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士心有负累,还请回去之后多领悟此偈, 方得正心自在,贫僧告退。”
    待住持告退后, 太后身边的女官道:“太后, 天色不早, 可要叫诸位娘娘回来?”
    “难得出宫来,让她们多玩一会儿吧,你去拿些清华露来。”
    “是。”
    太后支开身边的女官,对封琰道:“你坐下吧, 母后有话对你说。”
    其实母子之间平日里谈得不多,主要还是因为崔氏早年在先帝时宫斗手段狠绝, 单是将双胞胎的兄长送走这件事, 封琰就一直不能释怀。
    “听瑕说, 你已经半个月没上朝了?”太后观察着他, 道, “将面具摘了吧。”
    “不必。”封琰起身道,“母后没有别的事,我便先告辞了。”
    “现在你去找谁?”崔太后叫住了他, “多少年了,总是话说一半, 就要去找你那夏卿, 成日里都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好在她是个女子, 不然为娘还以为你……”
    封琰:“昂?”
    崔太后欲言又止,深吸了两口气,道:“你们兄弟俩,一个娶了堆花里胡哨的番女,一个……算了,好歹是个女子,名声也好,就是不知道出身哪里,还得等乐相回来再细问问。”
    “母后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就是这事!”崔太后一下子都没压住火气,喝了口茶才定下神来,“你哥哥我管不了,就不多说了,你既然自作主张把那夏氏弄进宫来,那就算是你第一个妃嫔,看都不看一眼,成日里关在冷宫算什么事?”
    封琰:“高昇说那地方不冷,铺了地龙了。”
    崔太后:“……”
    封琰:“还有,她不是我第一个,是最后一个。”
    崔太后花了好几息才理解了儿子的意思,窒息了半晌,道:“可你是皇帝,皇帝娶后妃不单单是为了自己,还为了江山社稷……”
    封琰:“我哥娶了那么多,她们的父兄也不见得就很老实。”
    崔太后:“以后你就明白了,你现在还……也不年轻了,你以前就对那、那夏氏有所不轨吗?”
    满朝文武都看着呢!夏洛荻那三绺青髯,一身正气,这都能有不轨的想法?!
    “我以前当她是打江山的知己。”封琰道。
    崔太后:“现在是红颜知己?非卿不娶,只娶一个?”
    封琰看着她不说话,崔太后心情复杂。
    你那遭瘟的父皇晚年男女不忌,你那风流的皇兄壮年撩天撩地。
    你们老封家一门人渣,为什么出了你这个奇葩?
    她这个儿子怪得很,有帝王之志,旨在征伐天下,欲有生之年铁骑踏北燕,收江山为一统。但若问他打完江山之后怎么坐江山,则是一点想法都没有。
    儿各有志,崔太后如今活过一遭乱世,也没那个心力去管,只望他能和他哥匀一匀……
    就在此时,白水寺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彼方的山峰上一阵烟雾冲天,隐约有火光闪烁。
    不一会儿,有暗卫匆匆忙忙奔来,封琰出去一问,那暗卫回道:
    “是那夏大人的儿子,非说那红线庙里有拐子,把人庙给点了!”
    “……”封琰沉默了一阵,忽然警觉起来,“那夏洛荻呢!”
    暗卫见封琰一身煞气,道:“夏大人赶我们走之前留下一封密函,说如果她失踪,便将密函给崔统领,照计行事。”
    现在才给?
    封琰一把夺过来:“你们再这么听她的话,明天就滚去大理寺扫地去。”
    暗卫狂喜:“哎谢主隆恩!”
    封琰:“……”
    忍着隐约的肺疼,他拆开密函,只见上面只画了一头老虎,别无他物。
    暗卫不解:“夏大人这是……”
    封琰合上密函,道:“这一切都是个局,调虎离山的大局。”
    ……
    地牢。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怪味?”
    在这幽囚之中,夏洛荻和其他被困的女子一样,浑然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只是等待而已。
    但等着等着,她们就隐约闻到了一股烧焦的怪味。
    四周的牢房里,有不少秀女分辨出来这是着火了,开始慌张地敲打铁栏杆。
    “有人吗?有没有人!”
    “失火了!”
    尹芯恐惧道:“他们不会要把我们烧死在这里吧?”
    “不会。”夏洛荻将沾了清华露的手帕撕成两半递给尹芯半块,“烟是从外面进来,着火点不在地牢,而且我推测这两日山上有雨,烧不起来的。少吸些烟尘就行,他们不会放着我们不管。”
    尹芯捂着口鼻道:“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
    尹芯没再说话,等了一阵,果然如夏洛荻所言,地牢外忽然来了许多蒙面的黑衣人,他们过来将一扇扇牢门打开,让里面的秀女出来。
    “走,出去!”
    夏洛荻没有二话,见了人来,便跟着他们离开。
    到了外面的走道时,环境逐渐明亮了一些,紧接着夏洛荻便看到了一处空荡荡的大厅,令人惊奇的是,大厅的正上方,有一块块田子形的厚玻璃窗。
    这些玻璃半通透,品质不太好,但胜在块大平整,上面盖着一层薄薄的泥土,她们在下面竟然隐约能看得到上面有人影走动。
    “唔!”后面有秀女认出这就是沉鱼池,激动地出声,却被黑衣人们一把封住了眼睛和嘴巴。
    原来如此。
    那天晚上,其实沉鱼池下面已经有人看到了她,故意在这下面用磁石引神鱼下沉。
    上面的人见到神鱼下沉之后,自然而然要低头看一看,这一看,就不免被下面的人看到了自己的面容。
    面容……
    夏洛荻眼底的神色沉了下来,紧接着就一道被黑衣人们蒙住了眼睛和嘴巴,并和其他秀女一样被系成一排,领去了别的地方。
    一片低低的啜泣声里,夏洛荻缓缓走动着,感受着脚下的地势走向。
    她们并没有上行,而是一路向下,走了约一盏茶的时间后,脚下的触感也由石砖变成了卵石,又逐渐变成了泥土。
    呼入鼻中的湿气也越来越重,像是来到了户外。
    “快!快装车带走!有官兵朝这边来了!”忽然有人大声道。
    四周所有的秀女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再之后她们就被分别推上了马车,一路疾驰向山下而去。
    夏洛荻和尹芯也在同一辆车上,能感觉到她浑身僵硬,在旁边抽着鼻子,一副很害怕的样子。
    夏洛荻默不作声,不一会儿,马车好似转到了山脚,忽然一阵马儿的嘶鸣声传来,像是林子里遇上了埋伏,有人大喝道。
    “贼人!还不放下秀女!”
    马车里的秀女激动地颤抖起来,旁边的尹芯似乎挣脱了封口的布条:“官兵!是官兵来救我们了!”
    紧接着马车外喊杀声、利器入肉声混作一团,很快,血腥味从车外面传来,声音渐渐淡了下去。
    “我们在这里!”尹芯听见外面的兵戈声平息,大声道,“我是青州节度使尹峻之女,外面是哪位将军,还请相救!”
    不一会儿,马车被打开,火把的光照入,有人给她们松了绑,又摘下了她们眼睛上的黑布。
    重获光明之后,夏洛荻眯着眼看向车外——领头的是穿着青州营的军服,看衣架应是个校尉,正对她们抱拳下拜。
    “末将孙仇救护来迟,还请各位小姐恕罪!”
    夏洛荻听裴谦说过,这人就是负责护送秀女的那孙校尉,而他身边的这些,应该就是青州营的将士。
    他虽救到了人,但秀女中有出身高门的,几时受过这等委屈,当即又哭又骂:
    “你还知道来救我们!你知道我们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吗?!”
    “小姐恕罪。”那孙校尉抬起头,露出一张满面髭须的风霜面容,“还有小股歹人逃脱,眼下尚且不知对方还有多少人马,此地不宜久留,还请秀女们随我等前往安全之地。”
    那秀女面露惊恐:“这赤狐山就是个大贼窟,哪里还有安全之地!”
    “有。”孙校尉道,“据末将所知,陛下正好在赤狐山以北的清江围场行猎,皇家守卫在侧,必定周全,不如就前往那处。”
    “啊这……”
    秀女们是被吓住了,但同时也想起来自己是被人拐去了几天几夜,名声是没了,如此觐见圣上,岂不是殿前失仪,败坏了家族名声。
    外邦进贡的秀女不太通汉话,但大多领会到这是要带她们去见皇帝,一个个喜上眉梢,都愿意去,只有少部分大姓秀女脸色苍白。
    “孙、孙校尉……我等被掳去这些许日子,名声尽毁,只怕去了也是污了家族名声,能否、能否让我们找个尼姑庵……”
    那些个死板的大族,像这种情形,回家也嫁不了人,有的可能还会被人指着鼻子骂到自缢,对比而言,出家是唯一的活路。
    尹芯出声道:“各位姐姐,我们今番既是同甘共苦过的,称一声姐妹也无妨。能保得性命乃是得天之幸,不如我们彼此隐瞒,只说是遇上山崩,困在某处庙中小住耽搁了几日,又听闻陛下御驾行猎,主动觐见路上偶遇劫匪,被孙校尉击退。如是将此事瞒下来,既保了名誉,又为孙校尉解脱了死罪,两厢得益,岂不周全?”
    有胆小的秀女道:“这……可这是欺君之罪……”
    “这是陛下默许的,名誉之事诸位无需介意。”
    所有人纷纷看向马车,只见一个身段修长、貌若姑射的女子随意地将长发打散了重束,挽好之后,将身上收着的一枚令牌远远抛向孙校尉。
    孙校尉一把接住,看了一眼,诧异道:“这是……隼符?”
    在大魏,虎符、豹符、狼符调度诸州大军,而鹰符、隼符、雁符则可以直领京畿各卫所。
    “你是,你……”待夏洛荻的面容被火把照亮时,孙校尉一时失语。
    “忘了说,我乃宫中的夏贵人,受陛下之命调查赤狐山秀女失踪案,或者诸位更熟悉我另一个身份……”
    夏洛荻微微颔首,道:
    “前大理寺卿,夏洛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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