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笳缓缓呼吸,“我下周要回北城拍一个杂志……到时候想跟你见面聊一聊这件事,可以吗?”
    那端微不可觉地顿了一下,“可以。”
    南笳整夜都没睡好,诚然有大仇得报的痛快,但更有一种连绵不绝的痛感。
    她的青春,最好的时光……以及,艰难挣扎,被热爱、被天赋捆绑的这么多年。
    不能细想。
    仍会觉得意难平。
    ——
    《灰雀》定档在七月暑期档,已提前开始宣传和预热。
    而北城青年艺术电影节也将在七月中揭开帷幕,严岷君的《苦芦苇》届时将在短片单元展演。
    经过三个月的拍摄,南笳在《津港十三日》剧组的戏份也差不多接近尾声,后续将更多投入《灰雀》和《苦芦苇》的宣传工作。
    六月下旬,南笳回了趟北城,拍摄某杂志的电影艺术节的主题大片,受邀请的还有瞿子墨。严岷君亦有一个人物专访,不过跟他们拍摄不在同一天。
    瞿子墨这半年多都在休息。
    到他这个级别的演员,找上来的本子很多,但接戏需要相当慎重。
    两人在化妆间里,一边化妆一边闲聊。
    南笳问他,休息的时候一般都做些什么。
    “种田。”
    “真的假的?”南笳笑问。
    “真的。我承包了一片草莓田,正在收成第一茬,你要的话……”
    南笳打断他:“为什么我记得草莓都是冬天上市的?”
    “冬天的那都是大棚里种出来的。”
    “……有一点颠覆认知。”
    瞿子墨一张俊脸,私底下却很不顾表情管理,眉飞色舞的,被化妆师按住了,方收敛几分,“你要的话,回头我寄一点给你尝尝。第一年收成,味道比较一般,我还在钻研怎么改良。”
    南笳笑说:“我第一回 见到明星有这样的副业。”
    “你是说大家都流行投资餐饮?我也有几家火锅店,不过都在东城。哦,店里的牛羊肉,是我在西北承包的草原自产的,有机会你去尝尝。”
    南笳笑:“瞿老师还没接到邀请吗?”
    “什么邀请?”
    “致富经。”
    瞿子墨也笑出声,他往南笳面前的镜子里看一眼,又说:“我马上要上个综艺。”
    “你这样咖位的也还需要上综艺吗?”
    “没办法,他们给的太多了。”
    这下,两个化妆师都憋不住笑了,被瞿子墨提醒,别手抖,他本来就怕画眼线,戳出个好歹可不得了。
    瞿子墨继续说:“一个吃吃喝喝的休闲类综艺,每期常驻嘉宾会请一个朋友过去。你愿意去吗?客串两期。”
    南笳笑说,“去你的草莓园录制吗?去那儿录我就去。”
    瞿子墨微微挑一下眉,“你说的啊。”
    南笳忙说,“……可能还得跟我经纪人商量一下。而且后续《灰雀》要路演,不确定档期合不合适。”
    瞿子墨懒洋洋地笑,“反正我已经正式发出邀请了。”
    南笳笑说:“那我一定正式考虑。”
    拍摄工作半天搞定,他俩硬照表现都很绝,不用刻意拗奇形怪状的造型,单靠眼神就感染力十足。
    结束后,瞿子墨邀请南笳一块儿去吃晚饭。
    南笳说:“抱歉,今天可能不行,我约了人。师哥什么时候回东城?要不着急的话,明天中午我做东请你吃饭。”
    瞿子墨笑说:“不巧了,今晚上就得回去,明天上午跟一个导演约好了见面。下次吧,总有机会。”
    南笳回家一趟,卸了妆,换了身衣服,便出发去见周濂月。
    地点是周濂月定的,约在了屈明城那儿。
    为了规避一些误会,南笳叫小覃陪她一块儿去的。
    她没吃晚饭,也没什么胃口,只让小覃帮忙买了一杯冰饮。
    商务车开进了那庄园的地下车库,南笳戴上帽子和口罩下了车,叫小覃等她一会儿。
    许助已等在那儿,带南笳乘内部电梯上去。
    电梯里,许助见南笳在打量他,笑问:“南小姐有什么吩咐?”
    “没。”南笳笑了笑,“我就是好奇,这都两年了,怎么还是你。你们这种助理是终身制的吗?”
    许助:“……”
    他每次都被南笳的三言两语说得哭笑不得。
    出了电梯,再穿过一段曲折的回廊,到一间茶室门口,许助停下脚步,敲了敲门。
    里头传出周濂月的声音:“进。”
    许助推开了门,向南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转身走了。
    南笳往里看去,周濂月白衣黑裤的一贯装束,正站在窗户边上抽烟。
    房间里冷气很足,是以南笳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茶室她来过的,只不过那一回是在冬天,屋里烧足了暖气。
    周濂月目视着她走进来,平淡地问:“吃过晚饭了吗?”
    南笳摇头。
    “我叫人送点儿吃的过来。”
    “不用……我不太有胃口。”
    南笳走到他身边去,摘了帽子拿在手里,又摘下了口罩,暂时挂在一边的耳朵上。
    外头空气濡热,混合着烟味冲入鼻腔。
    她沉默了片刻,出声:“谢谢你。”
    周濂月垂眸看她,她穿了件黑色的短袖t恤,高腰宽松牛仔裤,脚上一双黑色帆布鞋。扎着马尾,露出白皙的耳朵与脖颈。
    似乎,做明星越久,她私底下的穿着就越轻松随意。
    周濂月淡淡地说:“没什么好谢的。顺手的事。”
    南笳摇头,“你要在这一行长久发展,树敌对你没好处,我知道,这肯定不是顺手的事。能不能告诉我,你在这里面做了什么?”
    周濂月看她一眼,方平静地陈述。
    邵从安把那个有男朋友的年轻姑娘逼得跳楼,摔伤了脊柱,邵家提出私了,因为即便上法庭打官司,最后那姑娘能拿到的钱也有限,肯定不及私了的多。
    那姑娘往后一辈子坐轮椅,自然就成了父母眼中的累赘。她父母倾向于私了,残都已经残了,官司打赢了又有什么用?不如多拿点儿钱。她父亲说,你男朋友跑了,往后还得我们伺候你一辈子,你得替我们考虑考虑。
    周濂月叫人直接找到那姑娘,提出的金额比邵家的高了一倍不止,且这钱将会直接进入她本人的户头,没她的允许,谁也挪用不了。后续如有需要,还能帮忙在市场寻觅最专业的护工,照料她的余生。
    唯一条件是,要姑娘站出来报警。
    姑娘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实则她压根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咽下这口气。
    只不过当全世界都在劝说她妥协的时候,她也不免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权势压人,才是这个世界的真理?
    这种时候,但凡有一人站出来支持她,她一定不至于轻言放弃,何况周濂月提供的金钱和法律上的帮助,完全免除了她的后顾之忧。
    权势不是真理。
    以牙还牙才是最朴素的真理。
    南笳很清楚,周濂月这几句轻描淡写的总结里,他付出的远超他应该付出的。
    那姑娘跟他非亲非故,邵从安也跟他无冤无仇。
    “……为什么?”南笳抬眼看着周濂月。
    周濂月与她目光相触的一霎,却避开了,淡淡地说:“你就当我是为了那天说过的话,跟你道歉。”
    “我并没有什么立场觉得你那时候说的话不中听。原本就是你情我愿的关系,非要苛求同等的尊重未免矫情。你不欠我什么道歉……即便是,口头上的足够了,这么做太隆重,我……”南笳思绪很乱。
    “你不高兴?”
    “我当然高兴!……每次回家给我妈妈扫墓,我一句话都不敢说。我好愧疚,我瞒了她这么大一个秘密。过去的每一天,我都恨不得邵从安去死。我的诅咒从来没有应验过……”
    不会有天降的正义。
    南笳深深呼吸,片刻,抬头看他,“我又欠你一个人情了。”
    周濂月看她,她眼里一时有隐约的水雾,他手指攥紧了一下,又不动神色地松开,“我这么做不是为了借你人情。”
    “那为什么……”
    周濂月再度别过了目光,抬手,抽了口烟,压制心里隐隐的焦躁,“……我只是为了让自己好受点。”
    南笳一时怔然。
    周濂月手臂搭在窗台上,朝外看去。
    不远处一株槭树,青绿细弱的叶子,在晚风里簌簌轻摇,树下有个石灯笼,发出荧荧的澄黄色的光。
    那时候,南笳就是站在那树下烧剧本,拿火点烟。
    一种毁灭感的浪漫,促使他对她产生兴趣,想从心理层面上剥光她。
    此刻,已然一览无余的人就站在他身旁。
    他却不敢再与她对视。
    她并不复杂,不如说,她正是用虚以委蛇和左右逢源的这一套世故,构筑了一层壁垒。
    这层壁垒保护了她即便受到伤害,依然未曾丢失的真诚与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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