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离磨着酒杯边缘,不疾不徐地问道:“本王听说,钱尚书被调去平堰修渠了?”
    钱世旋脸色微变,笑容有些不自然,“能做些造福百姓的事,是我钱某的荣幸。”
    “如此甚好,”景离快意一笑,举起酒杯,对着钱世旋,“这杯,本王敬你。”
    “多谢王爷。”钱世旋刚将酒一饮而尽,等候在外的小厮叩了叩门。
    宋枝落就见钱世旋眼珠转了转,客客气气地说道:“离王殿下,钱某还有事,就不叨扰您的雅兴了。”
    第21章 二十一   花朝节
    目送钱世旋离开后,景离玩味地看着宋枝落,“卿卿?”
    宋枝落脸上的笑意尽收,声音清冷,“不然王爷想怎么介绍我?金屋藏的娇吗?”
    景离喝酒的动作一顿,微不可闻地轻笑一声,说道:“钱世旋被调平堰,看起来是升官了,可也远离了朝堂。”
    宋枝落眉心微蹙,听着景离继续说道:“一条不受控的狗,岳海当然容不下。”
    “但就算被剥权了,钱世旋苦心经营这么多年,根基没那么容易倒。”
    “我承诺会帮你,就不会让你孤身犯险。”
    宋枝落一怔,看向景离的眼眸暗潮涌动。
    景离忽然勾唇一笑,凑近宋枝落,像是说悄悄话一样,炙热的呼吸混着酒的醇香,扑面而来。
    他说:“走廊尽头的那间雅间里,现在钱世旋对面坐着的,就是岳海。他今天就是请岳海来叙旧的。”
    景离啧了一声,“也可以说是谈判。”
    那一厢。
    焚香炉里白烟袅袅升起,红檀屏风前长袖翩起,婀娜的身姿随着音乐起舞。钱世旋一手搂着身段窈窕的女人,一手拿着酒杯酣饮。
    “吱嘎。”雅间的门被推开。
    钱世旋谄媚地看向走进来的岳海,招招手,“岳大人,您可算来了,好酒美人早就给您准备好了。”
    说着,琴奏声戛然而止,从屏风后走出一个女人,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像是没骨头般的往岳海身上贴,声音娇得让人头皮发麻:“岳大人,奴家等你好久了。”
    岳海也不推脱,一把抱住,在钱世旋面前坐下,“你今日叫我前来,有什么事?”
    “岳大人连日忙于政事,必是心神劳累。钱某前些日子听闻醉花楼出了位名妓,特意请来给岳大人助兴。”钱世旋指着岳海怀里的女人,“喏,这就是多少人费尽心思想要抱得的美人月芝。”
    岳海低头瞥了一眼怀里的女人,一双流盼生光的眼睛,明眸皓齿,一颦一笑都在勾人魂,“果真是个妙人儿。”
    月芝含羞一笑,就着岳海的手,给他喂酒。
    一口酒下肚,岳海笑看着钱世旋,说道:“钱尚书如今得到朝廷重用,别人千金难求的,到了钱尚书你这,还不是招手既来?”
    “岳大人谬赞,钱某能有今天,全都仰仗您啊。”顿了顿,钱世旋状似无意道:“岳大人可知,离王殿下回京了?”
    岳海剑眉微皱,“不错。”
    “也不知离王殿下离京这么久,查出什么蛛丝马迹了。”钱世旋眼看着岳海微妙的表情变化,接着说道:“不过这些烦心事与我们无关,您说对吗?岳大人。”
    岳海玩弄女人发丝的手一顿。
    等景离和宋枝落走出醉花楼时,月亮初上,银白的月光却盖不住醉花楼对街的灯火通明。
    宋枝落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都捧着一盏做工精巧的灯笼,上面皴染着形态各异的花。
    花神灯映出一张张喜悦又虔诚的脸庞。
    她后知后觉地问身边的男人:“今天是花朝节?”
    景离慵懒地点点头,然后牵起宋枝落的手,往对街走去。
    他在一间摆满花灯的店铺前停下,抬眼示意宋枝落选一个。
    宋枝落有些讶异,隔开人潮喧嚣,俯身靠近景离,吐气如兰,“你陪我去放花神灯?”
    温热的呼吸落在景离耳廓,景离眼神一暗,声音愈发低沉,“嗯。”
    宋枝落探究地看了一眼景离,没有矫情,选了一个画有盛放玫瑰的灯笼。
    走出店铺,景离又牵着宋枝落融入人群,不经意地护着她,走过长长的街道,在护城河前停下。
    原本荒芜的护城河边挤满了人,宋枝落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隙蹲下,将手里的花神灯小心翼翼地放到河面上,清澈的眼眸里倒映着花神灯越漂越远的画面。
    景离垂眸看着宋枝落,眼底浮上不自知的温柔缱眷。
    三日后的入夜时分,楚王府外停了几辆金帷华盖的马车。
    而府内,灯火从前厅点到内殿,笙乐迭起,摇曳的火烛映出殿前几抹曼妙的身影,长袖漫舞,带起无数娇艳的花瓣随风落下。
    歌舞升平的内殿里,觥筹交错。
    景离坐在殿上的主位,看向客席端坐的三人,缓缓一笑,举杯道:“我离京有段时日,前些天才刚刚回京,今日得空,故宴请皇兄和皇弟来府一聚。”
    “二弟查的可还顺利?”景湛抿了一口酒,关切地问道。
    “太子放心,”景离的声音有些凉薄,似笑非笑道:“藏在幕后的凶手很快就会出来透透气了。”
    “如此,甚好。”景湛慢条斯理地放下酒杯,接起丫鬟递来的绢巾,擦了擦嘴边的酒渍。
    景离附和地笑了笑,看到客席上那个清瘦的身影,问道:“九弟的身体近来无恙吧?”
    被唤名的男人眉目俊朗,墨发雪肌,却透着病态的白,他不惊于景离的问安,淡然地放下手执的筷,“多谢二哥关心,景弈无恙。”
    酒过三巡,几名丫鬟端着一个精致的玉盘走进殿内,径直走向景湛,轻手轻脚地搁在他面前的宴桌上。
    玉盘上放几块晶莹剔透的糕点,软糯透明的外皮裹着粉红的梅花馅。
    “我听说贤妃娘娘喜欢长安的梅花糕,就顺路去买了些,还劳烦太子带回宫。”
    景湛黑曜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梅花糕的模样,他斟酒的动作一顿,温润一笑,“我替母妃谢谢二弟的一片心意了。”
    曲落宴散。
    当马车声远去,景离转身往内院走去,抬眼就看见宋枝落站在院子中央的杏树下,月光从树间照在她的脸上,投下一片晦明的月影。
    她双眸清冽,垂在身侧的手上握着一个挂穗,指尖轻轻挑着挂穗的红线,荡在手上,挂穗上缀着的翡翠绿珠,被冷风吹得轻轻摇晃。
    风卷起宋枝落的裙摆,像是一朵野玫瑰在夜色中绽开,带着致命的吸引,却又让人捉摸不定。
    景离眉眼一沉,走到宋枝落面前,“挂穗很美。”
    宋枝落淡笑道:“我娘留给我的遗物。”
    她顿了顿,正眼看向景离,“除了你,不是有四个皇子吗?”
    言下之意,今天怎么只来了三个?
    “景皓一直在西羌带兵。”
    宋枝落眼睑低垂,沉默不语。
    寿春殿。
    熏着檀香的软榻上侧卧着一个女人,丹凤眼轻阖,绛红云绡宫装及地,似血般浓浓婉转而下,襟前花瓣点缀,颜色渐淡延伸至腰,涂着大红色蔻丹的纤纤细指伸出宽袖,由着宫女按捏。
    几个宫女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微微低着头。
    女人红唇微微轻扬,“本宫编的香囊送去延禧宫了吗?”
    一旁的随身宫女明兰回道:“回贤妃娘娘,奴婢看着凝妃娘娘收下的。”
    “好。”说着,贤妃坐起身,正想舒展一下身体,一个小太监低着头快步走进来,立在殿门前,弯腰禀报:“太子殿下到!”
    声音落下的时候,景湛衣袍袂袂,清步迈进,朝着贤妃行礼:“儿臣拜见母妃。”
    贤妃有些诧异地看向自己的儿子,拧眉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来本宫这里?”
    景湛抬手示意,很快从外面进来一个小厮,把景离给他的梅花糕呈到贤妃面前,“今晚景离设宴,要我把这长安带回来的梅花糕送来给母妃。”
    “景离这孩子真是有心了。”
    说完,她遣退殿内的宫女和太监,只留明兰一人。
    贤妃盯着那白白糯糯的梅花糕,眼神温婉,但眼底藏不住的是后宫女人本质的阴狠,“本宫可不相信你进宫来,就为了送个不值钱的点心。”
    景湛一身玄色长袍背光而站,清俊的脸上扬起一抹诡谲的笑,“景离既然这么挂念着母妃,那母妃觉得,我们要不要给他也送份礼物呢?”
    贤妃细长的眉眼微微上扬,像是凝聚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渐渐深陷,笑道:“母妃自幼教你的,便是礼尚往来。”
    景离回京的消息很快在朝野之中不胫而走,消寂一时的离王府也跟着热闹起来。
    宋枝落站在后院的一盆西府海棠前,这盆花是昨天云南太守差人送来的。
    她接过烟儿递来的一把剪刀,在郁绿的枝叶上修修剪剪,等残叶落了满地后,宋枝落漫不经心地启齿:“云城那两个叛徒处理好了吗?”
    隐在暗处的林寻闻言,快步走到她面前,“回主子,已经打断了腿,扔到荒郊去了。”
    “好,”宋枝落把手中的剪刀慢慢落在一株花枝上,手腕用力的一瞬,一朵娇艳的花就掉到了地上,“也该整顿一下了。”
    一阵微风吹过,卷起坠地的花瓣,也吹落她身上的轻纱。
    宋枝落眉心微蹙,刚想弯腰去捡,却看见一只遒劲的手快她一步,从地上捡起。
    景离抖掉轻纱上沾染的灰尘,给宋枝落披上,触到她不解的目光,沉声说:“我们要去一趟狱庄。”
    碎石砌顶,枯黄的茅草铺在屋顶,摇坠的破门窗发出了一阵阵“吱嘎”的声响,几十口棺椁不见缝地摆在一起,布满蜘蛛网。
    狱庄,顾名思义,牢狱特置的义庄,给那些死在牢狱里的犯人停尸的地方。
    宋枝落看着景离命人从破败的狱庄里抬出一具棺材,放在空地上,扬起一阵灰。
    一名侍卫走上前,对景离行了礼后说道:“报告王爷,吴兆辉两年前在狱中撞墙自尽,所以被拉到这里入殓。”
    宋枝落冷笑一声,“撞墙自尽?王爷您信吗?”
    第22章 二十二   旧疾
    景离嘴角带着笑,可眼底却是狠戾,“别人精心编织的谎言,本王当然要信。”
    说完,他招了招手,两个侍卫掀开棺盖,一股淡淡的恶臭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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