买砚,秦怀德又是心疼又是欣然。他有心送女儿些银子,可他压根不管银钱,手里不过有些散碎银子,如何拿得出手。
    思来想去,倒是只能送个什么物件给女儿。
    “方才也派人去过母亲那,听说母亲还是头疼得厉害,我想着是不是请的医士不妥当,不如换一换,许就好了。”并没有觉察到秦怀德欣慰有加的神情,秦瑾瑶一丝不苟的履行着自己身为嫡长女的使命。
    无论与何氏如何较量,她在面上也不会授人以任何把柄。
    “你说得有理。既然你母亲病着,这些事大可由你去做。”秦怀德见自己这位流落在外的女儿非但不小家子气,反而处处落落大方,又孝顺嫡母,比起娇生惯养的秦月瑶更是强了数倍,他心里越发安慰,连连道:“这些年你在外头吃了不少苦,父亲心疼得紧。半年前得了一块美玉,今日便送给你,权当奖你一片孝心。”
    秦瑾瑶略略推辞,但最后走的时候,还是被秦怀德把那美玉塞进了手里。
    回到小院时听祥儿说起,才知道这块美玉是半年前老爷因谏言有功由陛下赏的,秦月瑶要了几次都没要去。没想到秦瑾瑶不过走了一趟,便顺了回去。
    秦瑾瑶没想到这块美玉有这样大的来历。细细想想,怕也是秦怀德对自己有所愧疚,因此出手如此大方。既如此,她也乐得收着。却不知道因为这一块美玉,那禁足之中的秦月瑶又扯坏了一本
    《女德》。
    就连何氏,也气得身子更加不爽利。
    当晚,荣姨娘如约前来。
    如今的荣姨娘已不是当初那个小丫鬟。依然是小巧玲珑的身姿,但穿戴却显然比从前富贵多了。再加上她本就脸蛋圆润,更平添了几分雍容。
    瞧着秦瑾瑶,荣姨娘的脸上先挂了笑意,摆摆手屏退了身后的小丫鬟,又看着小桃关上门,她才难掩喜色道:“这两日可把夫人气坏了,老爷总是宿在我那。”
    秦瑾瑶柔美一笑。说来也有意思,这荣姨娘原本是何氏的人,可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姨娘,竟与何氏迅速地成为了彼此的对手。
    瞧着秦瑾瑶对自己依然和气,荣姨娘抚着手里的一块蜀锦帕子笑道:“现下才明白,我有今日,全靠大姑娘的默许,说实话,我心里对大姑娘也是喜欢得很。只不过……”
    荣姨娘故意话说一半,可见秦瑾瑶无动于衷,脸上便有几分讪讪,继续说道:“说实话,我是做奴才做惯了的人,因此最厌烦的便是授人把柄,与人勾结。从前碍着身份,时刻为夫人所拿捏,只好替她办事,但如今我可不要如此做了,咱们相安无事最好。”
    “你的意思,我自然是明白的。你若能成事是你的本事,与旁人无关,咱们不是什么主仆关系,更不是什么一条绳上的蚂蚱。只不过如今你是姨娘,我愿出一些银子,让你帮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罢了。”秦瑾瑶望着书案上的黑白棋盘,柔声说道。
    如今她在府里势力太小,想查些什么都难。
    “说实话,我原以为姑娘是个没出息的,但这半月的功夫瞧下来,倒觉得姑娘比夫人好相处多了。既然有银子赚,我也乐得帮你做事。只是不要有损阴德。”荣姨娘笑呵呵地说话,显然前日何氏往她胸口踹上的那一脚根本不妨事。
    “你放心便是。”秦瑾瑶冲着小桃示意。小桃迅速取了三十两银子过来,递给荣姨娘道;“我们姑娘想知道,当年因老爷救驾有功而被赏下来的四位美人现在何处?”
    荣姨娘倒也没犹豫,直接将银子接过来,笑意盎然道:“我自会尽心打听。”随后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再笑道:“大姑娘果然比夫人想得要宽绰多了。”
    秦瑾瑶随之一笑,却没有应声。荣姨娘见她不张扬,心里愈发赞叹。
    二人说完了正事,便没有闲话可聊,荣姨娘很快便告了辞。直到小桃要开门那一瞬,荣姨娘才忽然又转过头来,看向秦瑾瑶说道:“姑娘防着些平儿吧,那可是真真正正的夫人的人呢。”
    “多谢了。”秦瑾瑶颔首道。
    荣姨娘瞧着秦瑾瑶云淡风轻的模样,心里暗暗生了几分佩服。这位嫡出的姑娘,果然不是等闲人。真不知,如此倾国之貌,过人之智,将来会嫁给何许人物。
    另一边,正抄着女德的秦月瑶听说了秦怀德将御赐美玉送给秦瑾瑶的事儿,刚撕了一本《女德》,又摔了手里的笔。
    丫鬟宝珠吓了一跳,手里的一碗牛乳险些撒在地上。“姑娘何必在意这些事。寻常时候,老爷赏给您的宝贝也不计其数了。”
    “给了她一回就有第二回 ,有二便有三,三生无数,往后还有我容身之地么?”秦月瑶圆润的脸蛋上尽是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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