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名正言顺地进了后院,直奔传出说话声的卧房,刚到门外,就听见一阵哭声与半句话。
    “……就回老家。”
    回老家?你只要出了京城被大魏内外的歹人发现,就真的回老家了!
    封琰一脚蹬开房门,入目只见屋内一片凌乱,一个巨大的包袱横在榻上,桌面上更是摆满了假胡子、契书等物。
    俨然一副准备跑路的架势。
    夏洛荻和秦夫人双双回头:“崔统领,你这是?”
    封琰:“你好大的胆子!”
    老猫:“喵。”
    封琰:“皇后赦你出宫半日,你竟想趁机逃亡。”
    老猫:“喵喵。”
    封琰:“岂不知京外想杀你的人有多少,你——”
    老猫:“喵喵喵~”
    封琰:“……”
    手里的猫喵个不停,封琰一时气势打折,只能先把带路的猫放下。
    老秃猫屁颠屁颠跑到夏洛荻脚下,蓄了一下力气,扑腾到她膝盖上卧好。
    “崔统领,你说我要逃跑?”夏洛荻脸上敷着东西,含混不清道,“人证?物证?”
    犯官安敢狡辩?
    封琰指着那榻上的包袱:“你东西都打包好了——”
    夏洛荻:“只是些旧书等物,打算带进宫里的。”
    封琰又看向她们面前桌上摊着的一排靓丽的胡须须:“你这变装用的胡子——”
    夏洛荻:“不摸摸胡子总觉得办案处事没什么手感。”
    封琰指着她们脸上的薄膜:“那你们脸上这人-皮面具又作何解释?”
    人、皮、面、具?
    夏洛荻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将脸上的薄膜揭下来,捋了一把额前湿润的碎发,道:“昨日被夹竹桃毒得脸皮不适,这是拙荆的……敷脸秘方,消肿用的。”
    第21章 求亲
    睚眦觉得甚是不爽。
    姓崔的高手那一掌有内劲,如果不是对方故意卸了九分力,那一招就足够把他胳膊撕下来。
    满京城纨绔子弟的保镖他都打过,便是号称是什么南山武痴、北海拳王,手下走过几招也就原形毕露了。
    他没吃过亏,也就不怎么在意被外人打疼的滋味,但今天却意外碰上了个铁茬子。
    肩上被打疼的地方一阵一阵地泛着酸疼,睚眦正琢磨着那高手的招数怎么化解的时候,便见他又回到了正堂,不知怎么地总觉得他有些不太自然。
    “药。”那高手丢了个药瓶过来,显然是从秦夫人那儿拿到的金疮药。
    “谢了。”作为家里的金疮药消耗大户,睚眦很熟练地打开药瓶倒在手上,将手上的那只手的袖子挽在肩膀上,一边上药一边道,“三宫六院那么多妃子,见了皇帝一个个都是笑脸相迎的,怎么偏生非看上我爹那张棺材脸?”
    “她不是……”封琰言未尽,便眼睛一凝,看向睚眦肩上的一块深深的烙痕。
    “你……”封琰问道,“你臂上的烙痕是哪儿来的?”
    睚眦随口答道:“不知道,娘胎里带的。我爹捡到我的时候就在了,因为这烙痕是睚眦兽的脸,所以我的名字也是这个。”
    封琰若有所思——那烙痕,和昨天夏洛荻为之失神的玉佩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看着这小子的年纪,大约十五六岁之间,而巧合的事,那藏尸树里的干尸死时也正好在十年二十年左右。
    “你出身何地?可还有其他亲人?”
    “你问这些做什么?”睚眦狐疑地打量了他片刻,道,“你也想当我后爹?”
    我想当你后……不对,什么东西。
    正在此时,夏府的门被人从外面嗙嗙拍响,脆弱的门板看起来下一瞬就要被撞开来。
    有个极大的嗓门在外面喊着:“秦夫人在吗?我们是王家,我家老爷亲自登门相询少爷被打一事,还请开门。”
    户部王尚书?
    “打了小的来了老的,有意思。”睚眦活动了一下手腕,又被封琰按了下去。
    “你坐下,我来。”
    他刚没走一步,一只修长的手搭在他肩上。
    “你更不合适,崔统领。”身后的夏洛荻已收拾好,一身青衣,素面朝天,眼神不好的人一看,竟与秦夫人有了三分相似。
    “以崔统领的相貌,王尚书恐会误会。”她说道。
    封琰一阵无语,若在宫里,大家都接受了这个身份,多少能糊弄一些,但外臣们其实没多少人见过禁军副统领崔惩,乍一露在王尚书眼前,怕是可能引起骚乱。
    “我就在后面。”他说。
    夏洛荻点点头,又道:“睚眦,和崔统领进里面去。”
    睚眦“略”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进了屋。
    都打发完了之后,夏洛荻便拿着秦不语的团扇,遮着脸开了门。
    门口杵着十来个蓝衣家仆,簇拥着中间一顶镶金饰玉的轿子,她一开门,左右家仆将轿帘拉开,走出一个留着八字胡的矮胖中年。
    婧嫔也是个子矮,想来是承袭其父。
    “这位……”王尚书一打眼,便看见一个身姿如玉的青衣女子绰然立于门户下,虽是以扇遮面看不出真容,却也不难看出是个气质清华的佳人。
    王尚书晃了晃神,基本的礼数还是有的,问道:“一时叨扰,万望见谅,这位可是秦夫人?”
    夏洛荻压着嗓子,声线多了几分曼妙的意味:“正是小妇人,敢问尚书大人所来为何?”
    旁边王家的仆人高声道:“我王家少爷在贵舍被打,老爷不止不怪罪于你,还亲自登门,夫人竟也不请人进门一叙吗?”
    这王家用心有些不轨,自打夏洛荻出事,秦夫人便相当于孤儿寡母,若这般在老百姓眼皮子下面让外人随意进门,日后恐会为人说三道四。
    外面围观的百姓们越来越多,夏洛荻看了一眼情形,让开一条路。
    “既如此,便请王大人入寒舍落座吧。只是小妇人寒舍地小,贵府家仆可否在外稍候?”
    王尚书再三打量这秦夫人,他虽未见过,却也久闻这秦氏之美,炀陵城中堪称无双,第一眼还觉得此女荆钗布裙,不过尔尔,再闻其声,观其身形,越发觉得有一股姑射仙人般的气度,不自觉地便越看越美。
    交代了家仆在外等候,王尚书便跟着眼前这位“秦夫人”入了正堂,待坐定之后,不由得打量夏家这院落。
    桌椅皆是柳木老桩打造,坐上去还有些吱嘎乱响,墙上所挂并非是什么名人字画,而是数面万民伞,只有这茶香却是清新宜人,想来这秦夫人日子虽过得清贫,却是个有品位的佳人。
    王尚书想起此行目的,故作感慨道:“夫人曾贵为三品大员之正妻,屈居在这小院中,实在是过于朴素了,莫不是陛下短了夏大人的俸禄?”
    夏洛荻团扇后的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神色,她本觉得这王尚书是来找茬的,这么一看又觉得不太像。
    “大人莫要误解,朝廷俸禄自是按份例发放,只是家夫不喜奢靡,衣食足够便可,平日里并不觉艰苦。王大人今日所来,莫不是为了贵公子受伤之事?”
    “唉。”王尚书抚膝道,“本官那不成器的犬子,成日里只知斗鸡走狗,无奈本官平日里为报效陛下,呕心沥血,也如夏大人一样无余暇教子,也是该他得此教训。”
    门后听窗户根的睚眦愤愤不平道:“那不一样,我是恶,你儿子是贱,这老头也忒恶心了,还顺带骂我爹。”
    一边的封琰越听脸越黑。
    这王狗官把他之前的想法都说出来了,果然任谁一看大理寺卿这官邸,都会怀疑朝廷是不是欠他俸禄了。
    他要是早知夏洛荻这几年过成这样子,早就抄了齐王的别苑送她了,哪还有机会叫她累得掉头发。
    但世上没有后悔药。
    那边王尚书还在一句一句地往他心头上扎刺。
    “……今日一方面,是为犬子赔罪,另一方面,本官也是从同僚处听说夫人的情况。陛下平日里喜怒无常,此番不追究夏大人的家人,已是侥天之幸,往后朝廷不方便、也不能再供养夫人。家里没了顶梁柱,夫人又如此简朴,这……”
    ——这姓王的是不是想死?
    封琰开始起了杀心,他把夏洛荻逮进宫,照顾她家小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怎么就喜怒无常了?
    再说了,刑部裴谦那条狗,每天一下朝就第一个奔出宫门,要不是刑部事忙,他早就住进这甜水巷里了。
    “综上种种,本官与夏大人往昔在朝中多有龃龉,但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夏大人为官之高风亮节,虽为女子之身,我等也敬佩在心。因此,为夫人将来考虑,本官有个不情之请。”
    哦,说到正题了?
    夏洛荻道:“大人请直言无妨。”
    王尚书搓着手道:“我那孽子虽是个不成器的东西,可毕竟这个……风流年少,少不得犯些错误。今日回府之后,一直思念夫人,直言只要夫人愿意下嫁,他便从此改邪归正,考取功名。”
    “草——唔!”
    后院传出怪声,王尚书回头,却只听到一阵猫叫。
    又看着秦夫人身形一僵,继续道:“夫人不必惊慌,按理说,夫人这般年纪,又已嫁人,这婚事提出得荒唐。但夫人同夏大人又毕竟是名义上成婚,所收也是义子,我王家并非东城那些迂腐世家门庭,”
    一别家门两三月,乡音无改女装回。
    借问牧童妻何在,青天头上草青青。
    夏洛荻脑子里自动生出一首打油诗,久久才回神,将王尚书的话在脑子里兜了一圈,才想了个明白。
    这王家又来套路她了。
    王家从前就想靠把女儿嫁给她而洗清自己身上王府出身的坏名声,现在她身份曝光,便又想到了秦夫人身上。
    毕竟他家那孽障跟自己家的孽障一样,恶名在外,自己家这个还能靠她的名声挽回一点媒婆缘,他家那个恶贯满盈已经没有救了,满京城没有一家正经贵女愿意下嫁。
    等等,这也不对。
    一个三品大员,本地找不到儿媳,骗骗地方官还是有的,为什么偏偏要找名声极好的秦夫人呢?
    夏洛荻在扇子后仔细打量这王尚书。
    他面上很是憔悴,却不是今日才积蓄的,恐怕有一两天了。
    一定是有什么重大的变故才导致他如此决断,比如……他的靠山倒了?他想依靠这桩婚事跳到清流这一阵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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