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凯文笑了声,将这话题不着痕迹地揭过去,“再往中间去点儿,难得今儿天气好得很。”
    周濂月朝着朱凯文所指示的方向运桨,等靠近了,他瞧见那里水面上漂了个网球大小的红球,那球由一根鱼线牵着,另一头应该是牵了重物,沉在水底,使得球虽然随水流摆动,但总归只在一定区域内浮动,不会漂得太远。
    做什么用的?
    定位?
    周濂月心里一凛,面上倒仍是平静得很。
    朱凯文笑说:“就停这儿吧,这位置鱼容易上钩。”
    他们将船上的铅球推入水底,使船保持在相对静止的状态,然后开始用手竿打窝。
    两人各坐于小船的一端,给钓竿上了饵,扔出去,静等鱼上钩。
    钓鱼和聊天都是一样,比谁更能沉得住气。
    显然,这方面周濂月并不逊于朱凯文。
    朱凯文先开口,笑说:“那时候父亲不同意你和celine结婚,我一力促成,相信你这人非池中物。结果证明,我没看错人。”
    周濂月平声说:“朱总谬赞了。”
    “太把女人当回事儿,就成不了事儿,对celine是这样,对其他女人也是这样。”
    周濂月笑说:“朱总婚姻美满,儿女双全,这话可不算有说服力。”
    朱凯文也笑:“到你这年纪,也是该开始考虑子嗣的问题了。celine行事荒唐,倒也不必指望她。周家的继承人由谁所出,这事儿全由你自己做主。不管谁所出,只要是你的孩子,那同样是celine的孩子,也就是我们朱家的小辈。”
    意思再浅显不过:随他在外头有谁,哪怕弄出私生子来,也都不是个事儿。唯独,和朱家的这一层联结关系不可破。
    周濂月笑说:“朱总也是有孩子的人,自然明白,为父母的,就想给孩子一个名正言顺的前程。”
    朱凯文眯了眯眼,打量他,恰逢湖上来了一阵风,吹得小船晃了起来。
    朱凯文笑了声,“老周,你可坐稳当了,别叫这船翻了。”
    周濂月说:“稳当得紧。”
    两人沉默少顷,周濂月出声道:“朱家现在全由朱总一力支撑,不管我与celine关系如何,朱总但有需要,我一样的鞠躬尽瘁。”
    朱凯文明显的不以为然:“你说,为什么历史上天朝笼络番邦,要送公主和亲?中国人,骨子里便讲究名正言顺的一家人。一家人,关上门好说话,平日里出了什么事儿,排起序来,也得讲究个亲疏远近。”
    朱凯文一顿,扬了扬下巴,“老周,你鱼漂动了。”
    周濂月摇动滑轮收线。
    正当此刻,“砰”的一声!
    自湖边的那密林深处传来,声音震响,惊得树林上空扑簌簌地飞出来一群慌不择路的鸟。
    是枪响。
    钓竿一轻,鱼也跑了。
    朱凯文笑了声,“怕是哪个员工在林子里猎兔子。要过冬了,这一阵老有些不怕死的野兔子,到这附近来吃草。我闺女养的家兔都还不够吃的。”
    他说着话,打量着周濂月。
    哪知对方神色半点未改,仍是那副叫人捉摸不透的平静模样。
    周濂月松了鱼竿,也不急着再去放饵,只搁在一旁,笑了声:“可惜这鱼。”
    他推了推眼镜,笑说:“还是叫人谨慎些。急了别说兔子,谁都敢咬人,无差别攻击,误伤就不好了。”
    朱凯文笑了声,先没接这话。
    他有点瞧不出此刻周濂月是真不慌神,还是虚张声势。
    周濂月说:“先不说这些扫兴的了,有桩喜事儿,同朱总汇报。”
    “什么喜事儿?”
    “我知道,朱总一直在暗地里找一个人。那人我替朱总找着了。”
    朱凯文目光一凛。
    周濂月自防风外套的口袋里,摸出张照片,递给朱凯文,“您瞧瞧,是这人吗?”
    朱凯文接过照片,瞅了一眼,手指暗暗地攥紧了照片的一角,“这人在哪儿?”
    “我想,朱总花了这么大力气大海捞针,这人必然很重要,若是叫对朱家别有用心的人截胡就不好了,所以我叫人把人保护了起来,绝对安全。没我的指点,谁也找不着,朱总大可以放心。”
    朱凯文一时间心里转了千百个念头,最后仍是笑出声:“老周你有心了。”
    这人以前是朱凯文的秘书,后来犯了事。
    他求朱凯文保下自己,朱凯文却没有答应。
    他明白自己成了弃子。
    一个知道了太多秘密的弃子,是没有好下场的。
    好在他一直留了心眼,在朱凯文没有第一时间给他肯定回答的时候,就立即启动了planb,拿着伪造的护照,连夜去了东南亚,紧跟着周转了好几个国家,彻底在这世界上蒸发了。
    周濂月也并没有把握一定能找到朱凯文的秘书,这事儿花了他足足快三个月的时间。
    他委托解文山联系到了秘书离境之前最后联系的人——跟朱家有所嫌隙的孙家,方才得知,秘书在国外还联系过孙家的人一次,显然是想出卖朱凯文的秘密获得庇佑。
    但孙家并不敢。他们只是朱家生意上的竞争对手,且只是单一领域的。论体量论背景,要跟朱家抗衡,无异于蚍蜉撼树。且巨人倒下的时候,怕是要顺带压死一群小鬼。所以,要真拿着这把柄去要挟朱家,最后死的还不一定是谁。
    因此,周濂月联系他们的时候,他们索性顺水推舟地将这烫手山芋丢了出去,周濂月是要彻底解决这人,还是要拿他去狗咬狗,那都不关他们孙家的事了。
    朱凯文收了鱼竿,笑说:“既然天气正好,我们不如回去,开一瓶酒,好好聊聊这事儿?”
    周濂月笑说:“朱总是主人。客随主便——走吧,我帮朱总把这船一起划回去。”
    船回到栈桥,管家过来,牵绳拴在了木桩上。
    周濂月和朱凯文有说有笑地提着渔具进了库房,放了东西,各自回房,换衣服。
    在自己房间里,周濂月脱衣服才觉察到自己一背的冷汗。
    在湖上,朱凯文的话里每一句都暗藏杀机。
    方才他真是动念要铲除异己吗?
    不知道。
    是与不是,都只在朱凯文的一念之间。
    周濂月换了衣服,到花园去。
    朱凯文开了瓶香槟,给两人各倒了一杯。
    他在藤椅上坐下,两腿交叠着搭在藤编的圆桌上,笑说:“合同拿来瞧瞧吧——我想,你应该是有备而来的。”
    周濂月将合同文件丢过去。
    朱凯文咬着雪茄,翻了翻,“哟,很有诚意。”
    周濂月平静地说:“倒也无妨跟朱总推心置腹,虽然朱总多半不信。我这么做真就只为了跟celine离婚。”
    朱凯文挑了挑眉,“倒是我把简单的问题想复杂了?”
    “非要这么说。是。”
    朱凯文这人有一个优点,能叫他心悦诚服的人,他不会再使什么阴招,会很乐意跟人坐在棋盘两端一较高下。
    周濂月也算是他看着一路成长过来的,这人一开始做事就颇有大将之风,那时他尚且受到朱家老爷子的掣肘,老二吃喝嫖赌不成气候,老三celine女流之辈又只顾情情爱爱的,更扶不上墙。
    有了周濂月,他仿佛得了左膀右臂,没花三年之间,就把老爷子逼退二线,自己成了掌舵之人。
    这样的人,是自己人还好说,倘若成了敌人……这也是为什么,有一刻他真动了杀心。
    周濂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抓住朱家软肋,扳回一局,这是他的本事,他心服口服——也不得不服。
    朱凯文笑说:“赶明儿,我一定要会一会那位把你逼到这份儿上的女士。”
    周濂月笑说:“但愿有这个机会。”
    周濂月在朱凯文的庄园里又停留一宿,次日早上离开。
    当天晚上,朱瑟琳那头便签了离婚协议和宣誓书,将宣誓书呈交给省高等法院即可生效。
    许助和周濂月碰头,当下长舒一口气。
    他说:“周总,昨天我好像隐约听见了枪声。”
    周濂月语气淡淡:“什么枪声?开香槟的的声音。”
    许助将信将疑,却也不多问,只报告正事:“周季璠董事已经知道了您要跟朱女士离婚的事,希望您赶紧回国,跟他汇报。”
    周濂月语气不善:“告诉他,我的私事犯不着跟他汇报。”
    许助点头,又说:“对了,还有件事,我擅自做主了。”
    周濂月瞥他一眼,“你先说说。”
    许助:“我没订今晚的机票。”
    “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许助笑说:“我帮您买了明天上午去巴黎的机票。”
    周濂月一顿。
    许助知道他已经明白了,笑说:“南小姐明天早上抵达巴黎,参加时装周的活动。”
    周濂月:“奖金照扣。”
    许助:“……”
    第44章 (回到我身边)
    南笳第一次参加时尚活动,关姐很重视,怕小覃一个人照顾不过来,又安排了第二个助理。
    南笳开玩笑说,这样发展下去,很快吃饭都不用自己拿筷子了。
    颠簸十几个小时抵达巴黎,那儿的气候让南笳久违地感觉到像是一猛子扎进了南方的冬天,湿冷,黏糊。
    都说巴黎是浪漫之都,南笳只感觉到冷,丝毫没有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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