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元西受伤吐了一身血,身形踉跄地走到窗前跪倒在外边,将沾血的七星令缓缓递给陶瓷美人。
    陶瓷美人在他的示意下伸出手接过去。
    崔元西看着这一幕终于笑了下,目光却充满悲伤与悔恨:“对不起……七星令留在你身边拿着,你应该会安心些。”
    周子息没什么情绪地看着,绕过崔元西进屋去,仔仔细细打量坐在窗前目光灰蒙的陶瓷美人,是他认识的北斗同门,明栗的小师妹青樱没错。
    曾经明艳动人爱撒娇的摇光院小师妹,如今却成了安静坐在窗前听人指令行动的傀儡。
    周子息眼含嘲弄地笑了下。
    崔元西咳着血皱紧眉头,额上汗水不断滴落,鬓发都湿润地贴着肌肤,他强撑着站起身,一手撑在窗台,一手缓缓朝青樱伸去,颤抖着停留在她脸颊姿态眷念地轻捧。
    “青樱……”他颤声叫着陶瓷美人的名字,“我们重新开始吧,过去的都不再提,我会让你变回原来的样子,你失去的我都还给你,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好么?”
    最后的话越说越哽咽,如浑身污垢卑贱的奴隶向主人请罪,却低着头不敢去看对方空洞的眼。
    陶瓷美人垂首看双手捧着的七星令,她的手指微曲,指上有数道细小的裂痕,若崔元西未能及时缝补,光影便能从这些缝隙中穿插游走。
    崔元西没有操控青樱,痴心妄想地等待着她能自己给出反应。
    旁观的周子息只觉得这南雀少主过于不要脸,无耻又令人作呕,深觉没意思,人也看了,知道是什么状态后他就朝外走去,准备下山去跟他师姐唠叨。
    夜里的风一阵一阵,吹着樱花枝条颤动,又是一阵落花。
    陶瓷美人指尖随着飘落窗前的花轻轻颤抖,崔元西瞳孔紧缩,瞬间抬首,走到院前的周子息感受到某人神庭脉的细微波动后轻轻挑眉,回首望去。
    “子息……”
    在扬起的夜风中,青樱残存世间的神庭脉对好不容易见到的同门传递信息:
    “杀了我吧。”
    只要随便一点星之力就能击溃那具易碎的陶瓷身躯,甚至不需要星之力,只要将她从窗前推出去自己就能摔碎掉。
    崔元西看着轻轻颤动的美人指尖狂喜,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重新跪倒在地,扬首目光虔诚地看着她说:“我在……青樱,我在这。”
    周子息神色淡淡地收回视线,走时说:“师姐还在下边。”
    陶瓷美人的指尖又颤抖一瞬,眼中雾气加重。
    *
    明栗耐心等在山下,不时抬头朝高处看一眼,南雀的警示铃在这边也能听见,有传信的红翼朱雀鸟飞过时还会特地躲起来以防万一。
    井宿与八离峰同时遇袭,这会崔瑶岑不在,得靠崔元西发号施令,偏偏他现在满心只想着山峰之上的陶瓷美人,被青樱给出的回应激动地跪地颤抖。
    周子息下来的挺快,没让明栗等太久。
    明栗拉着他避开红翼朱雀鸟的范围,周子息姿态散漫,一点都不着急。
    “你看见青樱了吗?”明栗问。
    周子息:“看见了。”
    他垂眸看被明栗牵着的手,半点没有要收回去的意思,任由身体随着明栗的牵引行动,将自己所看见的告诉她:“养血之术后她必死无疑,却因为天生神庭脉异常强势,被崔元西有机会做成傀儡撑到现在。”
    傀儡与替身灵相似,制作两者的手法都被称为器术,但替身灵是死物,多用于对战练习灵技。傀儡是活物,这复杂的傀儡器术多用于痴情人,只吊着人最后一口气,似生似死,听从傀儡主人指令行事。
    明栗以前也见过不少将自己妻子或是丈夫在奄奄一息即将离世时制成傀儡的器术修行者,有的因为彼此相爱,也有的是一方过于偏执死不放手。
    别人的事她管不着,也无心去评价对错等等,但当她得知青樱被崔元西制成傀儡后,想到那些年看过的傀儡姿态停下脚步陷入沉默。
    周子息又道:“她的神庭脉非常坚韧强大,所以还能撑到现在,就算崔元西不管她,她的神庭脉也在缓慢的自我修复,今天恢复了点自我意识,然后她说——”
    他走到明栗身前双手捧起她的脸,弯了下嘴角,期待地等着师姐即将露出的表情:“杀了我吧。”
    明栗只是短暂地愣了下,随后说:“我不会杀你。”
    周子息噗嗤笑道:“师姐,我说的是青樱……”
    话说到这他突然反应过来,迎着明栗黑亮的眼眸挑了下眉。
    明栗神色平静道:“就算以后全天下都要我杀你,我也不会动手。”
    她已经误杀过一次,绝不允许有第二次。
    周子息听得来劲了,笑眯着眼问:“北斗的人让你动手也不会?”
    明栗:“不会。”
    周子息又道:“如果是你父亲的要求呢?”
    明栗摇头说:“如果他知道我喜欢你,就不会向我提出这种要求。”
    周子息盯着明栗,指腹轻轻摩挲着她被夜风吹得有些冰冷的脸颊:“哦,北斗最厉害的朝圣者对我如此承诺,让我感觉可真安全。”
    说完止不住地别过脸去笑,似乎是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
    明栗倒也没生气,任由他去笑,等周子息笑够后才问:“崔元西在做什么?”
    若是在对青樱做些苟且之事,那她就不必多考虑直接等着他下山来就杀掉。
    “他啊,在做些恶心事,跪在青樱面前哭得鼻涕眼泪到处都是。”周子息想起那画面顿时笑不出来,变得满脸嫌弃。
    明栗回头看了眼被结界笼罩的山峰若有所思,现在还不是时候,得再等一等,至少今晚不算白来一趟,她得到的情报比想象中还要多。
    *
    崔瑶岑一走南雀就变得“热闹”起来。
    各处禁地都被不明来路的人闯入造成不同程度的损失,其中以井宿院最惨,追捕打斗时造成了大规模伤害,死伤数量还在增加。
    南雀各地边界线都在严防今夜的闯入者离开。
    可敌人不仅存在他们内部。
    等南雀外边的人们发现信号后开始动手,悄无声息地来到南雀边界线的防守高墙上,动手速度快准狠,眼睛还未看清招式,人头已经跌落高墙之下。
    仅一人,便在瞬息之间将高墙上的六名守卫斩首。
    他与夜色融为一体,倒映在地面的影子可见头上戴着一个方形之物。
    方头影很快等来了那抹红色的影子。
    红影速度飞快地来到高墙上与同伴会合,同时碎碎念道:“你下次斩首后能不能把人也一起踹下去?墙上立这么多没脑袋的家伙我看着不害怕吗?”
    方头影声色平静道:“不能。”
    红影问:“井宿那边也去人了?”
    方头影:“去了。”
    红影朝他扔去一物,“南雀和潮汐之地的分布图,还有一片无间镜的碎片,虽然出了南雀就变成死镜,但也不是完全没用。”
    方头影将东西收好。
    红影平复喘息后懒洋洋道:“今晚除了我们以外也还有三拨人,一个能确定是北斗,剩下两个有点难猜。”
    方头影:“不管。”
    “对了,再给你个好玩的。”红影又扔给他一物,是颗莹白圆润的听音石,方头影抬手接住,有些疑惑地看他一眼。
    红影摆摆手跳下高墙消失在夜色中:“你下次能不能别再往脑袋上套酥油饼袋子了?一身饼味你不暴露谁暴露!”
    方头影摸了摸头上的纸袋,原地消失。
    *
    狼头影朝着与同伴约定好的边界线位置飞奔,体术脉运行到极致,确认甩掉了所有跟着自己的人后才从暗处走出,一眼看到等在高墙之上的黑狐面。
    黑狐面朝他轻抬下巴,狼头影刚刚落地就道:“没拿到,被发现了!”
    黑狐面轻声叹息:“我就知道。”
    他摸了摸狼头影的头安慰:“你第一次做这种事,总是失败就当积累经验了。”
    说完就要走,被狼头影抓着道:“我还没说完呢!”
    “既然没拿到无间镜那还有什么好说的。”黑狐面摊手道,“丽娘最近已经怀疑我外边有人了,要是今晚她发现我又半夜出去,我哄到天亮都哄不好的。”
    狼头影长话短说:“摇光院弟子青樱的七星令在崔元西手里!”
    “嗯?”黑狐面这才转过身来,“详细说说。”
    两人的时间并不多,狼头影尽量挑重点告诉他,却也没忘记结合崔元西与江盈对话的猜测,得出一个可怕的结论:“她可能没死……而是被困在南雀了。”
    黑狐面摸了摸他的头:“自己在这小心。”
    情报交接完后各自离去。
    黑狐面回到安静的朱雀州城,朝自己的温柔乡看了眼,心中叹气,恐怕等他回去人已经醒了。
    可得到这样的消息后他不能耽误,第一时间去找了付渊。
    *
    南雀因为崔元西不出面,寻找闯入者的事都由七宗院长进行,七院所有人都遭到排查,重点查问重目脉、体术脉、阴之脉满境的人。
    明栗完美避开查问要求,任由南雀折腾一晚上。
    李雁丝等几位院长都聚在井宿,到目前为止他们只抓到一名闯入井宿太微森的人,对方不是南雀人,且还未问出什么就自裁了。
    就这样折腾到天色微亮也没有再找到别的人。
    明栗被经过反复检查后解除了嫌疑,跟打着哈欠昏昏欲睡的程敬白打了个照面,程敬白问她:“你饿不饿?要不要去斋堂偷点吃的?”
    都兰珉语气森森地吓他:“这时候去偷东西吃引起混乱我看你是想被当做闯入者抓起来。”
    程敬白刚要吓回去,一张嘴却听有声音自天上来,遥远飘渺,却又听得清清楚楚:
    “崔少主,七星令和你未婚妻,只能选一个。”
    “把人放了。”
    “崔元西!你竟然为了她伤我!”
    “啪!”
    短短几句话,却被循环播放在整个南边。
    南雀因为夜里动乱本就无人休息,所有人都是清醒着的,因此所有人都听见了在潮汐之地时崔元西与江盈的对话,尤其是最后的巴掌声,听得人浮想联翩。
    “哇!”都兰珉震惊地捂着嘴,明栗也有点惊讶,程敬白摸着下巴道,“有情人反目啊,多有意思。”
    南雀弟子们都因为这不断迅播播放的本宗八卦沸腾起来,议论声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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