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瑾瑶不喜张扬,因此之前主仆几人便商量过暂时把银子的来源推到老夫人身上,也省得何氏总是疑神疑鬼。
    提起外祖母,秦瑾瑶不自觉便蹙了眉。“我既然能接下管家一职,摆明了是不怕你查的。我若是你,此刻就不该在这多嘴。而应该想一想,得罪了管家之人,往后可有炭火可少?总不能,把首饰衣裳都送到当铺去换炭火。”
    “你!秦瑾瑶,我母亲也算待你不薄,你竟然恩将仇报?”
    “待我不薄?”秦瑾瑶忍不住嗤笑。将小院修得阴暗潮湿,又让平儿给自己下寒毒,之后又想尽办法让自己嫁给得了花柳病的江侍卫,这便是不薄?
    “行了行了,秦瑾瑶,这样,只要你把府里银钱的亏空补上,再把管家之位还给我,我就不跟你计较这些了。”何氏摆摆手道。
    “那夫人还是计较吧。”秦瑾瑶懒洋洋拿起点心。“碎玉!”
    “是。”碎玉朗声答应,冲着何氏二人伸了伸手。“夫人,月瑶姑娘,咱们姑娘疲了,请您好走。”
    “你!哼,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等着,我看你这一万两能花到什么时候!”何氏指着秦瑾瑶的鼻子骂道。
    然而如今秦瑾瑶是管家,身边也就多了些人可用。左右的婆子听见何氏骂人,忙不迭便拉开了何氏,何氏连下半句都没说完,就不知怎么被架了出来。
    出了门,恰好是祥儿捧了一堆衣裳首饰进去。那衣裳件件都流光溢彩,显然都是织云锦,而且足足有二十几件,似乎是将这个月的时新样子都包了下来。至于首饰则是都放在盒子里,但那盒子上头装饰用的夜明珠个个都有鹌鹑蛋大小,富丽极了。
    秦月瑶嫉妒得眼圈有些发红。
    “母亲,这乡下来的泥腿子果真没见过市面,这大手大脚的毛病算是改不掉了。”
    何氏何尝不心惊,这流水般的衣裳首饰,只怕母亲过得也不过是这种日子。“天佛爷,我真是个蠢的,竟真以为她一穷二白。不过还好,也就一万两银子,等到填完了府里的亏空,撑到你爹回来,估计也就不剩什么了。”
    “那吴燕儿真是诡计多端,竟然给自己的母亲偷偷拿了一万两银子做盘缠,然后还告诉你爹说她母亲身无分文。那老蹄子也能耐,这么多年都不舍得花,怕就是等着这一日呢。可惜啊,秦瑾瑶到底是眼皮浅,为了管个家,就把一万两银子都搭进去了,啧,我若是她,就用来填补嫁妆,没准还能换得夫婿家的青眼。”
    “没事,娘亲,照她这个花法,也撑不了多久。”秦月瑶一边说,心里一边酸。
    “对。”何氏点点头道。“一个及笄礼,只怕就要掏空四五千两。到时候我出面把她收到的贺礼全都收起来,就说给她留作嫁妆,她手头没了银子,自然就要把管家权交回来了。”
    “母亲说得是。”秦月瑶一脸钦佩道。
    但说归说,二人说不羡慕是假的。虽说秦府之前还算阔绰,但她们谁也没享受过这么花钱的滋味。
    临出门,屋里又散发出羊肉锅子的香气。
    “快走快走。”何氏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第58章
    对于自己的及笄礼,秦瑾瑶其实不是很期待。一则因为这及笄礼是自己一手所办,毫无惊喜可言。二则秦怀德说才刚办完生辰不宜太打眼,只邀请一些近亲就罢了。如此,就连明德馆的姐妹们都被挡在了外头。
    甚至连赞者与正宾,秦怀德也说只找一人便可。秦瑾瑶本想说找宣安侯夫人,然而恰好寄云生病,要在自己及笄那日动刀,宣安侯夫人自然走不开。
    秦瑾瑶无奈,只好任由秦怀德随便找了一位命妇。
    好在,秦瑾瑶忙着暗中在府里查访当年之事,因此就算及笄礼办得无趣,她也没太过郁闷。
    这一日,小桃照例来说及笄礼的事,秦瑾瑶虽说兴致不高,但也努力打起精神听着。
    “老爷说,及笄用的礼器不准用金银器皿,显得咱们秦府太过奢靡了。老爷还说,那管弦之人不必请太多,一两个便罢了,府里地方不大,又大冬天的,何必折腾人。夫人说,她的几个姐妹都要过来观礼,让姑娘留些座位。月瑶姑娘说,她会及时跟明德馆告假,带着曼瑶一块要坐在前头。对了,宋妈妈提醒说,姑娘要准备深色的衣裳,及笄礼不可穿得太亮堂了……”
    话没说话,旁边的碎玉已经发了脾气。“这也不许,那也不许,还算什么及笄礼。干脆不办算了。”
    “瞧瞧,我还有耐心,她先发起火了。”秦瑾瑶笑着打趣道。
    “我就是看不惯。之前我刚进府,夫人也张罗过宴席,老爷就什么没提。这回到了姑娘主事,老爷就头一个要求这,要求那,夫人也是,跟她姐妹有什么关系的事,非要过来观礼。”碎玉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秦瑾瑶反而没那么不痛快了。
    “早知道管家是麻烦事。若不是为了这些老仆,我也不会揽下这活计。你们权当为了我忍一忍,祥儿说已经有了一位先前在咱们府里喂马的老奴的下落,想必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传来。若真得了证据,咱们就可放下这管家一事。”
    “我没什么忍不得的,只是心疼姑娘罢了。一辈子就这么一回的及笄礼,办得惨淡不说,连一个亲近人也来不了。那及笄礼的日子虽说是姑娘生辰的前后,但却是何氏挑下的,指不定是故意挑了宣安侯夫人来不了的日子呢。”
    “没事。及笄罢了。”秦瑾瑶轻声叹道。
    小桃看着秦瑾瑶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示意碎玉别再说了,碎玉却忍不住,一口气又说了半晌,直到祥儿进来打断几人。
    “姑娘,有消息了。”
    “如何?”秦瑾瑶欢喜道。
    “这事是咱们府里管柴火的小厮告诉我的,他说府里的人手虽然换了三回,但有些人依然是秦府拐着弯的亲戚,所以依然能找到。那喂马的老奴便是十四年前在府里侍候的,虽说不知道内院的事,但我想总归是条线索。”
    “对,小桃,你做得极好。”秦瑾瑶欢喜地几乎要跳起来。
    她总算在偌大的禹州找到当年的一个人。或许,这个人便是解开母亲死因的关键。
    找到这老奴的喜悦让秦瑾瑶接连几日都处在欢喜中,直到及笄前一日。
    瞧着黑漆漆的礼器,秦瑾瑶才忽然感觉到自己没了兴致。
    小桃怼着祥儿的胳膊,轻声说道:“碎玉呢?”
    祥儿摇摇头。
    “唉,这丫头就算是这样,总也摸不着人影。那你说说,我们姑娘为什么不高兴?”小桃问道。“你最聪明了。”
    祥儿叹了一口气。“姑娘是想娘亲,想外祖母了。家不像家,爹不似爹,这及笄礼过得又寒酸无趣,她虽然嘴里不说,但怎么可能不难过。”
    小桃一听,心疼地噘起了嘴。
    直到天擦黑,碎玉也没回来。秦瑾瑶一声不吭地卸了所有的发饰,正要更衣的功夫,碎玉忽然神神秘秘地走了进来。
    “姑娘快走。”
    “去哪?”
    “姑娘别管了。”
    秦瑾瑶一阵不解,但小桃几人也冲了进来,根本不允许她疑问。就连秦怀德和何氏那,秦瑾瑶都不知道几人是怎么说的,总之,素面清雅的秦瑾瑶被推进马车里,不知驶向何处。
    下马车时,碎玉蒙住了秦瑾瑶的双眼。似乎是小桃和祥儿一左一右托住了秦瑾瑶的手,带着她一步一步进了什么地方。
    等到睁开双眼的一瞬,已是一片明亮。
    入目是八字鹤纹影壁,绕过去便是宽敞通透的小院,院里扎着深红秋千,一隅小池此刻已结冰,但冰上却细心地雕出图案来。再往里看,便是三间正房,房山是抄手游廊,下头铺着石子。显然,后院应该还有一个小花园。
    “这是什么地方?”秦瑾瑶正在纳闷,便见大门已开。小桃几人推着她进去,这才发现宽敞富丽的房间内温暖如春,里头更是站满了人,一个个面带喜色的看向秦瑾瑶。
    “你们?”秦瑾瑶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眼前,站在白管事、丹娘和宋永、已经许了人的韩云薇、崔书宁、孟锦悦、厉盈盈,还有夫子赵钦、郭颂郭大人、明德馆的琴艺师傅、周秀才、宣安侯夫人。
    每个人都穿得十分隆重,一脸欢喜地看着秦瑾瑶。
    看着秦瑾瑶站定,众人分别向两旁退去,露出了一直坐在椅子上的顾修延。依然是一袭黑衣,但袖口却有一抹红。
    黑发高悬,棱角鲜明,容色俊逸。
    瞧见秦瑾瑶看向自己,顾修延站起身,眼神是所有人都未曾见过的温和。白管事见诸事已毕,朗声喊道:“今日摄政王殿下为赞礼,贺秦瑾瑶及笄之喜。请主宾与赞者。”
    似乎是头一回做主宾,秦瑾瑶能感受到顾修延的紧张。然而一身的气势在那,即便做什么,都让人挑不出毛病。
    主宾自然是宣安侯夫人。赞者,则是韩云薇。
    韩云薇在丹娘的服侍下洗了手,而后端起银盘,上面放着一根玉笄。
    秦瑾瑶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问礼,而后面向东方坐好。乌黑的发丝散在身后,越发显得她肌肤雪白,容貌如雪。身上的浅蓝织云锦如雨过天青色将她包裹其中,修饰出纤细的腰身。
    宣安侯夫人几乎是泪目走上前来,低低说了几句。“碎玉说,秦府的及笄礼办得极是不好。还好,还好,殿下总算没委屈你。瑾瑶,我替你母亲高兴。”
    一番话说得秦瑾瑶的眼窝有些发烫。长长的睫毛下,泪珠几乎已经在闪烁。整个人越发显得楚楚动人。
    宣安侯夫人不舍得再说,伸手替秦瑾瑶挽起发髻,而后插上玉笄,将所有秀发束住,露出修长纤白的脖颈。
    顾修延的声音终于出现在耳边。“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寿考维祺,以介景福。”
    他的声音低沉浑厚,像是把所有祝福都揉在里头。
    白管事乐得嘴角都要挑到耳后,却还不忘了喊一句,“礼成!”
    立刻就有几位少女把秦瑾瑶团团围住。“瑾瑶,快来,这是咱们的贺礼。”“瑾瑶,你可是头一位劳动摄政王殿下做主宾的人。”“好了好了,先让瑾瑶喝口水。”
    在众人的喧闹里,秦瑾瑶看向站在远处没动的顾修延,见他微微颔首,秦瑾瑶唇边的笑意便更浓了。
    二人的目光穿过所有人,短暂交织,却足以勾起天燃地动。
    “瑾瑶,我们去看烟花。”
    秦瑾瑶刚想说没过年,哪来的烟花,便听见外头嘤地一声,随后像是打开了新天地一般,所有绚烂的烟花全都涌上天空。
    众人站在窗前,见证了禹州几乎有史以来最灿烂的一场烟花。
    那场烟花,甚至让所有禹州百姓念叨了四五年。除了屋子里的人,谁都不知道这一场烟火为谁而放,因何而放。
    直到半个时辰过后,秦瑾瑶才终于醒过神来。她这才发现,顾修延早已不在屋里。白管事说,许多朝廷大臣都在皇帝书房议事,顾修延不好晾他们太久。
    言外之意是,能来,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
    几位小姐妹显然都看出摄政王大人的心意,个个都眉飞色舞地看着秦瑾瑶,却又都不说什么。秦瑾瑶被瞧得有些羞赧,赶紧装出要拆贺礼的样子,引得大伙都去拿自己的贺礼。
    白管事这才凑到秦瑾瑶跟前,慈眉善目笑道:“殿下没有旁的贺礼,只是吩咐老奴把这座宅子送给姑娘。殿下说了,姑娘在秦府呆得不痛快时,便过来坐坐。这是姑娘一人的宅子,但却足以装下姑娘在禹州所有的朋友。”
    秦瑾瑶几乎是怔在当场。
    后面,很多人,说了很多话,秦瑾瑶几乎都记不大太清楚。但白管事的一番话,却一直回响在她的耳边。
    当晚,小桃问秦瑾瑶最喜欢的贺礼是什么。心情大好的秦瑾瑶没有开口,但眉眼弯弯,笑意掩都掩不住。
    小桃照例去推祥儿的胳膊。
    祥儿笑道:“姑娘当然最喜欢殿下的贺礼。”
    “这是为何?”小桃不明白。
    祥儿笑嘻嘻摆弄着刚才周秀才给她的小草人道:“咱们姑娘从小到大,最缺的便是一个完整的家。摄政王今日,是送了咱们姑娘一个温暖又舒心的家啊。”
    第59章
    有了前一日的及笄礼,秦瑾瑶的心情显得格外舒畅,对于府里这个不三不四的及笄礼也就显得不那么在意了。
    因为及笄礼须穿得朴素深沉,所以秦瑾瑶的一身衣裳并不出彩。反倒是秦月瑶,似乎把最鲜艳的颜色穿在了身上,花枝招展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等到礼典开始,秦月瑶又歪在秦怀德身边逗趣,惹得秦怀德连赞词都说错了。
    何氏也是一脸轻蔑地与几位姐妹说话,时而说及笄礼办得不漂亮,时而说秦瑾瑶年轻不懂事,反正是挑了一大堆毛病。
    秦瑾瑶心里装着昨晚的事,也不爱与她们计较,于是这及笄礼总算是毫无波澜地办完了。
    是夜,碎玉把这两日的礼单拿出来,逐一对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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