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房门终于被推开,卫军走了进来,一张麦饼,一碗汤,一块鱼干,摆到亚历山德罗面前。

    “吃吧。”

    房门关上,亚历山德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白面包?!”

    虽样子不同,但他可以肯定,这绝对是大贵族和僧侣才能享受到食物!

    咕噜。

    闻到麦香,肚子叫得更厉害。

    如果对方要下毒,应该不会浪费这么好的食物。

    迟疑的抓起麦饼,掰下一块,蘸着汤,小心送进嘴里。

    从未尝过的美味,蔓延口腔,滑下食道。

    两秒之后,亚历山德罗捧起汤碗,猛灌两口,并大口撕扯着麦饼,开始狼吞虎咽。

    噎得直抻脖子,也不舍得减慢速度。唯恐那些穿着红衣服的士兵改变主意,突然闯进来,收走这些珍贵的食物。

    吃完麦饼,亚历山德罗舔掉手指的饼渣,很是心满意足。再看汤碗,竟舔得比洗过还干净。倒是鱼干被留了下来。

    对船员而言,最不缺的食物就是鱼。

    在海上航行,蔬菜和淡水一样珍贵。船上的伙食,几乎都是海鱼加黑面包,船长也不能例外。

    发展到后来,黑面包告罄,所有人的食物都会变成鱼。

    随意处理一下,火烤熟,撒上些盐就是一餐。加上厨子手艺堪忧,每餐饭都要忍受可怕的鱼腥味,捏着鼻子才能下咽。

    对海鱼,亚历山德罗当真提不起半点兴趣。

    又舔一遍手指,发现没有吃饱,在饿肚子和忍受鱼腥味之间,终于选择后者。

    皱着脸,亚历山德罗拿起鱼干。

    送到嘴边,抽抽鼻子,虽有些腥,却远不如预想中的可怕。

    不知用什么手段处理过,鱼肉干成片状,需用些力气才能撕开。吃到嘴里,咸味中带着丝丝的甜,越嚼越香。

    这是海鱼?

    味蕾被征服,进食的速度不自觉加快。

    无意识中,整条鱼干下腹。

    亚历山德罗满心惊讶,勉强压下对未知命运的恐惧,开始思索,这些可怕的士兵,能够给他如此珍贵的食物,或许,并不会要他的命?

    接下来的发展,开始证实他的猜测。

    两刻钟左右,士兵走进木屋,收走碗筷,留下半碗水和一件灰色的袍子。

    亚历山德罗愈发肯定,短时间内,自己应该不会死。

    只不过,这件衣服实在有些奇怪。

    不像丝绸,却比普通的的布更柔软,应该价值不菲。在欧罗巴,大概只有皇室和贵族才能穿得起。

    美洲运回的金银,充实了王室和贵族的口袋。

    下阶层的贫民,并未得到多少实惠。

    相反,因受到大量金银的冲击,物价开始发生变化。除投身海上,随船队一起出海,多数人的生活,反倒不比从前。

    脱掉湿透的上衣,披上布袍,发现还有一件更柔软的白色短上衣,亚历山德罗想了想,直接套在布袍之上。

    系上腰带,坐回原位,不大一会,竟一头栽倒,打起了呼噜。

    听到声响,门外的卫军互相看看,推开木门,当即嘴角扭曲,好悬没当场喷笑。

    按照杨瓒的话,此刻的亚历山德罗,正经诠释四个字:内衣外穿。

    纵观大明,绝对是独一份。

    一夜好眠,亚历山德罗醒来,面前仍是一张麦饼,一碗汤,鱼干却没有了。

    吃光麦饼,舔净木碗,亚历山德罗被带出木屋。

    此时,海港附近已搭建起两排营房,两座地堡,供卫军居住防守。家眷迁来后,营房规模会进一步扩大,地堡也会增多。

    筑造起石墙和炮台,即会形成小型兵镇。

    岛屿东侧,渔人和工匠聚集起村落,共同修缮房屋。

    消息传出,附近岛上,陆续有人迁移至此。村落规模不断扩大,如今已有六十余人。

    村人修建完房屋,便每日出海打渔,捡拾海货。

    重录户籍之后,可至钱仓所办理路引,逢月中,到岸上交易,换回米粮蔬菜,生活逐渐变得安稳。

    剿匪之事将近尾声,徐诚孙老三落网,徐氏一族倾覆,附近海域的贼匪都会明白,和官兵作对,必不会有好下场。

    聪明的,要么主动来降,要么拖家带口往远海行去。否则,等沈岳落网,杀顺手的官兵必会调转矛头,让他们见识一下火炮之威,刀锋之利。

    当下,沈岳是块喷香的鱼饵,还不能死。

    无需杨瓒提醒,熊指挥使等人都会明白,围着沈岳藏身的海岛巡逻,必有擒获。

    沈岳未必会甘心,总要挣扎反抗。

    无奈,其手下多已离心,势力削减七成。仅靠几个倭人,几艘海船,再掀不起多大风浪。

    “鱼饵就要有鱼饵的自觉。”

    看过三位指挥使送来的兵报,杨瓒相信,继续下去,不出两月,浙海上的匪贼将少去九成。余下一成也会吓破胆,慑于官军之威,轻易不敢上岸,更不敢祸害百姓。

    兵事,他了解不多,帮不上太大的忙。

    凑集“军饷”和“犒赏”,则不是问题。

    台州的的“朝贡”船只已经拿下,阿卜杜勒的三个兄弟,皆被送到双屿,关押起来。

    起初,当地官员不可通融,执意要杀,还是刘瑾给镇守太监通信,才把人保下来。

    杨瓒闻讯,对刘公公的能力,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立皇帝到底是立皇帝。

    不能因为抽了两顿,就小瞧对方。

    解决台州之事,缴获佛郎机海盗船,处理完文书工作,向京中递送奏疏,杨瓒终于空下时间,和海盗船长亚历山德罗面谈。

    他想充分了解一下,船上金银由何处得来,对方是否握有海图,知晓前往美洲的新航路。

    人在屋檐下,必须要低头。

    这个道理,亚历山德罗十分明白,也相当合作。

    人被带来后,不用提醒,主动行礼,开口就是一串最恭敬的问候。

    起初用的是意大利语,见对方不明,立即改成葡萄牙语。

    杨瓒看向王守仁,后者颔首,听了一阵,确认能够交流,便就列好的条目,同亚历山德罗一问一答。

    至于后者中衣外穿,脖子上还要套盘子,只当喝多海水,脑袋不清,可以忽略。

    “新大陆距离遥远,要经过大海,当地人未开化,用活人献祭,十分野蛮。”

    “那里有黄金建造的宫殿,黄金和宝石铸造的人像,还有流淌金砂的长河。”

    “神奇的土地,很多奇怪的动物,美丽的植物。”

    “这样的作物,的确有,可以充饥……”

    回话时,亚历山德罗不敢有半点含糊,更不敢有半点迟疑。

    身后两尊煞神,长刀出鞘半寸,敢支吾其词,被砍几刀,不死也要重实在不值得。

    既然成为俘虏,就要有所觉悟。

    能抛弃意大利,改投葡萄牙怀抱,为何不能舍弃葡萄牙,为眼前的贵族老爷效劳?

    是的,贵族老爷。

    在亚历山德罗的眼中,能拥有如此庞大的船队,指挥如此凶悍的士兵,即使不是国王,也会是东方的大贵族。

    附近的海岛,也被认为是杨瓒的领地。

    能为这样的贵族效劳,完全是求之不得。

    “且问他,手中是否有海图。”

    亚历山德罗先是点头,两秒之后又开始摇头。

    “尊贵的老爷,海图在战斗中遗失,很可能随船只沉入大海。”

    见杨瓒面露遗憾,连忙补充道:“请您相信,我曾多次往来海上,抵达新大陆,可以为船队带路!”

    “我知道海盗船常出没的海域,其中两艘船的船长,到过新大陆,手中肯定有海图。”

    “尊贵的老爷,我愿为您献上所有的忠诚,为您寻找黄金和宝石。恳请您,允许我的效忠!”

    亚历山德罗一边说,一边行礼。

    翻译时,王主事的表情很难以形容。

    饶是阳明先生,遇上这样的人,除了无语,只有无语。

    反倒是杨瓒,了解过历史,知晓这些冒险家都是什么人,丝毫不觉奇怪。

    背恩忘义,背盟败约是正常。

    坚定不移,视死如归才是怪事。

    “先带下去。”

    杨瓒摆摆手,亚历山德罗当即被送回木屋。

    室内只剩两人,杨瓒开口问道:“此事,王主事如何看?”

    “佥宪是指海图,还是海盗?”

    “均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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